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金香珍正在破院裏劈柴。一個穿紅戴綠、擦姻打粉的女人推門進來,不待金香珍問話,就尖聲尖氣嚷著:

??“喲,這不是小金姐麽,怎麽做這麽重的活兒?”

??金香珍並不認識來人,打量著她問道: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來這裏做什麽?”

??來人裝出很是驚訝的樣子,仍然高著嗓門說:

??“你不認識我呀?那全長壽街就隻有你小金姐一個人不認識我陶媒婆了。”

??金香珍知道長壽街有這麽個人,也曾看見過,但不知她就是有名的陶媒婆,於是問道:

??“你就是陶媒婆?你來做什麽?”

??陶媒婆搖擺著身子,波浪著手中鮮豔的手帕說:

??“媒婆,媒婆,還能能做什麽?我來給你做媒的呀!”

??金香珍愣了一下問道:

??“跟我做媒?誰叫你來的?”

??陶媒婆沒有回答金香珍的問題,好像她根本就沒有問過似的,仍是自顧自地數落著說:

??“瀏陽有個大戶人家,一妻一妾,都沒有生育,想找個人傳接香火,不嫌棄帶油瓶子的,如果有了兒子就扶正作小。我看你小金姐屁股大,腰身小,是個生崽的料,正合適,所以就不請自來啦。”

??金香珍強壓住怒火說:“人家有沒有兒子跟我有甚麽關係?要去你自己去!”

??陶媒婆討好地說:“我看你小金姐可憐,上餐不接下餐的,還要幹這麽重的活。要是你過去了就吃香的,喝辣的,有住的,有穿的,可以從此脫離苦海,幸福無比,你的兒子也會吃得飽,穿得暖,才特別來關照你,幫助你的。”

??金香珍沒好氣地說:“我在這裏挺好的,要幫,你幫別人去吧!”

??陶媒婆見金香珍攔在她麵前不讓她再往裏走,手中那塊刺眼的手帕往下一摔,雙手一拍,腰也彎了下去說:

??“別說大話了,有什麽事是我陶媒婆不知道的?難不成你真的要留在這裏吃苦?難不成你真的不怕家破人亡?”

??陶媒婆刺到了金香珍的痛處,她氣得全身發悵,提高嗓門大聲問道:

??“陶媒婆,你老實說,誰叫你來的?”

??陶媒婆被金香珍的氣勢嚇得有些心虛,連忙說:

??“還不是你們家兩位老爺,我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媒也做了,勸也勸了,不幹我的事了。”

??這正是金的心病所在,正是她最擔心的事情。

??“還不與我快滾!”金香珍揚起了柴刀吼著。

??正想轉身開溜的陶媒婆又嚇了一跳,雙手做著“不要”的姿勢,一邊逃跑,還一邊說著硬話:

??“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望著急速逃去的背影,金香珍站在坪中,臉色發白,全身顫傈不止。

??夏天某日。田野池塘邊傳過來一個女人撕心裂肺地叫喊:

??“快來救人呀!有人掉到塘裏啦!”

??小秉晟在池塘裏噗愣著,越噗愣離岸邊越遠,眼看就要滅頂。

??幾個比他大的孩子在岸邊拍著手,喊著“淹死他!淹死他!”地鬧著玩。

??金香珍和花大姐跑來,撲入池塘,救起即將沒頂的秉晟。

??花大姐把撈上來的秉晟枕在膝上,一隻手扶起他的頭,水從秉晟口裏大口大口地噴出。

??金香珍接過醒來的秉晟,抱著就往家跑,秉晟不住地打著噴嚏。

??金香珍和花大姐急速地給秉晟換了衣服。金香珍解開衣服把秉晟暖在懷裏,任淚水汨汨地流著。花大姐看著這母子,也不知說什麽好。

??忽然,花大姐取下自己的一對耳環,塞在金香珍手裏說:

??“離開這個鬼地方,越遠越好!”

??金香珍愣愣地低著頭說:

??“我到哪裏去啊?娘家沒有人,我就這樣丟人現眼?”

??花大姐說:

??“隨便哪裏都比這裏好,即使是同樣挨餓,也沒有這裏危險。”

??金香珍抬頭看著花大姐,淚如湧泉。

??花大姐堅決地說:“保住命,保住小少爺,將來總有翻身的一天!”

??兩個女人抱在一起,把秉晟夾在中間。

??這裏實在是呆不下去了,除了那短暫的美好回憶,這裏已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地方。為了自己的清淨,更為了保住老員外這點血脈,她隻能選擇離開。

??她放出風去,說是要去投奔一個在江西的遠房親戚。

??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女扮男裝的金香珍背著一個小搭連,撐著雨傘,牽摟著四歲的秉晟離開了她居住了三年的破院子。為了不給人逃離的感覺,她在大門上加了把鎖。

??秉晟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問道:“媽,這麽晚我們到哪裏去?”

??金香珍不知怎麽回答,走了幾步才說:“娘也不知道到哪裏去,反正會有地方去,很遠很遠。”

??秉晟抬頭側臉望著娘又問道:“那我們還回來卟?”

??金香珍答得很快,也很堅定:“肯定要回來的,不過,要等你長大了再回來。”

??秉晟問道:“我長大了就不怕他們欺負了,是嗎?”

??金香珍肯定地說:“是的,你長大了,有本領了,就不怕他們欺負了。”

??秉晟打破沙鍋問(璺)到底:“您這是帶我出去學本領,是嗎?娘。”

??金香珍放柔口氣說:“是的,等你長大了,本領學好了,就帶娘回來,風風光光地帶娘回來。”

??金香珍牽著小秉晟在泥濘的路上,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

??赤日炎炎,汗流浹背。金香珍帶著秉晟來到一口井邊。她把秉晟在一個大樹蔭下安頓好,掏出一個燒餅給他,秉晟大口大口地吃著。金香珍又到井邊討了一碗涼水給秉晟,秉晟咕咚咕咚地喝著,金坐在旁邊用草帽幫他打扇,看著他吃完。

??待秉晟吃飽喝足以後,她才吃一點點東西。

??井邊一個洗衣婦看著他們兩人說:“這是你弟弟吧,這麽熱帶他出來做什麽?小心閉痧啊。他已經坐了一陣子了,帶他過來洗洗,涼快涼快。”

??金香珍牽秉晟過來,打水婦人正好打桶水上來說:

??“來這兒洗吧,這水幹淨些。”

??金香珍取出手帕替秉晟洗著。

??打水婦人說:“你這個哥哥對弟弟真好,自己吃一點點,省著給弟弟吃。我們家裏,哥哥盡欺負弟弟,搶弟弟的東西吃。”

??金香珍:“那是吃的東西多,鬧著玩。”

??打水婦人說:“那倒也是,要是到了你們這個份上,還能像你這樣好,那就好了。”

??洗衣婦人說:“人要受過苦才會好,我看他們兩兄弟會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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