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早朝, 賀嶼安看著不遠處被官員簇擁走在路中央的孔及令,神色莫名, 他搓了搓掌心, 目光又落在太子身上。

盛闕在一旁瞧了一眼:“他如今風頭正盛,陛下是打定主意要重用孔家的。”頓了一下又道:“孔靈喬是不是被接回來了?”

這話也是昨日盛枝回來說的。

賀嶼安睨了他一眼,眼眸淡淡的,瞧不清情緒來。

盛闕見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竟生出一種皇帝不急太監急的蒼茫感, 忍不住輕“嘖”了一聲, 得, 當事人都不急, 他何必著急。

“有一事,需得你去幫我查一查。”賀嶼安忽然道。

盛闕凝眸;“你說。”

“孔及令在渝州任職時大小事務都查查清楚。”他隻淡淡提到。

“讓我查他?”盛闕問道。

賀嶼安頷首:“他們之間,我總覺得不大簡單。”

盛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落入眼裏的便是帶著溫潤笑意的太子,他神色忽的一怔。

孔及令提升太快, 從四品渝州知府一夕之間便入朝堂,連跳四級,僅用一年的功夫, 如今任二品尚書令,雖不可否認, 孔及令確實有些能耐, 但破格至此卻不至於。

太子雖未替他在朝堂上說過一句話,但賀嶼安卻知道,孔及令升任其中少不了太子的手筆, 若非對他有利, 太子斷不可能容他提升至此地位。

盛闕神色微重:“溫嶼, 你對他......”

賀嶼安隻淡淡道:“有些事我還無甚把握,待查清楚,我必如實相告,眼下隻需你先信我。”

盛闕一貫知道賀嶼安是什麽性子,鮮少見他如此嚴肅,他深深看了賀嶼安一眼,才道一聲:“好。”

賀昱下朝便直奔離去,青書早候在宮門外,忙迎了上去,神色緊張道:“公子,那姑娘出事了。”

賀昱眯眼看向他,青書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好似要活不成了。”

賀昱皺眉脫了官帽遞給了他:“怎麽回事,不是說大好了嗎?”

“本是大好了,隻是不知怎的,自前日起,她便起了自絕的心思,喂進去的藥皆被她吐了出來。昨夜就發了高熱,大夫說,她再如此,便是華佗在世也就至多隻能續她三日的命了。”青書小心看了他一眼。

賀昱掀簾上了馬車:“去南社小院。”

青書應是,忙駕馬奔馳而去。

南社小院是記在謝婉名下的莊子,這莊子隱蔽,謝婉早已不打理,賀昱才將人安排在此,也算是較為放心的。

一刻鍾後,馬車停在小院門前,賀昱已在馬車上換了便服,不做耽擱便直奔後院。

剛到屋門前,便見府醫一臉嚴肅的關門出來,一見賀昱忙躬身喊道:“公子。”

賀昱神色不愉,背手看向他問道:“怎麽回事?”

“這姑娘本就身子虛的很,又想不開斷藥,高熱已起,再這麽燒下去,老奴也無甚辦法救她。”老先生歎了口氣如實答道。

“強灌也不成?”

老先生抿唇:“倒也不是不成,但這姑娘鐵了心求死,救的了今日,往後也未必活的下來。”

賀昱了然,甩了甩手便讓他下去,他站在屋門前沉思,這未必是鐵了心求死,不過是鐵了心要他出麵才是。

他麵上浮起幾分不耐煩,若不是拿她有用,死了便也罷了。

他到底是推開了屋門,緩步走了進去。

女人躺在床榻上,聞聲側目看去,她本生的應當很是貌美,即便病了臥榻這麽久了,眉宇間江南女子的溫婉之態仍舊清顯,隻是太瘦弱了,麵上枯槁無半分血色,她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賀二公子?”她聲音喑啞,眸中有些許茫然。

賀昱微微躬身;“何大姑娘,近來可好。”

何溫姝波瀾不驚的麵上,難得出現幾分情緒,她咧了咧起皮的唇:“何家早不認我這個女兒了,賀二公子不必如此稱呼。”

賀昱倒是不意外她這個反應:“為何非要見我?甚至不惜斷藥。”

何溫姝的手攥緊了手中的軟被,忍不住一聲聲的咳嗽,她疲軟的靠在床頭,似一朵頹敗的梔子一般,毫無生氣,即便如此,她一雙眸子仍舊清亮:“我倒想問問,賀二公子為何要救我?”何溫姝不答反問道。

“舉手之勞罷了。”

何溫姝聞言仿若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即便嗓子猶如吞了千根針一般,咳嗽的幾乎停不下,卻仍舊喘著氣道:“賀二公子,若是你當真真心救我,便不會將我囚在此處,即便不將我送至何家,也該將我送至舅舅家,你這般......與他有何區別?”

賀昱貫愛與聰明人談話,他坐在圓桌前,倒了杯茶淺淺啄了一口道:“有區別的,我與他可不一樣,他是將你囚做籠中鳥折磨你,而我,可救你。”他頓了一下又道:“你就不恨嗎?”

何溫姝何其敏銳,幾乎是一瞬間便察覺到他話裏的意思,眼裏皆是震撼之色:“你知道他是誰?”

