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情況莫天悚也沒估計錯。這裏是皇上賑濟的重點,在大災形成後,有一道士路過此地,做法求雨,普降甘霖,沒影響到今年的春種,也給了當地人莫大的信心。災後各行各業都在迅速恢複。

蠶繭運到的時候,價錢好得出乎意料,獲利數倍。由於這次災害的麵積太大,朝廷極為重視,為穩定災民,糧價卻被朝廷嚴密控製。周熾也賺錢,卻遠不如他想象的多,甚後悔死報著糧食不放,沒和莫天悚合股做繭子生意。

萬俟盤早把臉都笑爛了,直說沒想到銀子還可以這樣賺。

莫天悚大獲全勝,眉開眼笑。喬大錦一敗塗地,卻還沒明白他是怎麽敗的,又恨又氣,也不太敢明目張膽地報複,把翻身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夏繭上。

旱災期間,泰峰所有積壓的藥材都降價保本賣出。贏得眾口一詞的稱讚,資金迅速回籠。從前離開的泰峰舊部也紛紛來附。莫天悚許諾隻要回來,扣除沒在泰峰的日子,從前的身股銀子依然算數。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不到,從前離開的八成人複歸泰峰旗下,一下子就解決了人手短缺的大問題。

終於解決瓶頸問題,莫天悚大展拳腳,以一萬兩銀子一家的大手筆,在揚州、鳳陽、應天、杭州、蘇州、紹興、徽州、武昌一口氣新開八家泰峰藥鋪。除大量常備藥物外,正式開始推出他已經準備多時的mi煉騰耶膏。由於信譽良好,又時值災後大疫,盡管價錢昂貴的騰耶膏售出不多,各新號普通藥物銷售都很是不錯,帶動其他地方的老號業績也比從前好了一成不止。

大災之年,珠寶不值錢,但兆豐當鋪卻沒有肆意壓價,也贏得良好信譽。隻是這一行需要官府允許,卻不是想開就能開的。高立豐費不少精神才恢複揚州舊號,然後又拿出六十萬兩銀子,在杭州和蘇州新開兩家分號,店號也恢複成泰峰。新店開張貼出告示,凡受災期間的當票當期都順延一年,利息隻收一分。由於他們收了很多別人的傳家寶,告示一貼,泰峰聲名大燥,又成為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四川和雲南盡管富庶,但地方偏遠,不可能實現莫天悚天下第一的目標。至此,他跨出至關重要的一步,事業蓬勃發展指日可待。暗礁上上下下都歡欣鼓舞,就是追日也顯得比從前熱情,再也不提回九龍鎮的話,蠶繭收購完成後就主動要求去南直隸。莫天悚和南無商量後,還讓他去揚州,把荒廢許久的醉雨園收拾出來。

追日在揚州有自己的宅子,和春雷一樣沒要莫天悚的醉雨園,回到自己家中。他的案子還沒銷,揚州江知府居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沒看見。皆因莫天悚特意選擇首先在揚州恢複泰峰當鋪,就為試探皇上的意思,事先讓人給倪可送過信的。倪可接到信以後就進了宮。範書培不在京城,但兩天後他的朋友魏公公也收到江知府的信,同樣進宮去皇上的耳朵邊告狀,說是莫天悚來勢洶洶,生意遍地開花,必須嚴懲。皇上卻說,莫天悚雖是商人,卻不發國難財,大災之年也沒有趁機哄抬物價,反而帶藥去災區,對控製當地疫情貢獻頗多雲雲。魏公公無奈,回去之後給江知府寫了一封信。江知府與莫天悚本無仇,當鋪都讓他開了,追日自然也就不管了。

京城的情況也是好得一塌糊塗。

莫天悚上次去京城,在推薦金副將去曆瑾門下時,曾讓金副將幫他帶了一封信給曆瑾。曆瑾接信後在上本朝廷催要軍餉時,一時感慨地提到從前朝廷國庫空虛,多虧狄遠山捐獻出大筆銀兩,不僅解決抗倭軍費,還解決很多其他問題。此刻國家危難,怎麽沒人也像狄遠山一樣為朝廷出力?比如京城的錢莊,一家捐獻十萬兩,加在一起就是不小的數目。

