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實忙點頭說好。看這架勢,他知道這白發鬼要和老板直接與那僵屍打照麵硬碰硬,接下來一定是場惡戰。可是不知怎的,明知道剛才那僵屍是個邪性玩意兒差點要了他的命,此時的他卻並不那麽害怕了。前麵有白發鬼開路,後麵有老板斷後,似乎連恐懼感都要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三個人一層一層地走到墓道的盡頭,白發鬼站定在牆壁麵前,同樣在壁畫上入手。這一次小實看清了,他是在那撫琴仕女圖的琴弦上點撥了數下。小實瞪大了眼想看個所以然出來,卻還是不明就裏,他忍不住問出聲:“這是什麽機關?”

白發鬼停下手中的動作,笑問:“你看看這壁畫上,亭子周圍開的是什麽花?”

小實看了半天,隻覺得這是一幅平常的園林美景,花園之中,仕女於亭中彈琴。邊上開的花,葉子細細長長,花朵並不大,顏色也不算鮮豔,實在看不出來是什麽。

見小實答不出,白發鬼也不嫌麻煩,耐心地解釋給他聽:“這園中開的都是蘭花。而這女子於亭中賞花撫琴,依這圖景看來,應是彈的一曲《幽蘭》。相傳在南朝時,梁代隱士丘明寫下一曲《碣石調幽蘭》,也成為了迄今為止世上唯一一首用原始的文字記譜法保留下來的琴曲。‘碣石調’是曲調形式,而這曲的內容則是寫幽蘭清雅素潔及靜謐悠遠的意境,表達了抑鬱傷感的情緒。”

說著,白發鬼再度指上壁畫,一邊說,一邊輕彈指間:“耶臥中指十上半寸許案商。食指中指雙牽宮商。中指急下與拘俱下十三下一寸許住末商起。食指散緩半扶宮商。食指挑商。又半扶宮商。縱容下無名於十三外一寸許案商角。於商角即作兩半扶挾挑聲。此為第一句。”

話音剛落,牆壁無聲無息地轉動開來,露出了黝黑的墓室。小實剛想稱讚一句“好厲害”,就見老板舉起槍,一個箭步越過白發鬼,搶在前麵跨進墓室之中。

待到三人走進墓室,繪製著五彩壁畫的牆體又無聲地轉動了回去,將墓室封閉。無邊黑暗將三人包圍,四下一片靜謐。突然之間,小實又聽見了那個詭異的鈴聲:

“叮鈴……叮鈴……”

老板猛然扔出一顆照明彈,絢亮的火花將墓室中映得有如白晝。在這光亮的映照下,小實也清楚地看見了那樣東西——是一具女屍,穿著說不出哪個朝代式樣的喪服。在她慘白慘白的麵容上,沒有眼珠,隻有銀色的光亮物質。在她的臉上有一塊破裂燒焦的皮膚,應該是先前老板開槍留下的彈孔,可要命的是,那塊破皮之下竟然也露出了金屬色澤。刹那之間,小實以為自己看到了穿著古代衣服的“終結者”。

比女屍可怖的樣貌更嚇人的是,她的頭發像是有生命的一樣,像潮水又像是長蛇,不停蠕動著。突然,黑發飛速向三人襲來!

老板立刻扣動扳機,槍聲在這狹小古墓中回蕩,幾乎震聾了小實。那女屍的臉上和身上開出了幾個窟窿,露出了裏麵的銀色金屬。那沒有眼珠和眼白的銀色雙眼,直勾勾地麵對著老板的位置。緊接著,黑發如靈蛇一樣,比風還快的速度,在眨眼之間就抽中了老板!

槍掉了地上,脖子被勒住,老板憋紅了臉。白發鬼突然搶過小實手裏的鐵傘,刷地撐開了傘皮,飛速轉動斜擊打而去,割開了部分頭發。老板立即一個手刀砸向黑發,將脖子上纏繞著的黑色發絲扯了下來,他迅速扯下皮帶,淩空一抖,皮帶成為了鐵棍一樣堅硬的物質。他像舞劍一般揮舞著長棍,重重地擊在女屍的身上,發出金屬撞擊的悶響。但這似乎並沒有給與僵屍重創,僵屍的長發匯聚成鋒利的尖刺,急速出招,刺傷了老板的手臂。

小實慌忙拾起地上的槍,連開了兩槍,可都沒能命中。眼見黑發尖刺再度直擊而來,白發鬼以鐵傘斬落。可就在此時,女屍的頭發竟然向反方向擊去。隻聽“嘭”一聲,數支鐵弩自後牆急速飛來!

老板將二人撲倒。一時隻有閃躲的三人,跌在了地麵上。趁此時機,女屍的黑發已猶如附骨之蛆,再次勒住了三人的脖子。小實覺得自己要窒息了,隻能以雙手拉扯著黑發,可那東西卻越纏越緊。

白發鬼白皙的皮膚也呈現出不自然的紅色,他掙紮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玉梳,向黑發上紮去。一時之間,鈴聲大作,女屍似乎是有所反應,黑發的力道有所鬆懈,可接下來又再度加收攏。剛喘了一口氣的小實,又被勒得透不過氣來,眼角瞄到了那把豎在黑發之間的玉梳……

玉梳!

刹那間,小實想起了自己的玉梳。他憋著一口氣,騰出一隻手掏出自己那把,學著先前白發鬼的樣子,狠狠地紮向了那頭發!

