第二十章 何典(中)

嘉欽每次屠戮一片老鼠,都能聽到重物擊打銅鐵那種沉悶的響動。花九溪心想這些鼠怪不知是什麽體質,居然是機械一樣的硬骨頭。

眼見嘉欽即將把鼠怪清理得一幹二淨,何天瀧又發話了:“我看有幾隻鼠怪脫漏了——興許是還有老巢!”

“可惜沒來得及做標記!”花九溪一拍腦門,說。

“不必了……到這個程度,用鼻子聞就可以了。”嘉欽說,“隨我來。”

原來鼠怪們除了這個地窟,還繼續深挖出另一個小小的暗室,地窟和暗室之間則有一道極為狹窄的地道。花九溪見這地道連蛭子那樣的小孩子都無法通入,便說:“怎麽辦?如果隨意破壞這地方——我怕把整個塔樓弄塌。”

“我倒有個辦法,先放一把火如何?”花九溪說。

“雖然是抓老鼠的老辦法了,不過聽起來不錯。”湘靈讚同道,“即便不會悶死,也會被燒死。”

花九溪見沒有異議,便從兜裏取出又一種種子來。湘靈見花九溪那兜裏真是個大觀園,至少有幾百種植物種子,而不安實情的人看了,不過是大同小異罷了。

“這是一種最能速生的植物。”花九溪指著掌心的小圓粒說,“數十秒就能一枯一榮,一個火星子就能點燃。然後它們就經由灼熱炸裂傳播自己的種子,是一種比較危險的植物。”

“且慢。”花九溪聽出些問題來,“如果植物蔓延了整個何典,那該如何是好?”

花九溪莞爾道,“朝奉,您大可無慮——植物生長得要光和水土不是?這高寒之地一樣沒有,所以植物當然不會大片生長。”

“好吧。”何天瀧將信將疑,就見花九溪將哪幾粒種子拋入深洞之中。又從一個小葫蘆裏倒入一點黃色的油狀物,隻聽“嘭”的一聲,幾人臉上都有一股風吹來。

這是植物迅速生長時擠出洞中空氣的聲音,不等眨眼,那不大的洞口已然外溢出一團翠綠之色了。湘靈瞪大了眼睛看著,卻見那翠綠以可見的速度變紅、變黃,最後毫無生氣地垂下幹裂。

“先不急著點火,我們不知道那洞到底有多深。”花九溪說,“先讓這草蔓急速生長一段時間,按照常理,十分鍾它們就能奔馳百裏了。”

等到時間估算得差不多了,花九溪就隨手著了兩塊碎石,一邊敲碰一邊說:“我說過,一個火星子——”

他話沒說完,一個火團就朝他麵皮撲來,不及躲閃,再回頭看大家時眉毛已經少了大半。幸好對麵是湘靈和嘉欽兩個冷麵人,隻有何天瀧見狀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好在隻是把你眉毛燎了,沒有毀容。”湘靈說,“我去取些淨水來給你洗臉。”

花九溪擺擺手說,“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塗點藥膏就能長新眉毛。就是身體力行告訴你們這枯草是如何易燃罷了。”

先是聲光,隨之而來的就是股股青煙——這東西並沒有大家想象中的嗆人,畢竟那草蔓所含的養分是極少的。但這樣大量的濃煙,將洞穴中空氣全部擠占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湘靈取水回來,花九溪沒用來淨臉——直接潑到那洞口中,好叫塵埃沉澱沉澱,一會大家好探入其中。

“若是擔心煙氣窒息,我倒還能下去繼續撲殺敵人。”嘉欽說道,“我能龜息很長時間。”

他不管說出什麽匪夷所思的話來,花九溪都是服的,所以一拱手說了聲“有勞”,就放心叫嘉欽進入那地道。

隻見他身子一轉,如鑽頭一般闖入洞中——那小小的洞穴一陣震顫,被衝撞得擴大了不少。花九溪真怕將地基徹底打穿以至於活埋眾人。

擔憂了半天,忽見一隻大手伸出地穴——嘉欽辦事效率真是高的離譜。他就這樣將一隻已死的巨鼠舉了出來。這便是鼠怪作亂的元凶大惡了。

“我猜我們遇見的所有小鼠,都是這一隻化生出來的。”嘉慶將巨鼠拋在地上——這東西的個體仿佛一個十來歲的小童,於老鼠而言,肯定是罕見中的罕見了。

“不信可以破開它肚子一看。”嘉慶也不等旁人回應,便揮了揮手,虛空中一道烈風,花九溪感覺自己臉皮從火燒之後又要被風卷跑了。

那巨鼠的胸腹被筆直地劃開,隻看胸腔肋骨之中沒有肺葉一類髒器,隻一顆尚在跳動的心髒。另外有十來隻沒睜眼的小鼠擠壓在本該是各色內髒的位置,一陣蠢蠢欲動。

“等等,這些小鼠下麵,好像還壓著什麽東西?”花九溪注意在層層疊疊的鼠怪之下掩映著一角黃白色的物事。當即也顧不得許多汙穢,就伸手將那物事掏取出來。

而取刀一般卻難拉拽了,花九溪觀察了片刻,說:“這東西好像是從脊柱上生長出來的。”略微思忖了幾下,用極精細的靈力,將那巨鼠的脊柱完整切下,才得到這幅卷子。

“上麵寫的什麽?”湘靈本來極討厭這類肮髒事物,但事情緊要,一時間就不能由著個人性子了。

“沒有字,是密密麻麻的黑點。”花九溪說,這可奇怪了。

這書卷的材質同老鼠內層的皮膚類似,你甚至能摸到它的肌理。而每一寸卷麵,都有至少百個黑點,這讓卷子有字的一麵看上去好像是被墨打黑了一般。

“我猜,是某種微縮的小字。”湘靈說,“我們之中,誰的目力比較好?”