皇上一想也是,下旨要在京各大錢莊捐銀,共度危難。要說十萬兩的數目並不很大,對別的錢莊都不是問題,獨獨匯泰近段時間剛被田慧提走六十萬兩現銀不說,其他大額提款的人也很多,存款的人卻一天比一天少,東挪西湊才應付到現在,等揚州的銀子又一直沒等到,這十萬兩銀子竟然拿不出來。如此卻又坐實他們銀根吃緊的消息。來提款的人越來越多,急向揚州告急。

由於消息一直隻在大戶之間流傳,速度又很慢,尚未波及到普通小額用戶,覃玉菡上次收到消息後並沒有太重視,按常規的處理方式,派人送一批銀子去京城。可惜被早埋伏在一邊的北冥探聽確切,跟蹤運輸隊,在山東境內設下埋伏,全部劫走。北冥已經多年沒出手,活兒還是做得幹淨利落。押送的鏢師根本就不知道對手是誰,一直以為是山東境內的土匪做的,還在山東到處調查找線索時,北冥已經把銀子放在藥材筐下麵運出山東,取道河南送抵杭州,開了第一家泰峰錢莊。

大災之時,別人都變得很小心,不肯隨便放銀子出去,北冥卻截然相反,在各繁華處貼出告示,隻要家世清白,有當地鄉紳擔保,不需抵押即可來泰峰貸五十兩銀子。頓時再一次xian起軒然大波,剛剛開張的泰峰錢莊門口排起長龍。居然存款的比貸款的人還多。了解行情的人都知道,沒有雄厚資本的人是不可能開當鋪的。錢莊是kao拿別人存進來的銀子放貸出去獲得利潤,一間錢莊僅僅需要本金一兩萬兩左右,可一家當鋪耗銀最少也得幾十萬兩,泰峰當鋪一開就是三家,必然堆著用不完的銀子。由於前麵的一係列鋪墊,加上當年這些地方的泰峰是被皇上直接查封的,泰峰在這一帶的信譽並沒受到太多影響,人們都相信泰峰敢於這樣做必定資金雄厚,大旱之年倒閉不少錢莊,有銀子放在泰峰比較保險。

莫天悚開始不過是搶來的銀子不心疼,讓北冥收買人心而已,這樣的結果他也沒想到,急忙指示北冥趁熱打鐵,又在揚州和蘇州開設兩家錢莊分號,除與平日就有往來的錢莊聯合互兌以外,北冥還去找覃玉菡要求與匯泰聯合互兌。

北冥運走銀子之時莫天悚正在從各地調集藥材去災區,盡管熟悉暗礁手法的黑雨燕大概猜出真相,可覃玉菡一點也沒懷疑到北冥身上去。錢莊要在各地都有業務生意才好,聯合互兌是有實力的錢莊共同的做法。泰峰來勢凶猛,覃玉菡是很純粹的生意人,略微考慮就答應北冥。黑雨燕非常驚慌,想反對。北冥立刻告訴她,她幫尉雅芝貸款的那一百萬兩銀子就是給莫天悚。當日這筆銀子數目巨大,覃玉菡本來是不同意的,黑雨燕一心惦記壓倒尉雅芝,硬迫覃玉菡答應,尉雅芝才能拿到那一百萬。此刻黑雨燕既怕把昔日的老朋友全部都得罪了,也怕莫天悚報複,更怕覃玉菡說她裏通外國,內外勾結,除了閉上嘴巴幹著急想不出其他任何辦法。

覃玉菡是在給了尉雅芝那一百萬兩銀子以後才收到銀子被劫的消息,手頭已經沒有多少現銀,但他們做的是漕運生意,京號安危直接關係到整個匯泰的生存,緊急找別家相熟的錢莊斥借八十萬兩,請最好的鏢師押送進京。這個數目遠遠不夠京城用的,和北冥聯合後,覃玉菡又找北冥借款。北冥早就在等他,述說一陣艱難後,痛快地給了他五十萬兩。莫天悚並不想弄跨匯泰,這兩次都沒去動覃玉菡的銀子。

接到聖旨後,範書培還是怕夏錦韶又對付成花,一直把成花送去廣東的海州府交給海州海州守備馮興淳的手裏,才啟程回京。

海州府的消息很快反饋回成都,在莫天悚的堅持下,莫桃又多留了一段時間,訓練那些一定要跟他去海邊的九龍鎮鄉民,一直等到七月中才到達海州府。成花熱烈歡迎,安排莫桃做了一名師爺。正是倭寇活動的間歇時間。海州府也相對比較平靜,卻正好利用這個空擋訓練廣西狼兵熟悉海戰。

