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典(上)

這人便是何朝奉了,他全名叫做何天瀧,入門之前是個不第的秀才——當然他進入何典之後學了不少吐納之法,其年齡就被凍結在三十來歲了。

“先生好。”花九溪抱著胡蘇,對何天瀧打了個招呼。

“嗯,來尋覓什麽消息啊?”何天瀧的語氣倒是格外傲慢,這句話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

“區區弭教的小子花九溪,掛名蜾蠃會蟲頭。”花九溪說,指望這張虎皮能讓何朝奉換個語氣。

誰想這何天瀧全不買賬,又問:“既然您自報家門了,那倆人是誰呀?”

“手下人,先生何必打聽?”湘靈冷冷地說。

何天瀧既然執掌何典一個機要部門,自然是一眼就看穿兩人身份職業,隻是沒必要說破,便繼續道:“這小怪物是做什麽的,為什麽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您聖明。”花九溪摸了摸胡蘇的頭說,“我們一行人來此,就是為了打探這小動物的消息。不知是哪一科哪一屬,種落多少,有何異處。”

“這……”何天瀧戴上花鏡端詳了一陣,臉上一陣驚喜,說:“妙哉,你們居然有這東西——還是剛出生的小崽,你知道這東西賣能賣多少錢麽?”

花九溪搖搖頭。

何天瀧悶哼一聲,說:“也好,明確告訴你們——我是知道這東西的,隻是我們做的是買賣,不是開善堂。諸位須得做一件等價的事,才好謄抄我們的卷宗。”

花九溪一皺眉頭,說:“您請說……”心想照這唬人的架勢還不知道是什麽九九八十一難呢。

“咳咳。”何天瀧笑著說,“巧了,暫時沒有其他客人留下的任務。幾位就替我們何典做一些清理打掃的工作吧。”

卻是異常的輕鬆,湘靈說:“打掃就是我每天做的,並不困難。”

那何天瀧又說,“既然幾位同意了,那我就帶你們去——此處原是堆放何典廢棄檔案的地方,一時未能銷毀,不想招來許多閑雜妖魔。”

原來所謂“清理”,是“清理妖魔”的意思,但花九溪看了看身邊二人,頓時放心多了。

說著來到一處貌似庫房的岩洞之中,何天瀧掏出一串鑰匙,就“嘎啦啦”打開了——裏麵居然別有洞天。

“簡直是一座城市。”花九溪驚歎地說。

過去有一種專門燒毀字紙的塔式建築,喚作“惜字塔”,而花九溪眼前所見的惜字塔則像大大小小像街道一般排列,且一眼望不到頭。

“這些塔樓裏麵所盛的,就是過去數千年來何典所整理的檔案,隻是目前解密了,便沒什麽價值了。這僅僅是西南幾省的分量,全國的就更多了……”何天瀧十分自豪地說著,優越感十足。

“厲害,說真的,我倒是真想看看這些檔案。”花九溪說,“我是個喜歡舊書的人。”他忽然回想起二十來年前“滿文老檔”當廢紙處理的事件了。

“量太龐大了。”何天瀧說,“您若是早說,我便將目錄拿來一兩本了。”

“這多不好意思,我身上帶的錢並不多。”花九溪說。

“那無所謂,反正都要燒掉的。”何天瀧說,“我就是怕您貪多背不動罷了。”

兩人熱火朝天地討論這事,其實湘靈也十分動心,但臉皮薄不好索要罷了。

“好了,請問我們要清理的妖魔是什麽樣的?”湘靈發問止住了兩人的對話,花九溪這才意識到要幹正事,便附和地點了點頭。

“主要是一群老鼠。”何天瀧介紹道,“本來這惜字城裏就有很多滋生出來的魔物,但這些老鼠是半年前才出現的。它們四處啃咬檔案,既然早晚要燒掉的——我們對這些玩意兒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隻是它們不知怎的越來越多,照此下去傷到人就不妙了。我向上麵請示了一下,說讓自行解決,而眼下人員大多外派出去了。今天湊巧諸位高手到了,我也就厚著老臉勞您大駕一下。”

“之前沒想辦法驅逐麽?”花九溪問。

“有。”何天瀧說,“大凡遇到鼠妖,向‘地湧夫人’禱告就能驅離,實在不行還可以焚表祈求毗沙門天王約束。可是連續兩次毫無作用——這夥老鼠好像不歸他們管。”

“哦?”花九溪臉色突然凝重起來,“難道是域外的妖怪?”

