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高聲道:“進來!”

袁叔永一個人走進來,垂手站在書桌前,低聲問:“三爺有什麽事情吩咐小的?”

莫天悚吩咐上茶,又讓袁叔永坐下,才淡淡問:“為何是你一個人來?元亨不肯來,是不是?”

袁叔永微笑道:“元亨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而我有些事情元亨並不知道,我來不比元亨來更好?”

莫天悚失笑:“你好像知道我找你什麽事情?”

袁叔永站起身來,恭恭敬敬道:“聽說三爺今天整個白天都和玉姑仙子在一起。小的妄自揣測,三爺是想多知道一些三玄島的事情,好救玉姑仙子的師傅黑緞子。師姐早知道三爺肯定要救黑緞子,特意囑咐我打聽三玄島的事情。三爺問我,比問元亨清楚多了!”

莫天悚示意袁叔永依舊坐下,淡淡問:“貓兒眼告訴你的?你和她很要好?”

袁叔永飛快地瞟莫天悚一眼,坐下後又垂下目光看著地麵,堅定地道:“等我幫元亨存夠一萬兩銀子,我就給自己存一點錢,然後娶苗苗過門。”

莫天悚這幾天沒顧上問倪可事情的進展,聽袁叔永一說就知道倪可肯定已經問過貓兒眼的意思,多少有些吃驚地問:“小姐也不叫一聲?你們已經如此親密?早就私定終身了?”

袁叔永道:“苗苗從來沒當過自己是莫府的小姐,她也從來都不說那種話題,我們還沒有私定終身。但我知道,苗苗絕對不會嫁給別人,我也絕對不會娶其他的女子!三爺,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已經決定了!”

莫天悚甚是好笑,淡淡道:“貓兒眼是我大嫂唯一的幹女兒,她的婚事要我大嫂同意才行!貓兒眼的阿爸和阿媽也都好好的在九龍鎮。你這話不該對我說。”

袁叔永很不相信地看著莫天悚:“三爺的意思是,您不反對?那倪夫人為何……?”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想明白,倪可一貫不是很喜歡他,突然關心起貓兒眼的婚事來,乃是莫天悚授意的,不由得萬分感激。

莫天悚甚是欣賞袁叔永的機靈,微笑道:“目前我還不反對。”

袁叔永正色道:“我懂三爺的意思。事情還要從當年我進京找三爺說起。當年二爺好心收留我。可我那時侯一點也不懂事,在妙應寺闖了一個大禍。二爺雖然沒說我一句,可我自己覺得沒臉再待下去,於是在晚上悄悄離開莫府。走到後門就看見師姐獨自一個人在那裏等我。師姐告訴我,有很多三爺的仇家都莫名其妙失蹤了。她懷疑是她父親龍王做的。想請我幫她查一查這事。”

莫天悚喃喃道:“這樣說來,當年在京城,你就已經和翩然商量好了,是故意和翩然吵架,故意被我趕走,再故意被龍王的人劫走,為的就是探聽消息?可為何你後來沒有絲毫的消息送出來?”

袁叔永歎息道:“隻因為我被龍王帶走以後,除元亨外,並沒有跟其他被龍王帶走的人在一起。我和元亨是單獨與謝慕謝兒生活在火焰山的一個僻靜山穀裏,幾乎可以說是完全與世隔絕。我的確是很想送消息出來,但我是在昏迷中抵達火焰山的,根本就不認識出去的路,而我們住的地方除我們師徒三人和師傅的一個老仆以外,再沒看見過其他人。”

莫天悚惆悵地道:“所以你就真正的失蹤了!謝慕謝兒對你和元亨好不好?”

袁叔永斬錠截鐵,吵架一樣高聲道:“好!我從小流浪,直到去謝慕謝兒的火焰山,才享受到安定的生活。三爺,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殺謝慕謝兒。不過我告訴三爺,若有機會,我會為謝慕謝兒報仇!”

莫天悚很奇怪地看看袁叔永,覺得他沒必要用這麽大的力氣去說一個事實,若真尊重師傅,更沒理由稱名道姓,淡淡道:“你都告訴我了,還如何能為他複仇?你知不知道我爹是怎麽死的?當年我爹和龍王一起離開飛翼宮,以為龍王所有的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可誰知道龍王表麵老實,竟然在私下瞞著我爹讓謝慕謝兒培養出一個徒弟吳氏,並讓吳氏去勾引我爹最信任的管家。管家將吳氏帶回幽煌山莊。吳氏才能成功暗算我爹。”

袁仲氣憤地叫道:“這僅僅是玉麵修羅鬥智輸給龍王,不是謝慕謝兒的錯!你不能因為某某曾經種糧食給你的仇人吃,就殺死某某!”

