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酒肆靠近驛站, 人來人往間,這樣一間歇腳的酒肆, 倒顯得不大引人注意。

酒肆最裏間, 賀昱靜坐在內室,他慢悠悠的倒了杯酒,麵上神色淡然。

青書昂首看了眼門外還無動靜,不禁問道:“公子, 這眼瞧著一個時辰就過去了, 咱還等嗎?”

明明約著晌午時分, 可這眼見著日頭都西斜了, 竟還未瞧見人。

賀昱卻淡然的很, 無半分不耐神色,抿了口酒,溫澀酒味在舌尖化開, 眉宇不禁皺了皺,這酒差得很。

“在等等吧, 畢竟,是我求著要見殿下的。”

青書心生無奈,自家公子都毫無怨言, 他這個仆從有什麽好埋怨的,隻得耐著性子陪著等。

半個時辰後, 裏間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許永嘉麵帶姍姍來遲的笑意到了,他挑了挑眉頭道:“久等了。”

“無事,殿下事忙, 我等等無礙的。”賀昱心下鬆了口氣, 隻要願意見他便成, 遲些無所謂。

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

常年的赤誠沙場,許永嘉身型似武將一般結實健碩,與一身素衣青衫的賀昱相比,確然多了許多血性,隻是他眸光卻精利的很,他掀袍坐下,從袖中掏出一疊子信件,甩在桌上,神色募的一肅看向他:“你可知道,你信中所言,按大律會以何罪論處?”

賀昱麵上不卑不亢,未必恫嚇分毫,勾了勾唇道:“知道,妄論國事私論儲君胡言禍事當按叛國罪處,抄家麵刺斬首流放,誅罪並罰。”

許永嘉嗬笑了一聲:“原來你知曉啊。”

賀昱眯眸看向許永嘉:“隻是,這信上所言,皆事事屬實,殿下若是不信,可再等等。”

許永嘉笑:“等等?賀昱,你莫不是什麽時候成了欺世盜名的神棍?還是被附身能掐會算了?這上麵所寫,不覺得可笑的緊嗎?你就如此篤定,往後事態發展,會如你信上所言嗎?”

賀昱目光漆黑,深沉的似潭中泉水:“殿下,孔及令任升二品尚書令就對了,不是嗎?”

許永嘉倒了杯酒道:“也就是你運氣好,胡言亂語中了罷了。再者,孔及令升任本也有跡可循。”

賀昱未再與他爭辯,隻是從袖中又掏出一封信件,遞給了許永嘉。

許永嘉看了一眼,靠倒在椅子上:“你這是又算到事了?”

賀昱抿唇,無視他的揶揄:“明年春上的科舉殿試的結果。殿下若是不信,可到時在看。”

賀昱頓了頓又道:“殿下,你既願意來見賀昱,也定是存了想弄明白事情的心思,好奇也罷,當笑話也成,亦或者覺得是我瘋了也可,我隻求一個機會,至於信與不信均在您一念之間。”

許永嘉把玩著手上的酒杯,麵上瞧不見半分認真:“是有些趣啊。”

賀昱斂眸,瞧不清他眼裏的情緒:“殿下既覺得有趣便好。”

許永嘉拿起桌上的信件,並未拆封,隻是晃了晃問他:“既有結果,何不來個賭注?不然這般幹等,豈不無聊?”

“殿下要賭什麽?”

許永嘉眼裏劃過惡劣的笑意:“若是你對了,本殿如你所願,允你在身邊參事。”

“好,皆依殿下所言。”

許永嘉笑了一聲:“不聽聽錯了的懲罰?就這般自信會贏?”

賀昱甚是篤定的點了點頭:“我既敢跟殿下賭,便是確定百分百會贏,若是不對,隨意殿下如何處置。”

許永嘉眯了眯眼,嘴角泛起冷意:“要你命也成嗎?”

“可以,若是不對,賀昱定奉人頭而上,隻是殿下.....”他定了定,目光落在那信件上道:“這信需得在殿試出結果當日再開,這個事,您能否允諾我?”

許永嘉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倒是無甚異議,點了點頭應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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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笙心裏記掛著事兒,一連幾日都食不下咽,玉歲匆匆回屋,薑笙便忙從榻上起身:“怎麽樣,可打聽到什麽消息?”

玉歲搖了搖頭:“二皇子府消息嚴密,什麽也打探不出來。”

薑笙失落的又坐了回去。

玉歲扶著她坐下,心思一動又問道:“世子爺可有查到什麽?”