莫桃以廣東不是倭寇的主戰場,還是很重視閩浙情況,聽從莫天悚的建議,身邊隻帶二十親兵,其餘人都安排他們回到家鄉,住在福建和浙江海邊的漁村裏。

讓莫桃開始沒想到的是,成花一點也不象莫天悚分析的那樣,治軍有方,廣西狼兵雖然是剛剛招募的新兵,但僅僅半個月的訓練就讓他們顯示出良好的戰鬥力,居然是一支勁旅。

由於莫天悚一再囑咐他不可讓羅天察覺,莫桃到海州府以後察覺這裏的情況複雜,有與暗礁藕斷絲連搖擺不定的莫離,有始終鬱鬱不得誌的秦浩,還有與羅天也算好友的馮興淳,有許多海帆幫幫眾的家屬也都住在海州府以及附近漁村。非常偶然的,莫桃在摸莫離情況的時候,發現多年沒有消息的降頭師卡馬魯丁也在海州。由莫離供養在裏海州府二十裏遠,一個叫做汛龔的小漁村裏。他的麵色看起來比當年紅潤正常,但是手上的癰疽居然還沒有好。

這些人莫桃怕是不怕的,可一但糾纏起來,必定會引起夏錦韶和羅天的注意。莫桃隻好縮在成花後麵盡量不lou麵,訓練都交由成花完成。莫桃的海戰經驗十分豐富,成花開始不過是看在莫天悚的麵子上才接納他,沒多久就對他言聽計從,隻是不很看得起他總躲在背後不lou麵。

轉眼已到九月重陽。古詩說得好,每逢佳節倍思親,遍cha茱萸少一人。倪可一早起床就感覺懶洋洋的。上次莫天悚說過之後,她就給莫霜飛請來一個先生,田慧來了之後,又在教莫霜飛練武。倪可空閑下來,每天的日子就變得很漫長。又是好幾個月過去,莫天悚都沒有再在京城裏lou個麵,隻能間或收到他的一兩封信,要不幹脆就是從別人嘴裏聽到他的消息。好蓬勃好興盛!恐怕已經完全忘記京城!唉,都讓田慧寫好幾封信回去告訴他,皇上早就原諒他,他為何還是不肯進京?

丫鬟綠玨進來道:“夫人,孟夫人過來看你。”

莫天悚在成都公開lou麵後,方其昌覺得滋體事大,寫密折奏報皇上,莫天悚像鐵拐李一樣借體還殼。

皇上上次聽過嗤海雅的分析後,憐惜倪可孤苦,很不願意和莫天悚總這樣僵持下去,一直在找機會下台,於是將密折公開,將從前莫桃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冒名頂替的孟道元身上,賜其三尺白綾。曹橫出馬替孟道元找了一個替身,戴上人皮麵具自縊交代過去。聖旨中特意交代,莫府其他人乃是受蒙蔽的,都沒受牽連。

辦案的官員見如此大案居然沒株連一人,也猜出皇上的心思,睜隻眼閉隻眼並未詳查。孟道元恢複本來麵貌還是住在莫府,僅是由原來的正房搬出,和曹橫一起改住西跨院。孟道元原本就難得住在京城,此後深居簡出,竟也遮掩過去。梅翩然自然也恢複成孟夫人。

倪可在揚州和梅翩然認識後關係就一直很不錯,忙打起精神道:“翩然什麽時候回來的?快請她進來!”

梅翩然早自己走進來,笑著道:“我今天淩晨到的。一到就先來看望妹妹。難得如此佳節,妹妹怎麽一個人悶在屋子裏?陪我一起在花園裏走走如何?”

倪可正無聊,點頭起身。不想梅翩然又笑著道:“聽說天悚托田慧給你帶來幾匹蜀錦,花色與眾不同,清逸出塵。今天過節,能不能穿上給我看看?”

倪可道:“當然可以!我還給你選了一匹,已經做成衣服。隻是你前段時間一直不在,才沒拿給你。不如你也穿上給我看看。”吩咐綠玨去取。

知道梅翩然喜歡綠色的裙子,特意給她選擇一塊淡綠色的月華錦。絢麗而不失清幽,如山野間月華初上的黃昏,蒙朧的霞光中透出明麗的花朵,連見多識廣的梅翩然也驚歎:“天悚去哪裏找到如此精美的錦緞!像這種極品肯定數量不多,說不定就隻有你才有。倪可,你真幸福!”