換從前,莫天悚被袁叔永如此頂撞,非得生氣不可,但今天他剛感受過玉姑的平和,竟然一點也沒有生氣,笑一笑,岔回去淡淡問:“是不是你和元亨離開火焰山,和龍王一起來到京城,你才有機會再次見到翩然?”

袁叔永點頭,不複剛才的憤怒,又顯得很平靜地道:“是的!我教元亨稱呼龍王做師傅。龍王很不信任師姐一家子,幾次召十八魅影都沒成功,身邊無一可用之人,還算是信任我們兩人。我每次知道龍王想采取什麽行動,都盡可能及時通知師姐。師姐自己不行就去找羅大人幫忙,這幾年總算沒出過大岔子,包括二爺將銀子截留去雲翔書苑,授意高立豐和萬俟盤私開馬幫和當鋪,十八魅影沒聽龍王召喚回來等等,龍王都沒深究。後來龍王從謝慕謝兒那裏得到三爺的消息,我也告訴了師姐。師姐就去吐魯番找你。最後雖然不是師姐將三爺帶回中原的,但三爺終於回來了!師姐覺得是卸下一個大包袱,但龍王卻中毒了!這時候師姐才發現羅大人在表麵上肯幫忙,三玄島無涯子一夥人卻非常古怪。便讓我去探聽三玄島的虛實!羅大人很快察覺我的意圖,想讓我和元亨離開,便去找二爺,想介紹元亨給映梅禪師做徒弟。”

莫天悚皺眉問:“元亨和典白合作得那麽默契,羅天應該是想讓你離開吧?為什麽沒有介紹你去給映梅禪師做徒弟?”

袁叔永恭敬地笑笑:“師姐說我和元亨都不適合去聽命穀生活。三爺乃是當世之雄長,既然要留在外麵,那麽追隨三爺就是最好的選擇。三爺,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我說過的,我要你教我功夫!我也還記得三爺當初說的話,隻要我幫三爺辦事,三爺就教我功夫!最開始,羅大人曾經來探過我的口風,知道我的想法,典白後來才會找元亨合作。”

莫天悚著實意外驚奇,失笑道:“我想你理解錯我的意思,我是說你要學我的功夫,首先得幫我辦事,但我並沒說你幫我辦事,我就一定傳你功夫!”

袁叔永並不在意:“三爺不教我也沒關係,隻要我能留在三爺身邊,自然能學會三爺的功夫。其實我已經練習很久的天一功,武功要跟二爺學才對。我想學的,乃是三爺天下無雙的忍耐力和計謀。”

莫天悚啞然失笑,覺得袁叔永很像他自己小時候,很是喜歡袁叔永,笑著道:“你總說要殺我給謝慕謝兒報仇,我看我們不可能做師徒。不說這些廢話!你去槐樹胡同那麽久,究竟典白……應該說是無涯子為何要夥同元亨給龍王下毒?難道他們真認為峚山上丹樹的樹洞要我和龍王聯手才能封閉?”

袁叔永困惑地問:“那其實算不得是聯手。不過三爺怎麽可能知道?難道羅大人連這個也告訴三爺?”

莫天悚淡淡道:“這樣說來,羅天知道無涯子的企圖,也認同無涯子的企圖囉?”

袁叔永道:“羅大人正式入門三玄極真天的那一天,無涯子幾乎把所有事情都告訴羅大人了。羅大人非常敬愛他的師傅,不可能不幫他師祖。就因為元亨和典白要好,而典白一直伺候無涯子,羅大人在知道我是去探聽情報的以後,也僅僅是想讓我離開了事!”

莫天悚失笑歎道:“你把羅天想得太簡單了!他可不是什麽善主,心狠著呢,手段也毒辣著呢!小心一點,別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中乙總是處罰羅天,羅天從前能殺龍血真君,我就不相信羅天會是真的敬愛中乙!等哪天中乙被羅天哄開心了,把壓箱底的功夫也說出來,末日大概就不遠了!”

袁叔永搖頭道:“三爺,我不想在這問題上和你爭論。三爺可能也聽說了,中乙最開始就把壓箱底的功夫,三玄極真天最高功夫元元雷燁教給羅大人。羅大人是不是真的敬愛師傅,三爺日後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據說丹樹能結一種非常神奇的丹果,連軒轅黃帝也很喜歡吃這種果子,就讓神荼和鬱壘看守丹樹。神荼和鬱壘天天對著一棵樹非常無聊,就養一些妖精當寵物自娛……”

莫天悚猛然一震:“原來根本沒有通往幽冥界的樹洞,所謂樹洞就是指的丹樹!是看守丹樹的神荼和鬱壘在支持貘君和蕊須夫人!中乙想我去對付的就是神荼和鬱壘!所有人都給我說了假話!”