“叮鈴”之聲戛然而止。黑發沒了力道,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散落一地。那女屍忽然向後倒去,仰麵躺在了地上。那兩隻玉梳,靜靜地落在了她的身邊。

三個人順過氣直起身。老板第一個走到女屍旁,確認她不會再暴起傷人。白發鬼則拾起那兩隻玉梳,打量了好半天,突然笑出聲來:“我怎麽沒想到,原來是一對,這就難怪了。”

“一點都不好笑!”小實連咳好幾聲,“什麽‘難怪’啊!差點就死了耶!”

麵對小實的抱怨,白發鬼卻輕笑起來,說了一句“謝謝”,讓小實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那白發鬼竟然打橫抱起了那女屍,向墓道那邊的暗門走去。

老板卻像是很明白他在做什麽,為他打開了墓道。白發鬼懷抱著女屍,向墓道走去。

照明彈的光亮漸漸襲滅了,墓室又陷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一場惡鬥根本不曾出現過。小實忙跟著白發鬼和老板的步子,重新走回墓道之中。手電筒照在白發鬼的背影上,映出他那一頭華發熠熠閃亮。隻見他抱著女屍走回了棺槨的旁邊,將女屍放回了棺材裏。

他輕輕地理了理女屍的頭發,又摸了摸她被子彈打裂的皮膚,幫她掖了掖衣襟。更讓**跌眼鏡的是,他竟然笑了笑,像是在對女屍說話:“放心,還是很漂亮。”

小實幾乎要以為這人是個神經病了,他驚異地看著白發鬼將那對玉梳放在了女屍的胸前,然後費力地蓋上了棺槨,嚴絲合縫。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就在棺材被蓋上的那一瞬間,小實似乎看見了女屍揚起了嘴角。

頭皮一陣發麻,小實剛要問,就聽老板悶聲道:“總是做些出力不討好的事情,方呆子,小心命都丟掉。”

“這嘛,秦秋,”白發鬼笑著回答友人,“人生嘛,總是要做些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呀。”

到了這時候,意識到不會再有僵屍的的襲擊,憋了好久的小實,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問題全都問了出來。三個人一邊往回走,白發鬼一邊解答小實的疑問:

“你知道為什麽會有‘詐屍’這一說嗎?一般情況下,一些大型墓穴富貴人家,會在屍體的口中放進明珠玉器之類的東西,一旦被取走,就有詐屍的可能。”

“你是說,是以前的盜墓賊偷走了她的梳子,她才會詐屍的?”

白發鬼沒有正麵回答,而是提出另一個問題:“那你知道為什麽古人要修墓嗎?”

小實想了想:“應該是風水的原因吧。不是說墓修得好,能蔭庇子孫後代麽?啊,對了,還有就是享受,死了也要享受,所以那些皇家陵墓才搞那麽多陪葬殉葬。”

白發鬼笑道:“那你認為靈魂存在嗎?”

小實愣了愣:這玩意兒不好說。以前嘛總有科學觀,可是今兒個遇到僵屍粽子,恐怕就已經接近玄學的範疇了……

隻聽白發鬼繼續說道:“無論是基督教的天堂地獄論,還是佛教的六道輪回論,還是道教的修仙升天論,大多宗教都是認為,人死後靈魂是有歸宿的,不會停留在現世。但你說的對,皇家要做陪葬殉葬,如果說靈魂去了歸屬之地,那還享受個什麽呀?所以,墓穴還有一種功效,就是封鎖。”

小實“啊”出一聲來:“你是說,古人建墓,是想讓自己死了之後還能留在墓穴裏?”

白發鬼點了點頭,笑道:“她也是想留下的,而且,她還是想以最美麗的模樣留下。你看她肌膚裏的銀色物質,其實是水銀。這樣,就能讓她肉身豐滿,麵目也不會幹枯腐朽。”

小實瞪大了眼:原來是水銀,難怪聲音那麽奇怪!還有,先前他用鐵傘攻擊女屍,結果對方倒沒事,震得他虎口發麻。這麽一說,就解釋得通了。“這個……女人真是……死了都要美啊。”

白發鬼搖了搖頭:“她在等人,等她的丈夫,所以才要以最美麗的模樣等待他回來。”

小實愣了:“你怎麽知道?”

“她的墓穴之內,前殿都是冷兵器,表明他的夫家是武將。而在壁畫上,仕女所奏的是《幽蘭》,憂思苦悶悵然傷感之情,應該是在思念遠方的良人。隻不過,她等到死也沒能等到丈夫回來,所以就要求以水銀保存她的屍身,以最美的樣子。”

難怪剛才這家夥要跟女屍說她很漂亮,想了想,小實又奇怪了:“噯?難道你到這裏來,就是來看女鬼的?”

白發鬼沒有回答,倒是先前一聲不吭的老板接過了話頭:“他不知道在哪裏閑逛,看見倒鬥的出手玉梳,又說來底下摸金遇到粽子,死了同伴。於是就買了玉梳摸進這裏,想還她一個安寧,也不能再害人。沒想到那玉梳應該是一對的,一隻對她根本不奏效,他就給困在了墓裏等死——你說我猜得對不對?方呆子,我看你就一句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白發鬼顯是被老板說中。聽見他有些尷尬意味的笑聲,小實覺得有些好笑,可又覺得有那麽一點酸酸的,或許那種感覺就叫做“感動”。

就在說話的工夫,三個人也順著盜洞往外爬,眼看著洞口露出一點亮光。好容易爬出了地麵,小實登時愣住了:

天地之間,晨光之下,雪羽靜靜飄落。

這是初冬第一場雪,雪花落在了那人銀白色的發絲之上,湮滅了蹤跡。那人揚起唇角,將笑意寫進了明亮的眼眸裏。

那一天,小實差點丟掉了性命,卻經曆了一場冒險,認識了兩個人:古董鋪子的老板秦秋,還有一個怪人——方鴻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