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胡亂敷衍禮部官員幾句就離開禮部,又朝他最不願意去的槐樹胡同趕。不料在胡同口遇見氣急敗壞的莫天悚,跟在莫天悚身後的淩辰和八風一個個也都氣急敗壞的。

莫天悚見到莫桃也很詫異,急忙忙道:“你來得正好!是不是你也知道了?陪我一起去找羅天和潘英翔要個說法!他們三玄島究竟是憑什麽?我屢屢讓著他們,難道他們還真以為我是怕他們?今天無涯子不給我說個子醜寅卯出來,我要他們好看!”

上次莫天悚在成都發火,牽連上的無辜者實在太多太多。莫桃非常害怕莫天悚又發火,頓時緊張起來,忙解釋道:“是張惜霎做的,可能和羅天沒關係。”

莫天悚嚷道:“什麽和他沒關係?若不是他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跑去見翩然,怎麽會惹發張惜霎的妒火?害得翩然受傷?從前也就罷了,此刻羅天口口聲聲和我們合作抗倭,卻總鬼鬼祟祟的!最可氣的是,他們打傷翩然竟也不告訴我……”

莫桃終於察覺他和莫天悚說的不是一件事,忙道:“你冷靜一點,到底翩然怎麽了?”

莫天悚上午剛去泰峰不久,夥計就給他送來一個信封。信封中是一枚斑駁的銀質耳環和一個地址。耳環很一般,又被侵蝕得沒點光澤,一點也不起眼,然上麵“祥開五世,綿綿瓜瓞”的圖案莫天悚卻認得,乃是從前他在琲瓃小築時,翡羽從金鯢肚子中剖出來的沙萱的耳環。記得他當時是將耳環給了梅翩然,讓梅翩然交給孟道元的。莫天悚以為耳環梅翩然沒拿給孟道元,一直自己留著的,這是梅翩然在找他,用力將信丟在一邊,並沒打算出去。

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專心於生意,終於還是拿起靈犀劍,到外麵叫上淩辰和八風一起,騎馬出城,按照信裏麵的地址找過去。

地址是一個離城十多裏以外很小的茶水肆,莫天悚平時從來不去那種小地方,費一點功夫才找到,已經過中午了。

等待他的人卻不是梅翩然,而是孟道元。莫天悚非常意外,可更意外的是,孟道元告訴他孟恒身上火符發作,他和薛牧野一起去找嗤海雅求救。他們剛離開,梅翩然就一個人進京來了。徐晶睫深覺不妥,急忙派人去找回孟道元。

其時孟道元已經和薛牧野一起見到嗤海雅,嗤海雅也答應幫忙。孟道元連聽命穀都來不及回去,拜托薛牧野幫忙照看孟恒,就孤身追來京城,不過還是比梅翩然晚到三天。進京以後不知道去什麽地方找梅翩然,自然而然就先去了柳岸殘月。白天去隻看見炕桌上一個美麗的如意絛,卻沒見著梅翩然人,便在裏麵等。晚上聽見動靜後出門查看,出來正好看見梅翩然和羅天在一起,被潘英翔和張惜霎聯手重傷。

孟道元鬧不清楚情況,自己一個人也不敢找去槐樹胡同,想來想去,隻有找莫天悚幫忙。但他偷聽羅天和潘英翔的對話,知道莫天悚正在和羅天聯手抗倭。這在他有點不可思議,便多了一個心眼,沒直接找去莫府,而是約莫天悚出城見麵。

兩人在一起說了很長時間,正好錯過義盛豐的爆炸。莫天悚回城哪裏也沒顧上去,先去槐樹胡同。見到莫桃才知道義盛豐也出大事了,火上澆油,更加生氣,領著淩辰就朝裏麵闖。

頃刻之間來到三玄島門外,莫桃一步擋在莫天悚前麵:“天悚,答應我,這次你一定要冷靜,先聽羅天解釋,等一切事情都弄清楚再說!不然我不讓你過去。”

莫天悚沉聲道:“好,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若翩然真有三長兩短,你不幫我也行,可也別怪我心狠手辣!”