袁叔永抑製不住驚奇地道:“三爺怎麽會這樣想?我聽說丹樹上真有一個可通幽冥界的樹洞,還派有一個椒圖大王日夜守護,防止神荼和鬱壘隨便下去抓鬼來吃!中乙想你做的事情乃是想辦法去砍伐丹樹。丹樹倒了,神荼和鬱壘就用不著再守在那裏,椒圖大王也可以離開,樹洞自然也就沒了!”卻見莫天悚神色有些不對,關切地輕聲叫道,“三爺?”

莫天悚回過神來,記得蕊須夫人也提過椒圖,不知道又是一個什麽怪物呢?但可以肯定袁叔永沒有說謊!用力搖搖頭:“你接著說下去!要怎麽才能砍伐丹樹?”

袁叔永弄不懂莫天悚何以會情緒失常,擔憂又看莫天悚一眼,才接著道:“丹樹既然有神荼和鬱壘守護,一般人接近都難,更別說要砍伐丹樹了。因此砍伐丹樹的第一步乃是對付神荼和鬱壘。神荼和鬱壘是螺絲和蒿草成精,都是毒物,對付不易;椒圖大王據說是一個蟒蛇或者蛟螭一類的怪物,修煉日久,功力高絕,對付起來還更不容易,且控製整個峚山的蕊須夫人就是椒圖大王的使者。要對付這幾個魔怪,顯然必須還要應付整個峚山的陰靈和妖精。沒有一點外力的幫助,憑借三玄極真天目前這幾個人要砍伐丹樹,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聽中乙說,目前世間有四樣已經出世的法寶可以幫助三玄極真天:第一是一塊雞骨白的玉石板,第二是一個紅色的玉石扳指,第三是六片三寸見方的玉片……”

莫天悚又是渾身一震。他剛才感覺震動乃是自己給自己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再一次給事情找到一個讓他滿意的“合理解釋”,就如同他小時候為易子編造出一個“合理解釋”後就變得心安理得一樣,全然沒想到生母翠菊乃是當事人,肯定是知道真相的。這次的震動乃是真的被震動。此刻玉片、玉石板都在他手上,隻有紅玉扳指他還沒找著。若砍伐對付神荼、鬱壘、峚山需要這幾樣東西的話,無涯子的行動就很好解釋了。當年聽命穀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把所有東西都丟進聽命湖。既然梅翩然曾經告訴過羅天聽命穀的情況,那麽三玄島一定以為紅玉扳指和玉石板落在水青鳳尾手裏。曹橫是飛翼宮唯一逃出來的幸存者,三玄島當然認定東西已經落進龍王的口袋裏,那麽自然非常需要控製龍王。龍王狡猾多智,堅毅果敢,明著去說,一定不肯乖乖地和三玄島合作,下毒就成為一種非常好的選擇。當年的玉麵修羅也是相同的選擇,可惜最後被反噬身亡。三玄島可能是吸取教訓,做得非常小心隱秘。玉石板要不是梅翩然,也的確是落在水青鳳尾手裏。所謂的“聯手”不是指武功上的聯合,乃是物品上的聯合。都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惜龍王永無哀善之音,如此急切地想回聽命穀去,說不定就是想去找這幾件東西好要挾三玄島的!他竟然又一次被龍王騙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龍王實在是太知道該如何打動他了!真慶幸龍王死了,永遠不用再為龍王傷腦筋。莫天悚搖搖頭,嘴角溢出一絲笑意。

袁叔永稀裏糊塗地又看一眼莫天悚,再接著道:“……第四則需要幽煌劍的劍鞘上最大的那顆叫做藍熒石的紅寶石。隻有積齊這四樣法寶,才能對付得了峚山。”

原來幽煌劍鞘上的大寶石還有一個名字!此刻原本耀眼悅目的紅寶石早變成深邃而神秘的藍寶石,叫做藍熒石也還貼切。又一件他自己的事情卻是別人來告訴他,且還是一個後生晚輩,莫天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連山易》?”剛說完又是一震,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央宗就曾經說過,幽煌劍的秘密在劍鞘的寶石上。而這個認定央宗是從左頓哪裏知道的,左頓又是從映梅處得知的。這時候莫天悚才猛然意識到,當年玉麵修羅在去飛翼宮之前,很可能已經從中乙的口裏知道不少的事情,才編造出那樣一個亦真亦幻的彌天大謊。後來中乙給林冰雁講了很多事情,卻沒提對付峚山需要用這幾樣法寶,可能就是怕他學著玉麵修羅,將天下是武林人都卷進來了,自己卻躲在一邊來了個大撒手!像目前這樣,他已經被深深卷入,不管怎麽對自己說要放手,他內心深處就是放不下。從來沒聽說丹樹也修煉成精,再了不起,也隻不過是一棵樹而已,三玄極真天用四寶想要對付的人顯然還是峚山上的貘君!諸般念頭,紛至遝來,莫天悚不由得又深深歎息一聲。

袁叔永小心翼翼地再看莫天悚一眼,終於忍不住遲疑道:“三爺,你沒什麽吧?”