薑笙看了她一眼道:“也未出消息。”

玉歲最怕她憂心,忙安慰道:“沒消息便是好消息,姑娘,世子爺的能耐您知曉的,定是查出了什麽才會如此耽誤時間,咱再等等吧。”

“是嗎?”薑笙心微動,麵上帶著幾分期翼看向她。

玉歲太曉得薑笙的期望了,唯恐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破滅傷了身,點了點頭道:“自然的,姑娘咱在等等吧。”

說話間,門口處傳來動靜,是柳媽媽來了,她麵上帶著焦急,進門便要尋薑笙。

玉歲忙上前迎她:“怎麽了,柳媽媽......這麽著急忙慌作甚?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柳媽媽擦了擦額頭的汗,點了點頭道:“大事,頂天的大事。”

薑笙穩了穩身子:“玉歲,看茶,讓柳媽媽好好緩緩。”

柳媽媽接過茶灌了一大口,才緩過勁來,而後忙道:“少夫人,喬姑娘,今日進府了!”

這聲喬姑娘指的是誰,滿國公府上下無人不知,薑笙與玉歲對視一眼,倒也不是很意外。

自打那日見到孔靈喬起,她便早有心理準備,畢竟她曾是老夫人最滿意的世子正妻人選,之前因著約束接不回來,現如今既回了京,憑著老夫人的做派與對她的厭惡,自是要親自將孔靈喬接回來的。

薑笙聞聲麵上波瀾不禁,無半分焦急,把玩手中的茶盞淡淡問道:“這是住下了?”

柳媽媽眨了眨眼,有些意外薑笙的反應,還以為她未考慮道其中的要緊,忙道:“老奴見老夫人那意思,約莫是要住下的,少夫人,您知道,老夫人慣來很喜歡她,此次又住進府內,怕是打著旁的心思。”

薑笙勾了勾唇,無甚意外:“我知道。”

柳媽媽愣住了:“知道?姑娘,您怎不著急呢?咱要想想法子呀,若是真叫老夫人得逞,您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呀!”

薑笙見柳媽媽一副為她操碎了心的樣子,心頭不禁也暖烘烘的,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她這十幾年的人生,對她好的,為她打心眼裏考慮的隻有那麽幾人,一個手指也就夠數了,算起來,柳媽媽也算是一位。

她亮晶晶的水眸閃了閃道:“不著急的,船到橋頭自然直,您知道的,我一貫不愛爭搶,若是真的能被搶去,那命中便不該是我的。”她頓了頓,又搖了搖頭,麵上皆是好笑道:“再者說了,喬姐姐以往在府上近十年,都未成的事,現在也未必能成。若是能成,早便該成了,何至於讓老夫人有著急上火的機會。”

柳媽媽回神一想,確實是這麽回事,她看向薑笙的眼神不免又變了變,她一貫知道薑笙想的通透,未曾想竟能如此拿的住事,坐懷不亂絲毫不慌,倒顯得她白操心了。

“姑娘說的是,隻是......老夫人如今已不容往日,她如今實在是......”她話未說盡,裏頭的意思卻不難領悟。

薑笙想了想隻是道:“那勞柳媽媽替我盯著些吧,隻是.....”

柳媽媽頓下看向她,隻見薑笙勾了勾唇道:“注意些分寸,有什麽事盡管稟我就是。”

柳媽媽了然,點了點頭應是。

孔靈喬被接進了國公府,仍舊是住進之前的屋宅,離老夫人的主院甚近,連身邊伺候的人都沒變動。

老夫人淚眼婆娑的緊緊拉著孔靈喬,畢竟是在自己身邊養大的姑娘,這些年未見,自是想的很。

白媽媽在一旁隻是淡淡的看著,覺得實在嘲諷的很,到底是遠香近臭?喬姑娘當年是怎麽走的,老夫人不記得了?這一夕之間竟然忘得幹幹淨淨了,老夫人近來實在是糊塗的很。

老夫人拍了拍孔靈喬的肩頭道:“既回來,便就此住下吧,莫在走了。”

孔靈喬邊抽噎邊搖頭道:“那不成的,表哥如今已成婚,我再住在府上是要惹旁人生氣的,莫為了我惹得他們夫妻兩人不快。我就陪您住一夜,明日便回去。”

這個旁人自是指的薑笙。

老夫人一聽麵色便不好看,不免更是氣怒道:“生氣?我還活著呢,她憑甚生氣,憑她也配?你安心住下,我倒是要瞧瞧,誰敢給你臉色看。”

近來她與賀嶼安憋著氣,府內上下皆覺得她是故意刁難薑笙,她更是覺得委屈,如今孔靈喬來,那顆擰巴的心方才熨帖兩分:“祖母真是後悔,當年將你送走,若是,若是你留下,你兩怕是早成了,何至於叫她鑽了空子,哎,當年就不該心軟留下她,就該讓她死在外頭。”

孔靈喬斂下的眸子閃過一絲暢快,她確實沒想到,老夫人竟會如此厭惡薑笙,這樣倒是好的很,也算是給她出了一口惡氣了。

她收回笑意,頃刻間便換做一臉擔憂,拍了拍老夫人的脊背,安慰道:“外祖母莫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賀孔氏無聲歎了口氣,目光在她的嬌顏上劃過,她忽的心思一動:“丫頭,你如今對三郎可還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