花九溪和嘉欽搖搖頭,何天瀧見終於自己也派上用場了,忙說:“老夫這雙招子倒還好使,咱不就是靠它過活麽?大如龍鯨,小到微塵,都能看個分明。”

“您別光說不練啊,我們都等著呢。”花九溪將卷子交遞到他手中。

何天瀧則鄭重其事地把一副金色手套戴上,微微掃了那卷子一眼。口中喃喃道,“湘靈姑娘說的沒錯,這東西確實是把文字縮錄起來了,而文字內容正是我這惜字稱中廢棄的檔案!”

花九溪“嘖嘖”一聲,說:“朝奉大人,今次要不是我們,你就把錯犯下來了。”

花九溪不明就裏,說:“這都是要銷毀的檔案,隻是不知誰能用到?”

“即便是一件小衣、一張草紙也有它的價值所在——更何況海量的檔案呢?”花九溪說,“沒想到敵人想出此等辦法來說搜集資料,真是聞所未聞。”

畢竟是情報組織,何天瀧也關注了近期東洋妖怪要作亂的消息,便低聲問:“真是敵人的把戲?”

花九溪點點頭:“十有八九——他們的手段我是知道的,極擅長搜索情報,任何邊邊角角的地方都不放過,所謂‘竭澤而漁’。向來這幾月,這些鼠怪已然吞吃了不少檔案了。而大老鼠則負責將情報帶回敵巢——隻有這一隻是被我們幹掉了。”

何天瀧撫了撫心口,說:“幸好沒將新近檔案破壞掉——那樣問題才大!也算我們何典的運氣,沒有淪為家國罪人。”

“可惜不能放長線釣大魚了。”花九溪說,“不知那大鼠會把情報送到哪裏,我們好找到敵人的老巢。不過,好歹亡羊補牢,猶未遲也。何先生,我們也該說說那小獸的由來了?這事也牽扯到敵方。”

何天瀧頭上滲出些冷汗,忙說:“幾位不早說,如果出於大義,我又豈能賣關子?”這種馬後炮的把戲,當然被花九溪看穿,他隻笑笑,並不應答。

“隨我來。”何天瀧便帶著眾人又來到一處大塔之內,隻見這大塔之內的空閑處擺放著幾口座鍾,所有鍾表的指針都靜止不動。

“這空間內時間的流速是靜止的麽?”花九溪問。

“可以說是的。”何天瀧一陣得意。

“怎麽做到的?”花九溪一向好奇心極盛,“如果這也是機密那朝奉就不必說了。”

“不,不是。”何天瀧一邊說一邊走到一處座鍾後麵,鼓搗了半天,雙手捧著什麽東西就出來了。

“漂亮。”湘靈見何天瀧手中之物不由得發出這麽一聲。

隻見那東西似乎是一捧水體,但顏色漆黑——不是墨汁那種黑色而是類似夜空的玄黑,而更神奇的是,這東西內部還真跟夜空一樣用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星體。

“這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了。”花九溪說,“簡單來說就是——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先生講講?”

“這東西,我們也沒有具體名字。”何天瀧笑笑說,“佛書上隻說這東西叫‘時蟲’,你知道,梵語中的‘時間’這個詞,同時還有‘黑’和‘取’的意思。這倒是很貼切了。”

“也就是說,這生物能吞噬時間咯?”湘靈問。

“是。”何天瀧說,“故而這塔內的時間是近乎靜止的,隻是對大型的活物無法約束。”

“所以我們尚能在裏麵說話行走……”花九溪笑著說。

“這東西是當年西域一位大成就者贈給我們祖師爺的。”何天瀧說,“有它,就能盡可能地保存檔案圖籍。加之雪域寒冷幹燥,沒什麽蠹蟲紙魚的,故而連三四千年前的紀要檔案,都存留了不少。”

“三四千年,都沒解密麽?”花九溪問。

“自然,許多是關於三界眾生命運的。”何天瀧說,“恐怕還得等許多年才不再是秘密了。”

“可是貴地好像人手有些不夠啊。”花九溪問。

“不是,你們所見的不過是一個分區罷了。我們何典的總舵在帝之下都。”何天瀧說。

帝之下都就是昆侖山,這要細究起來肯定又是另外一個長故事,花九溪就沒打算問:“這蟲子不傷人吧?”

“嘿嘿,您這話說的,我就是要送你們幾隻。”何天瀧說,“吞吃了時蟲的人,在當日就有一部分多餘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別人是察覺不出來的。你想想,很有用處吧。”

“您倒是客氣。”花九溪說,“我們就盛情難卻了。”說罷就伸手接過那時蟲,本來以為會跟冰水一樣——但這東西卻幾乎沒有觸感,也沒有重量。似乎就是時間本身而已。

湘靈猶豫了片刻,也要了一條。而嘉欽卻說自己平日清秀坐禪的時間多,並無對這怪蟲的需求。

這讓何天瀧很不好意思,因為此次殲滅鼠怪的主力便是嘉欽。左思右想,既然嘉欽是護法神獸,那便贈給他幾片貝爺殘經,嘉欽果然收下了,將其盛放於胸前嘎嗚之中(嘎嗚,一種作為鏈墜的小型佛龕——作者)。

“言歸正傳,說說這小獸——你們給它取名叫胡蘇?”何天瀧說著。

這才是重點,花九溪便問:“是,請問它的本名是什麽?”

“眼前大塔,其中檔案都是有關西方妖怪的,尤其以佛書上的妖怪為多。”何天瀧說,“這小東西自然也與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