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實的印象之中,盜墓是一項危險又刺激充滿了奇遇的冒險行動,然而,不知道哪位哲人總結過理想與現實差距——此時此刻,正以親身實踐來檢驗真理的他,正手腳並用地爬行在土洞裏。上下左右都是灰撲撲的泥土,前方則是老板的軍用皮鞋鞋底,怪怪,42碼的,跟個船似的。

能做出這樣毫無危機意識的判斷,也足以證明這段路程根本與“驚險”二字不沾邊。先前在進洞的時候,老板給了他一個帶著手電的帽子,就是礦工下井用的那種勞保產品。另外,還給了他一個體育教練用的口哨,讓他掛脖子上哨口含嘴裏。這行頭與小實想象中瀟灑又飄逸堪比上演《碟中諜》的盜墓賊形象相去甚遠,倒與工地上的工友們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迫於老板的冷臉與威嚴之下,小實也隻有將抱怨咽進了肚子裏,並聽從老板的基本教育:進墓的時候要憋氣一分鍾,跟在他背後一有狀況就吹哨等等——不過,照目前的進展來看,小實認為最有可能出現的不利狀況,就是爬在前麵的老板突然放了個屁。

幸好這麽可悲的狀況並沒有發生。大約爬行了半個小時之後,盜洞到達了進頭——牆體上散亂的磚石,顯然是被人為破壞炸開的。小實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墓是給人盜過的,要不哪兒來的那玉梳呢?那也難怪先前那段盜洞這麽好爬了,這真正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

想到這裏,小實放心大膽就要往牆洞裏鑽,還沒邁出半步,就被老板大力地摁住了肩頭,差點沒把他摁脫臼。嘴裏含著哨子沒法喊疼,小實特委屈地望向老板,用眼神發表抗議。隻見帽子上的電筒映出了老板的側臉,臉色鐵青,比平時更嚴肅了。

老板奪過小實手裏的鐵傘,先在牆上的破洞處敲擊了數下。突然,老板麵色一變,刷地打開機關撐開了鐵傘。小實剛想問“這是幹嘛?不都有人走過了麽?”,就聽“吭”的一聲,像是撞上了什麽的動靜。循聲望去,隻見一支弩箭跌在地上,而鐵質的傘麵上,也出現了一個癟當。

鐵器相擊的回音,在這洞中嗡鳴,漸漸散去。小實瞪大了眼,就見老板極從容地將鐵傘收好,又遞到他的手中。小實擺擺手,嘴上不好說話就用動作示意:這玩意兒我不會用,老板你走在前麵還是你拿著吧,保險。老板卻是不由分說把鐵傘塞給他。小實心說這個人情可大發了,要不是老板攔著,他還沒進墓裏就先向馬克思報道了,這生生就是個救命之恩哇。

懷著對老板十二萬分的敬仰之情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小實這次不敢大意,乖乖跟在老板身後走進墓穴。剛踏過牆洞,一腳就踩上了一個凹凸不平的東西,小實低頭一看,腦袋上的手電筒正照在一具骷髏架子上。

“哇啊啊啊——”悲鳴脫口而出。

在人生的十七個年頭裏,小實從來沒看過死人長啥樣兒,對骨骼的概念也僅限於紅燒排骨。這次竟然近距離看見骷髏頭,還是在這鬼氣森森的古墓裏,立馬兒把他的三魂七魄嚇去了一半。如果不是老板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想必這叫聲還能持續一會兒以證明他的肺活量不小。

“閉嘴,”老板一個瞪眼,“叫得跟殺豬似的。”

到了這會兒,小實對老板的信任度已經有了質的飛躍。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小實一手捂住了嘴,心驚膽顫地又看了眼腳邊的骷髏架子:肋骨斷了兩根,身邊還掉落著一支弩箭。看到這裏小實看明白了,想必這倒黴蛋子也是個倒鬥的,結果剛進了墓就給機關射穿了肋骨,就此一命嗚呼。噯?不對啊,既然這墓都給人光顧過了,機關都給人觸發過了,怎麽還有暗器?

小實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向老板提出疑問。老板卻連頭也沒回,隻是注視著前方,丟下一句:“招子放亮點。”

這個要求有點難,在這黑漆抹烏的古墓中,想要亮也亮不起來啊。小實在心裏頭嘀咕,一邊拿手電筒打量四周:這間墓室並不大,更奇怪的是沒有放置任何陪葬品,除了那地上的骷髏,整個就是空空的。雖然心裏頭有百般疑問,但是小實知道在這時候,就算問了老板也不會搭理他的,於是也隻有將滿肚子的問題暫時吞了下去。

陰森森的古墓中,集束的燈光更襯得四周黑暗無邊。小實覺得自個兒的脊梁骨冷颼颼的,發自內心的寒意注滿了四肢百骸。他隻能機械地緊跟著老板的背影,才覺著一點安心。隻見老板在牆壁上摸索著什麽,大概是在找機關的位置。就在這時,小實聽見了一個聲音:

“叮鈴……叮鈴……”

開始是遠遠的,漸漸走進了,似乎就在後方。小實全身都僵了,好半天才壯著膽子回過身:依舊是那個空蕩蕩的墓室,除了那具骷髏之外,沒有任何東西。但是那鈴聲就好像是在不遠處傳來的,在這墓室之中回響。

“老……老板,你聽沒聽見聲音?”小實戰戰兢兢地問。可回答他的隻有自己的回音。鈴聲驟然而止,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小實驚得想去拽老板的衣服,可他一回頭,老板不見了!