莫桃正色道:“這一點你盡管放心,我肯定會幫你。別的我不求你,隻求你多為海邊的人想想。越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我們自己越不能亂!”

莫天悚沉默片刻道:“在這些方麵,我始終不如你。你放心!你是不是真聽袁叔永說義盛豐的爆炸是張惜霎做的?”

莫桃苦笑點頭:“我沒來得及聽袁叔永細說,但他和元亨進京以後一直跟著張惜霎,應該沒有錯!皇上顯然已經得到消息。現在劉指揮把義盛豐圍了起來。我看羅天的麻煩大了!義盛豐沒了還可以再建,最怕的乃是倭寇……唉!陣前易帥可是兵家大忌!將帥不和同樣也是兵家大忌啊!天悚,你一定要冷靜!”

莫天悚長長呼出一口氣,對自己道,束心束心,一定要束心!朝淩辰招招手,等淩辰過來後吩咐道:“你帶八風立刻去義盛豐。盡量將劉指揮絆住,最好是別讓他向任何人說任何話,一切都等我和羅天到了再說。還有,若是發現張惜霎,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一定要捏在我們手裏!”

淩辰支持莫天悚的絕大部分決定,可不讚成他為梅翩然去和三玄島硬拚,覺得這是讓追日的擔心成為現實了,今天一直顯得比平日沉默,又落後莫天悚好長一段距離,見莫天悚的態度一下子變了,甚是發懵,好半天才大聲答應著離開了。

莫天悚一愣,才知道今天淩辰沒出言反對,可心裏還是反對的,又暗暗問自己,向三玄島尋仇真的是錯誤的嗎?

潘英翔原本是一個很穩重的人,隻是近些年太多的不如意將他變得暴躁,可他手下依然非常有分寸,五雷咒不算特別重。可惜不僅僅是孟恒,梅翩然身上也一直有一道火符。沒發作隻是因為她的抵抗力比孟恒大很多,受傷之後卻完全是另外的情況。羅天剛剛回到槐樹胡同,火符就發作了。幸好曹橫畢竟是死了,火符已經成為無源之水,梅翩然還能勉強抵擋,卻也是奄奄一息。

羅天知道此事早晚瞞不住,並沒打算瞞莫天悚,隻不過是想將梅翩然救過來再去告訴莫天悚。他今天連早朝都沒去上,一直守在這裏等消息。整個京城都被義盛豐的爆破聲驚動,這個小小的院落卻像另外一個世界,沒一個人受到影響。看見莫桃陪著莫天悚直接闖進來,羅天一點也不吃驚,甚至沒有絲毫意外,僅僅道:“正在搶救。你有話,等翩然救回來我們再說,好不好?”

莫天悚點頭,默默地和莫桃一起站在院子中等。中乙看見,從房間裏出來,張嘴剛要招呼,莫天悚冷冷地搶先道:“你閉嘴,別在這時候打擾我!”中乙又氣又窘,竟不敢出聲。

好在《仁心仁術》就來自三玄島。三玄島的醫術雖名不見經傳,但著實了得。莫天悚和莫桃沒等多久,偏房的門開了。一個叫徒斛的老人走出來,疲憊地道:“好了,沒關係了。三爺和二爺現在可以進去看看梅左翼。”徒斛乃是三玄極真天醫術最高明的人,就是有他一起逃出來,無涯子等人才能抵抗住九幽之毒。

莫天悚、莫桃和羅天都一起衝進去。無涯子還在裏麵,急忙讓開位置。梅翩然睡得很沉。莫天悚在炕邊坐下,拉過她的手腕切脈,才知道要命的不是五雷咒,其實是火符,好在徒斛的醫術著實了得,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在某一個縹緲的角落,滿天的雪花始終在寒冷的冬夜靜靜飄落。昔日莫天悚輕易替孟道元解除火符,也曾經企圖替孟恒解除火符,卻從來沒想過要替梅翩然解除火符。這時候他才知道,他一直留著這害人的東西,不過是渴望梅翩然來乞求他。在他內心的最深處,從來沒有放棄過。

莫桃輕輕碰一下莫天悚,低聲問:“天悚,翩然沒危險了吧?”