賀昱看向她,淡淡道;“知道。”

何溫姝心中似有巨浪駭過,片刻後才鎮定下來,咬了咬唇麵上皆是可笑諷意:“你既然知道,便當清楚,即便再恨,也動搖不了他的儲君之位。”

賀昱道:“這無需你考慮,我隻問你,你願不願助我。”

何溫姝忽的看向他問道:“我恨他有跡可循,可我不大理解,賀二公子,你這般費盡心思是為何?”

賀昱眸光閃了閃才道:“太子這般陰私狹隘,心思狠烈,他若是順利登位,賀家未必不會成為第二個你。”

何溫姝聞聲便默了,她的左腿還隱隱作痛,無一不再提醒她那些日子所受的折磨,當初何家雖有意與皇家聯姻,卻也隻是口頭罷了,皇後雖是有意,可她卻無意,她有心上人,才會寫信與太子說明,隻是,她從未想過,私情竟會意外爆出,鬧的滿城風雨,更未想到,竟會惹來太子恨意,人前太子笑意盈盈是個謙謙君子說他不在意,人後卻恨她百般,隻是因她,讓他成了旁人笑柄。

當今太子比不過區區家丁,這便是他百般折磨她的緣由,恨不能生吞她肉,生飲她血,將她囚禁四年,日日折磨她,手段百般,以至於至今都不敢回想。

“賀二公子有幾分把握?”她神色清明問道。

賀昱唇角幾不可微的勾起:“你若肯幫忙,有五成把握。”

“咳咳.....咳咳.....”她的心肺痛的幾乎要裂開了,嘴角竟是滲出血來,她清了清嗓子道:“不夠,賀二公子,若無十成把握,便不成。”

賀昱幾乎是刹那便洞察到她的心思,他挑了挑眉頭:“你是擔心何家?”

果不其然,床榻上的女子幾不可微輕顫了一下。

“你與那情郎被逐出何家,四年,無人關心你生死,若非如此,倒不至於被太子鑽到空子,以至於失蹤四年還無人知曉。”賀昱輕嗤了一聲淡淡說道。

這些事實無比刺耳,何溫姝攥在手中的薄被幾乎滲血,她靜了靜道:“何家再如何,都生養我一場,太子心性,難保事敗後他不會遷怒何家。”

賀昱眼中笑意更濃,將手中茶盞一擱道:“你以為,你那事太子便不會遷怒,他若登基,第一個動的便是何家。”

何溫姝驚顫,有些不可置信:“怎麽會。”

賀昱已站起身來,轉身要走出去,開了屋門停下腳步看她道:“怎麽不會,現在未動何家,隻是時候未到罷了,你還真的天真以為,憑你就可消他心中怒火?不然,他為何遲遲不了結了你,而是在你將要殞命時用參湯吊著命?要的就是,拖到他登基後,讓何家親眼見到你的結局,他便是如此,惡劣又惡毒。”

話落便甩袖離去,徒留何溫姝在原地驚詫久久不動,她愣愣的看向門口處,眼淚奪眶而出,身上森冷的可怕,仿若寒冬襲來,將她凍於冰天雪地之中。

不知何時,天漸漸陰了,淅淅瀝瀝的雨下了起來,賀昱回府時,肩頭已濕了一片,卻恍若未覺,卻他神色淡淡進了屋裏,失魂落魄的坐在榻上。

回想起前世,他眸光是吞沒人的痛意,他方才所說,不僅僅是何家的結局,他們賀家最終不過也是兔死狗烹的下場,前世裏,他雖贏了三郎,卻未想到到底是栽在了許永承手上,可笑自己殫精竭慮謀算一場,到頭來,卻隻是許永承的眼中釘肉中刺,太子眼裏除卻他自己,容不下任何人。

前世種種皆如走馬觀花似的在他眼前劃過,門外忽響起“叩叩”的聲響。

是青書。

“公子。”

賀昱深陷其中的情緒被拉了出來,他定了定心神:“什麽事?”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青書跪倒在他跟前:“二皇子來信,約您明日午時,城西酒肆相約一見。”

賀昱頓了片刻,而後緩緩應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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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樓

賀嶼安憑欄而坐,白了一眼正襟危坐在圓桌前的薑城南,捏了捏鼻梁無奈道:“你說吧,都到這份上了,該如何瞞過她。”

薑城南抿了抿唇,有些不解:“你二哥為何要尋我?”

賀嶼安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他的心思最是難猜。”

“有一事,你應當不知,賀昱有意站隊二皇子,近些日子,已寫了數封密信進二皇子府了。”薑城南思忖片刻才道。

賀嶼安凝眉:“他收了?”

薑城南點了點頭:“起初二皇子無甚興趣,隻粗粗看了眼,便毀了,後來卻起了興致,那信中所寫好似皆是有關太子之事。”

賀嶼安想起昨日二皇子的態度,刹那間便是了然:“難怪昨兒他會說那話了。”

二皇子轉變心思,大概率是與賀昱有關。

薑城南摸了摸茶盞,意味不明道:“你這二哥,確實不簡單,心思頗重。”

賀嶼安聳了聳肩,對此,他從不否認,誠然,隻要賀昱不是算計賀家,無所謂他將心思用在哪。

“我會注意些他。”賀嶼安福至心靈承諾道。

薑城南點了點頭,而後歎了口氣道:“先哄著她吧,若是實在不成......便將她帶來。”他頓了頓,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總歸是我對不住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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