“這倒說不好。”何天瀧說,“我查閱過鼠類檔案,隻能確定不是西南一帶的怪物。”

“好了。”花九溪說,“不管怎樣,我們要製定一個作戰方案。”

“打圍。”湘靈說。

“可我們隻有三人啊?”花九溪說,“根本無從圍獵妖怪——如果有什麽能吸引鼠怪聚集的辦法就好了。”

“幾位,這些鼠怪卻是不同於一般老鼠,他們並不怕人,膽子大極了。”何天瀧說,“這樣倒省去不少你追我躲的麻煩了。”

“老鼠總有個窩子,不如我們活捉一隻老鼠,再故意放掉,順藤摸瓜好了。”花九溪瞬間想了幾個點子,先提出一個。

“不錯。”湘靈點點頭,“那記號隻能先生來做的,我們隻能充當打手了。”

花九溪心想自己還是有點用處的,當即跟幾人四處亂走,終於找到一隻啃咬檔案的鼠怪。

這東西足有一隻狼犬大小,樣子斑禿醜陋,表皮是鐵灰色的,一雙眼睛通紅。見有人凶神惡煞地走來,就要上去撕咬。

它的目標是花九溪,這把花九溪氣壞了——顯然是看他好欺負。當即揮拳痛打鼠怪頭頸,但這一下就傷了他右手筋骨。

“好硬!”那鼠怪的長毛都同生鐵一樣堅硬,當時就刺破了花九溪拳頭,鮮血直流。花九溪不看右手,左手便將腰帶上的“陸吾”分解出一柄小銃,朝它來了一下。

這次重擊將鼠怪打蒙了,但它居然還有行動能力,又找了個空隙脫身。

湘靈本想擒捕此物,但想到自己沒有帶上作為武器的大傘,況且更不能徒手碰這髒東西,心裏一陣矛盾。

就在此時,耳聽得吱吱一聲,嘉欽已經以看不見的速度將這扼住了鐵鼠的脖子。

“嘉欽大哥,厲害!”花九溪說,“我這就在他身上做標記。”說著,就取出一個藍色、黏糊糊的東西,貼到老鼠肚腹之上。那鼠怪見眾人放了它,一溜煙不見了。

“先生你做的是什麽標記?”湘靈問。

“一種類似變形蟲的東西。”花九溪說著,手中捏著第二團紅色的粘性物質,“不管距離多遠,紅藍兩色的蟲體都會互相吸引,並且延伸成線狀物。我們沿著這紅線行走就可以了。”

不一會,那紅團果然有了反應,它就在花九溪手中急劇**——一道細長的紅線劃過半空。

花九溪等人就一邊收著線頭一邊尋找鼠怪的老巢。

這惜字城太大,眾人走了幾乎一個小時。見來到了一處極大的塔中,那塔缺了一角,無數的檔案就這樣像嘔吐物一般冒了出來——大多數已經被鼠怪啃食了。

花九溪就率隊深入這塔中,見到塔樓基座早已被挖穿——眼下成了一個四通八達的地洞了。花九溪拿一個燈籠形的葫蘆照明,幾人魚貫而入。

抵達地洞最寬闊的地方——隻見鼠子鼠孫不計其數,堆在一起發出極為吵鬧的聲音。花九溪心想要一下子消滅這麽多怪物隻能靠下毒了——但他們一派又極少幹下毒的勾當,所以頗為為難。

“大哥有把握一人把它們消滅嗎?”湘靈突然這麽問了一句。

隻見嘉欽笑了笑,說:“卻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就這樣大步走到了群鼠之中,花九溪心想他必定有著十分的把握,故而沒有擔心。隻是那一隻鐵鼠,對付起來都十分費力,眼下則至少有上千之多,究竟如何消滅呢?