莫天悚搖搖頭,站起來,回頭對羅天道:“大人,找個沒閑雜人的地方,我們好好談一談。桃子,一起。”

無涯子輕聲問:“天悚,我可不可以參加?”

莫天悚波瀾不驚淡淡道:“你負責照顧好翩然。張惜霎將義盛豐炸了!隻要翩然能好好養好傷,羅尚書有七成可能平安度過這次難關。”

無涯子愕然朝羅天看去。羅天失聲道:“你說開始的爆炸聲是義盛豐傳來的?”

莫天悚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莫桃點點頭道:“義盛豐已經是一片廢墟!大部分工人也都在爆炸中喪生。現在劉指揮率領一隊檢校將義盛豐圍了起來。若不好好處理,後果真的十分嚴重!”

羅天急忙問:“那惜霎呢?傷著沒有?”

莫天悚淡淡問:“羅尚書很關心尊夫人嗎?她去炸義盛豐是不是羅尚書指使的?羅尚書雖然是禮部尚書,對刑部的事情也不該太陌生吧?大戰之前破壞軍備,夠不夠淩遲的?”

羅天一下子呆了,這才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其他人也議論紛紛。無涯子急忙道:“三爺,有話屋裏說。天兒,帶三爺去我房裏談。”三玄島逃難出來比較窮,小院落裏住了不少人,沒有專門的客廳和書房,除無涯子和中乙以外,別的房間都不隻住一個人。剛才中乙的房間已經讓給梅翩然,現在唯一清靜一點的地方就隻剩下無涯子的房間。

莫天悚盡管之前從來沒來過這裏,對這裏的布局卻了如指掌,哈哈大笑道:“爛頭爛頭頭不爛!這片刻功夫,小子就成三爺了?”

無涯子年輕的時候是被人稱呼成潘爛頭,但這稱呼早沒人再用。潘英翔忍耐不住,衝過來就想動手,被無涯子一把拉住,高聲叫道:“天兒,帶國公爺去我屋子裏!”

羅天終於回神,笑一笑,微微躬身很有禮貌地禮讓道:“天悚、桃子,請!”

莫天悚打量羅天一眼,滿意地道:“好、好,我沒看錯你,隻要我們條件談得妥,我保你平安無事!”

莫桃急忙拉莫天悚一把,皺眉搖搖頭,自然是叫他別在此刻鬧事要挾。莫天悚卻沒理會他,帶頭走進屋子,靴子也沒拖就上炕盤腿坐下。莫桃和羅天急忙跟進去。

莫天悚道:“事情很急,我也不想多說廢話。你們除了要保證翩然好好養傷以外,我還要黑緞子!”

羅天立刻道:“可以給你,但要在事成之後。還有就是,我希望你不要記恨潘師兄。”

莫天悚不置可否,湊近羅天,輕聲問:“你為何會在深更半夜去見翩然?”

羅天絲毫不敢猶豫,飛快地斟酌詞句道:“孟恒出事了。翩然是想見你的。我隻是無意中發現翩然給你留下的記號。”

莫天悚意味深長看羅天一眼,跳下土炕,大聲道:“走吧,一起去看看你老婆和劉指揮!”

三人一起走出房間。看見三個人如此之快就離開,所有人都圍上來,無涯子朝羅天投去詢問的目光。羅天瞥莫天悚一眼,淡淡道:“師祖盡管放心,弟子是三爺給自己留的後路,沒解決倭寇之前,他還舍不得讓皇上殺我!”

莫桃聽得一愣,也朝莫天悚看去。莫天悚幽幽道:“羅大人看問題真準!可惜、可惜啊!走吧,去晚了,你可是神仙也難救!”

羅天沒有騎馬來,典白急忙牽來一匹拉車的騾子。莫天悚道:“騎這破爛東西,還不如走路快呢!”莫桃急忙道:“都走著去吧!”