倪可苦笑道:“田慧是說天悚隻給了我。但我卻情願他什麽都不給我,自己進京來。”拿出一套自己的落花流水錦縫製的衣服給梅翩然欣賞,卻並沒有心情換上。

梅翩然不依不饒,硬拉著倪可一起進房間裏都換上新衣服,又解開倪可的頭發,親自動手,精心挽好成一個百花髻。在妝盒裏選半天,選出一支金鳳步搖替倪可簪上。打量一番,覺得單調,又斜cha上一支銀鍍金嵌寶桃花釵才滿意。

倪可攬鏡自照,梅翩然的眼光的確出色,鏡子中分明一靜倚修竹的空穀佳人,可惜無人欣賞,幽幽道:“你才該在今天好好打扮了讓你的孟郎欣賞。”邊說邊回頭,才注意到梅翩然早就是精心打扮過的,很眼熟的芙蓉歸雲髻,同樣簪著步搖,垂下渾圓的白色大珍珠。這還是從前梅翩然在揚州時的打扮,從西域回來後,從來沒見過她梳這樣的發髻。倪可微微一愣,遲疑道:“翩然,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不等梅翩然回答,貓兒眼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大口喘息道:“夫人大喜,三爺來了!剛在前麵下馬,正朝西跨院走呢!讓人先把東西拿過來,又有好多好多錦緞呢!”

倪可不見一點喜色,扭頭看著梅翩然,喃喃道:“你早知道?你們是不是約好的?他回家為何先去看你父親?我……我……我不想再見到你……”她知書達理,性格矜持柔順,如此說已經是極限了。

梅翩然沒事人一樣嫣然笑道:“瞧妹妹說的!我從若羌過來,天悚從成都過來,怎麽可能事先約好?他多半是回來陪妹妹過節的。既然妹妹不舒服,姐姐就先回去了。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天悚,有好多話想和他說。”半蹲福一福,婷婷嫋嫋走出去。

倪可頹然坐在梳妝台前麵,一把將鏡子扣在桌子上。貓兒眼還莫名其妙的。

田慧在門口敲一下,也走進來,一看卻是明白了大半,朝貓兒眼揮手示意,等貓兒眼出去才輕聲道:“我來的時候看見孟夫人。夫人,你別怪我冒犯,梅翩然就是得不到才跑過來說三道四!三爺先去看龍王也是不得已。”

倪可還是不能釋懷,蹙眉道:“天悚進京連我都沒通知,為何會去通知翩然?”

莫天悚生意做大了,每個月給曹橫的銀子也有所增加,不敢絲毫鬆懈。他出發前的確是特意燒了一張蕭瑟煉製的五鬼搬運符籙通知梅翩然,雖然估計到梅翩然必然趕來京城,但完全沒有想到梅翩然會先去他的後院放一把火。還未抵達京城,他的腦袋就被夙敵曹橫填滿,全然忘記其他,是到了結他們之間的恩怨的時候。

怕有危險,也是為專心陪陪莫霜飛,他沒帶狄鳳飛進京,也把淩辰留在成都。舉手示意八風和何戌同都留在門口,莫天悚獨自跨進西跨院,居然有點激動,一抬頭就看見曹橫負手站在院子中間的櫻桃樹下,頭發全部都白了。聽見腳步聲才緩緩轉身,眼不大睜得開的半眯著,滿臉的老人斑,老態龍鍾,反應遲鈍,不複當年雄姿。

是啊,這裏不是聽命穀,容不得曹橫猖狂!莫天悚快步上前,暢快地哈哈大笑,抱拳道:“龍王,看見你雄姿英發,更勝當年,天悚不勝欣喜!”

熟悉的聲音令曹橫換了一個人一樣,雙目陡然變得神采飛揚,也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這個黑煞星到了!我估摸著你這幾天也該到了!怎麽樣,萬事俱備,隻歉東風?就等翩然一家三口平安離開我呢!既然來了,去屋子裏喝杯茶吧!我早就準備好你最喜歡的蒙頂黃芽。”提高聲音叫道,“元亨,上香茶!“

莫天悚過去親熱地攙扶住曹橫手臂,像兩個最親密的父子一樣朝客廳走,笑著道:“翩然是你女兒,能去哪裏?我當年還是在峨眉山喝過元亨和尚的茶,齒頰留香,三月不知肉味。現在回想起來還記憶猶新。”上次秋水軒給莫天悚的印象太深了!莫天悚的手指正摸在曹橫寸口的脈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