老板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前方隻剩下牆壁。牆壁上繪製著彩色的壁畫,隻是有些部分已經缺失斑駁。而本該站在那邊的老板,卻無影無蹤。

小實登時覺得天塌下來了。他慌亂地四下張望,想找出老板的身影,可是手電筒的光線範圍內,卻隻有那個骷髏頭以空洞的眼窩麵對他。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小實隻覺得自己從骨頭眼裏都發涼,他心驚膽戰地開口,一聲“老板?”帶著顫音在墓室裏散開。

“叮鈴……叮鈴……”

就在這時,突然,又響起了那奇怪的鈴音,就好像在自己耳邊傳來一樣。小實登時僵住了,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去,忽然看見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種黑色的東西。

時間在此停滯,空氣在此凝固。小實就像是給人點了穴似的,隻能維持著以眼角瞄著肩膀的姿勢。那黑色的東西開始緩緩挪動,伸長,像是流水一樣蠕動……

腦子裏一片空白,小實“哇嗚”一聲開始跑。可是這墓室極小,他隻走了兩步就撞上了牆壁,而那黑色的東西已經纏上了他的手腕。小實轉過身,攥緊手裏的鐵傘向前打,卻沒有一點擊中目標的感覺。腦袋上的手電筒隨著他的動作而劇烈地晃動,光線時而掃過地麵時而掃過牆壁,就在那一瞬間,小實看見自己的麵前,有一張慘白的臉。

紙一樣白的臉,整個眼睛沒有眼珠和眼白,而是一團閃光的白色的東西。隻掃了一眼,小實就崩潰了。他雙手揮舞著鐵傘,歇斯底裏地向對方攻擊,隻聽“鏗”的一聲,擊中了。

虎口震得疼痛難忍,手臂一麻,鐵傘竟然脫了手。失去武器的小實剛想把鐵傘拾起來,就被什麽東西拉住了腳踝,整個人爬在了地上。那如潮水一般的黑色頭發迅速纏繞,勒住了小實的脖子。他連一句“救命”都喊不出來,隻能拚命掙紮。透不過氣來的他,隻覺得腦袋裏思維越來越混亂,肺要爆開了。電光石火之間,他拚了老命吹出一口氣。

哨聲在這靜謐的古墓中顯得格外刺耳。忽然,前方的牆壁轉動,一個人影閃了出來,一聲槍響帶著爆裂聲炸在頭頂上。脖子上的力道驟然消失,黑色頭發急速地退了回去。小實捂著脖子不停地咳嗽,好半天才順過了氣,被老板拉了起來。

一時之間,墓室之中隻聽見小實的咳嗽聲。老板收起槍,彎腰拾起鐵傘丟給他,小實啞聲問:“那……那是什麽東西?”

老板沒有回話,他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麽,又蹲下身子去觀察剛才鐵傘摔落的地方。他伸出食指,在地上一堆像是煙灰一樣的東西上拈了拈,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他竟然揚起了嘴角:

“這家夥,總算找到了。”

家夥?總算找到?找什麽家夥?剛才的怪物嗎?小實驚得話都說不出了,隻能看著老板起身,在壁畫上點了數下。突然間,牆壁又翻轉開,露出了一條墓道。小實又驚又奇,定睛一看,那壁畫上繪製的是一個園林庭院,一位仕女正在水中亭上彈琴。他想問老板究竟點了什麽觸動了機關,可是一抬眼,就見老板已經向墓道走去。這一次,說什麽小實也不敢離開老板了,趕緊一把扯住老板皮帶,跟著鑽進墓道。

這墓道一人來寬,跟小實夢中的景象極為相似。小實忽然想起夢中他也是被頭發纏住,不過是白色的,難道他的夢境真的跟這裏有關?想到這裏,他又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就在這時,走在他前方的老板突然關上了手電筒,又轉身將小實頭上的那盞也給滅了。

四下一片黑暗,就如同夢境中的那般。小實戰戰兢兢地向墓道前方看去,隻見一點微弱的火光,明明,滅滅。

黑暗之中,那點紅色的火光,像是有生命一般,明明滅滅,緩慢,但卻極有節奏。小實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此時的他極度需要光明的撫慰,可是先前手電筒被老板關了,他又怕這是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忽然,老板大步向前走去,小實慌忙拽著老板的皮帶跟著往前衝。

不知道下了幾層台階,老板忽然停住了步子。再然後,猛然亮起的光明讓小實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在手電映照的地方,隻見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上,一個白發人翹著二郎腿抽著旱煙,笑眯眯地衝他倆抬起手:

“呦,秦秋,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