三人趕到義盛豐的時候已經是黃昏。由於皇上非常關心此事,淩辰並不能拖住劉指揮,劉指揮被太監叫進宮裏去了,淩辰也跟了去。現場還被檢校圍著的,當然阻攔不住莫天悚三人,留下的負責人還很巴結地向他們介紹情況。

羅天鬆一口氣,看來檢校並沒有發現事情和張惜霎有關聯。朝廢墟中看去。清理工作也依然在進行,不過已接近尾聲。無數屍體觸目驚心地排列在剛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傷者大都已經送走,剩下的都在重重瓦礫之下,就扒出來,也難有還活著的。

袁叔永拉著元亨飛奔過來,先向莫天悚和莫桃問好,然後元亨對負責人道:“大人,你過來看看,那邊好像又發現一個活著的人。”負責人跟著元亨走了。袁叔永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布包遞給羅天:“這東西請大人收好了!”又對莫天悚道,“救出來的人大約有三百多,都被送去太醫院。穀大爺和何總管都跟過去。三爺是不是要立刻過去看看?”

莫桃失聲道:“隻救出三百多人?怎麽才這麽一點點?”

羅天接過布包,看也沒看一眼就收進懷裏,壓低聲音問:“事情真的和賤內有關?除你和元亨以外,還有多少人知道?”

袁叔永苦笑道:“尊夫人領著兩位小公子,抬著酒菜,說是要與義盛豐告別,誰不喝酒就是看不起她,將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義盛豐的人全部都知道!不然也不會隻救出三百來人。”

一直都算是鎮靜的羅天血色盡褪,失聲道:“你說永仁和永義也……”

袁叔永道:“是令公子去點的火。我隻找到一枚金鎖,不知道是大公子的還是小公子的……在大人懷裏。”

羅天喃喃道:“死無葬身之地!我現在明白什麽叫死無葬身之地了!天悚,拜托,我想回去靜一靜!”轉身朝外走去。

莫桃擔心得很,低聲道:“天悚,芝麻的事情我回去再和你詳細談!”追著羅天走了。

莫天悚微微皺眉,沒想到羅天剛開始表現還可以,卻也如此禁受不住打擊!莫桃說的芝麻又是什麽,還花生呢,盡添亂!朝混亂的現場看看,關鍵的人物都不在這裏,留下也沒有用,吩咐道:“叫上元亨,一起去太醫院!”

路上,莫天悚問起詳細情況。元亨依然不怎麽出聲,都是袁叔永回話。

這次回到京城後,袁叔永還記得上次莫天悚布置給他的任務,每天早上一起來就去找張惜霎。第一天張惜霎不知道他們的來意,將他們讓進客廳。此後就知道了,再不肯見這兩人。袁叔永小流氓出身,身上很有一點賴皮氣,就和元亨一起守在羅府的大門前,張惜霎不出門他們不理會,隻要張惜霎一出門,就去跟著,怎麽趕也趕不走。倒也不做其他的,就隻是寸步不離地跟得緊緊的,像兩個尾巴。張惜霎覺得非常心煩。

今天一早,張惜霎就忙碌起來,帶著兒子羅永仁和羅永義一起出門去飯莊,讓人抬了許多酒菜去義盛豐。袁叔永和元亨都知道她昨天才被莫桃扇過一耳光,都覺得古怪,跟得比往日更近。張惜霎竟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樣子,讓飯莊夥計都走了,將義盛豐的飯堂當成自己家一樣,擺桌子放板凳自顧自忙活起來。

文功林也覺得非常古怪,但由於莫天悚一再囑咐,他也不敢隨便得罪張惜霎。心裏忐忑,隻好派人去找穀正中或者何戌同過來。不想張惜霎卻不準任何一個義盛豐的人出去,又言明是最後一次來義盛豐的告別酒宴,每一個人都得喝。

義盛豐裏畢竟有不少正一道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大家在張惜霎的三催四請下逐漸都圍坐在桌子旁。卻怕酒菜有毒。張惜霎每道菜不僅自己吃,還讓兒子也吃,又道,若菜有毒,他們母子一起給大家陪葬。

眾人這才放開疑慮,拿起筷子。可袁叔永還是覺得古怪,拉著元亨一起去找張惜霎說,他和元亨不是義盛豐的人,應該可以出去。張惜霎顯然並不很想讓他們離開,考慮片刻,才放他們走了。兩人出去以後兵分兩路,一個去錢莊找穀正中,一個去泰峰找莫天悚和何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