“妙哉,又能見識見識獸王自在禪的偉力了。”何天瀧歎道。

“先生您知道?”花九溪看著他問。

“自然,說實話,老夫對你花先生的事跡不大清楚。這位龍女和那雪豹護法手底卻都有一份檔案。”何天瀧說。

“哦哦。”花九溪說,“那這獸王自在禪,不隻是打禪?”

“坐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湘靈說,“你看著便知道了。”

眼看鼠群就要圍攻上來,嘉欽有沒有抽刀,隻是張開雙臂,五指使力——像是什麽大力鷹爪或虎形拳的樣子。

他就這樣對著虛空揮了幾次手,那動作則行雲流水,極為優美。

“啪”的一聲,就有一隻大鼠被什麽巨力擊到幾人身邊,血濺了出來,湘靈一下子跳走——全打在花九溪二人身上了。

“指印……”花九溪見鼠怪屍體腹部有五個血洞,直接打穿了後背。心想這老鼠也算銅皮鐵骨,居然就這樣被擊穿了,那嘉欽的爪力當真是無量大數了。

“先生您忘了‘羅越、湘靈、嘉欽,號稱蜾蠃三爪’這話了?嘉欽正是三人中最強的一個。”湘靈說。

“啊,那湘靈你的指法呢?”老實說,花九溪還真沒見湘靈怎麽同人動手的。

“今天沒我展示的機會了,看。”湘靈指了指遠處的戰場。

嘉欽,每次微微揮動手臂,就有不同方位的數十個鼠怪被擊殺。花九溪揉揉眼睛,說:“怎麽辦到的?”

“這就是獸王自在禪。”何天瀧看得歎為觀止,“我早年見他父親掃蕩群魔的時候用過——範圍比眼前的還要大一些。”

他提到了“範圍”這個詞,湘靈解釋道,“通過禪定,就能達成在一定空間內將指力原樣複製,且投放於任意方位的神通。”

花九溪大致明白了。

“以嘉欽大哥的修為,能在一丈之內隨意施展這神通。”湘靈繼續說,“所以你看見這些鼠妖從四麵來攻,又從四麵被擊潰了。”

“八百七十二。”嘉欽看了看自己腕子上的記數手鐲——花九溪知道朱音他們也有這東西,可見是退魔之人的必備之物。

“快把他們徹底解決了。”花九溪見地上已然成了一片血池,不知走下去會不會滑倒。

而嘉欽那件長袍卻是一粒血珠都沒沾,他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當真是名師大將的風範。群鼠懾於他的神威,再沒一個敢稍稍靠近的,因為一旦觸及他防線之內,登時便會被百倍的爪力擊成齏粉。

而嘉欽顯然不想放過他們——他步子慢悠悠地前行,而那些鼠怪本來慌慌張張的,卻同時傻愣愣立在那裏,前腿耷拉著,好像作揖的樣子。

花九溪忙問湘靈:“這也是獸王自在禪的力量麽?”

“沒錯。”湘靈說,“所以這就叫‘獸王自在’,任何敵人都會被獸王的力量壓服而無法動彈。這種力量是基於長時間的禪定而獲得的。”

“那麽也算咒力的一種咯?”花九溪問。

“不算吧,因為不需要念咒。”湘靈說,花九溪覺得也有道理。

嘉欽見群鼠已經嚇得膽汁四流,紛紛退卻了,忙將“獸王自在禪”的力量散布出去,這樣,凡來不及走動的鼠怪都被他輕易趕上——當時就是毫不猶豫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