莫天悚笑一笑,呼出一口長氣,淡淡道:“我能有什麽?我不去三玄島,無涯子也拿我沒辦法,不是嗎?”

袁叔永陪他笑一笑,就怕嚇著誰一樣,放緩語速輕聲道:“我隻聽說藍熒石和玉石板背麵的龍章鳳篆,天書符籙有關聯,沒聽說還和《連山易》有關係。至於說這些法寶具體如何使用,究竟有多大的威力,我也沒探聽出來。三爺,我知道的就隻有這麽多了。”

莫天悚到現在才明白無涯子何以要想方設法和正一道拉上關係。從前劍鞘、玉石板和紅玉扳指很可能都在文家人手裏,但幾百年前,某一文家傳人把這幾件東西失落在正一道。前代正一道的張天師認定這幾件東西非是善物,分散隱藏在鎮妖井、大桃樹和冥劍塚內。無涯子很可能一直在找這幾件東西的下落,最後才知道東西是在正一道,隻好去和正一道拉關係。怪不得無涯子如此重視張宇源!上次無涯子很可能是去和正一道講和的,無意中卻發現幽煌劍鞘在正一道手裏,一定是很想據為己有,結果弄得張天師將他當成敵人!莫天悚終於大致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感覺非常疲憊,實在是無意cha手,岔開問:“元亨弄銀子想幹什麽?”

袁叔永討好地笑一笑,輕聲道:“我還以為三爺不關心此事呢!明燈寺若不是因為收留元亨,不會毀於大火。元亨永遠也沒辦法讓蒼複師傅和他的幾個師兄都活過來,發下宏願,要重建明燈寺,以告慰蒼複師傅在天之靈。”

莫天悚一愣,想起昔日蒼複和尚的禪機佛心,也是內疚惋惜,喃喃道:“一萬兩銀子隻能修一座非常小的小寺廟!了不起也就能恢複明燈寺從前的規模。而且就隻kao你和元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湊出這一萬兩。要不這樣吧,我給你們十萬兩……”

袁叔永不等莫天悚把話說完就擺手道:“三爺,你的銀子再多,那也是你的。元亨是不會要的!三爺要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日後別再把我們晾在一邊,派些非常賺錢的肥差給我們吧!”

莫天悚失笑:“好吧!最近京城裏就有一件很賺錢,但不太好辦的差使,你們願不願意幫我去辦?”

袁叔永頓時雙眼放光,喜出望外,一疊聲:“願意,當然願意!容易辦的就不賺錢了!老實說,元亨死倔死倔的,我實在膩味了陪他每天早出晚歸去做小販。銀子掙不了多少不說,還累個賊死!不過是礙不過元亨的麵子無法拒絕而已。三爺快說,是什麽差使?我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莫天悚微笑道:“大體上來說,就和你從前在妙應寺做的事情差不多!張惜霎,明白不?若你們能讓義盛豐不受幹擾,我是不會吝嗇銀子的!”何戌同不同意莫天悚撤換穀正中的做法,因為義盛豐的生產混亂不是穀正中的原因,而是莫天悚自己要敷衍張惜霎,不管是誰去義盛豐,都不好處理,若為此撤換,穀正中心裏肯定不服氣。莫天悚覺得何戌同說得不錯,又把義盛豐的事情拖下來,然羅天知道他沒當袁叔永和元亨是自己人,讓他們去應該沒關係吧?

袁叔永興高采烈道:“明白,就是去羅大人家裏搗亂。攪和得斬龍仙子沒心思再去義盛豐;或者讓她明白義盛豐已經和她沒關係;再不就是讓她知道,她再去義盛豐胡鬧,後果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就成功了!三爺盡管放心,這個我最拿手的!”

莫天悚失笑:“別太過分,知道嗎?”

袁叔永急忙點頭,拍胸脯道:“知道知道,三爺真要對付斬龍仙子還不容易?所顧慮的不過是羅大人而已。其實羅大人對我和元亨都很不錯,我們不會和他夫人太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