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和何戌同先到泰峰藥鋪。這裏和花水肆隔著幾間鋪麵。莫天悚讓八風和淩辰都留下,隻和何戌同兩人找過去。

陶老板名叫陶之衝,顯然非常戒備,剛才遠遠看見何戌同和一群人過來就讓夥計關店門。莫天悚過去後所有的門板都上得嚴嚴實實的。何戌同隻好大聲叫門。好半天之後,陶之衝才將門板卸下一點,打開一條縫,堵在後麵道:“不管你們誰來,我都沒有銀子還給你們。”

莫天悚失笑:“區區兩百兩銀子還不值得莫某親自登門!好歹我們也算是鄰居,登門造訪,連一杯茶也沒有,豈是待客之道?”

陶之衝吃驚地喃喃道:“你就是三爺莫天悚?”忙卸下兩塊門板讓開一個缺口,搓搓手,態度還是很強硬,“我隻不過是一個老老實實的手藝人,你就是說破天去,我也沒本事能給你幫忙。”

莫天悚徑直走進去,微笑道:“難道你們花水肆不賣蜀錦嗎?莫某是聽說陶老板的手藝好,想選幾匹上好的月華錦,拿回家去博老母一粲。僅僅是做兒子的一點孝心,還望陶老板成全。”隨意打量,貨架上空蕩蕩的,加起來也沒幾匹錦。從何戌同準備的文書中,莫天悚已經了解,花水肆除自己織錦銷售以外,還收購一些散戶的蜀錦銷售,主要的收入都來自銷售。目前貨架上的貨物如此稀少,怕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同時也說明他們的銷售情況不錯,問題出在本錢上。

陶之衝大出意料,慌慌張張低頭道:“月華錦我已經好多年沒有織了。”

莫天悚失望地道:“哎呀,這可怎麽好?不瞞陶老板,在下剛過完年就必須出門,家母很不高興。家母年輕時曾經穿過月華錦,很是喜歡,這些年竟然再沒看見過。我答應家母一定要帶幾十匹天下無雙的月華錦回去。家母說月華錦以花水肆的最好,其他地方的她不要。陶老板,你看這樣可不可以,我還要在成都逗留一段日子,你幫我趕工織些出來。多少銀子都行。”

陶之衝見莫天悚說話和氣,鎮靜不少,為難地道:“三爺,不是我不幫忙,月華錦全kao多組色經條子顏色深淺濃淡的層次變化來體現意境。蜀錦染色非常講究,蠶繭我還存著一些,但隻有尋常染料,織不出月華錦。”

莫天悚拿出一張銀票,微笑道:“這個不是問題,你需要什麽染料告訴我。我讓人去采購。三個月,你幫我織我六十匹月華錦。這是五百兩銀票,你先拿著,當是定金。交貨的時候,我再付的五百兩。你看如何?”

很久沒有這樣大的生意上門了。可惜蜀錦工藝複雜,兩個熟練的工人互相配合,一個時辰也就能織出一寸尋常蜀錦,花色複雜的更是費工,故有“六十日成匹”之說。陶之衝隻有幾個工人,三個月的時間如何能織出六十匹月華錦?看著銀票真是接不是,不接又舍不得。

莫天悚暗笑,魚兒開始咬鉤了,且再加一把火,很有誠意地道:“莫非陶老板嫌價錢太低?小同,你回去把陶老板的借據拿來。若陶老板還不滿意,價錢我們還可以商量,懇請陶老板無論如何也成全我的一點孝心。”天花亂墜的再將他看也沒看過的月華錦誇獎一番。

陶之衝和馮掌櫃多年鄰居好友,最近他眼看馮掌櫃陷入困境,卻沒能力還銀子,早在內疚。這下更是內疚,急忙道:“不是的。三爺給的價錢已經非常高。是我隻有五部花樓織機,就算去請人來幫忙,兩三個月的時間最多能織出五匹月華錦。”

莫天悚道:“沒織機沒關係,我立刻派人去給你買六十部花樓織機回來就是。最要緊是你幫我在三個月是時間裏織出六十匹月華錦。”在腦海裏搜尋一番後,道,“四個月以後是我舅舅的壽誕。家母隻有這一個兄弟,要月華錦是做壽用的。”

何戌同聽得好笑,文壽的壽誕的確是在四個月以後,但他不過就是管家,從來沒有大張旗鼓做過壽。莫天悚行事出人意表,不攻而攻,用六十匹月華錦便將陶之衝套牢。跟著道:“陶老板是不是怕沒場地?這更不是問題,泰峰在離此兩條街的興平巷還有幾間房子,安放六十台織機沒有問題。”

陶之衝非常心動,然立刻又想起此刻成都的局麵,雙橋幫後來居上,虎視眈眈;暗礁根基深厚,龍馬精神,眼看就要有一場龍爭虎鬥,也能猜著莫天悚來找他的用意。雖說雙橋幫同樣是他的敵人,與暗礁也算是同仇敵愾,然花水肆要人沒人,要銀沒銀,誰也惹不起,真成了馬前卒,很容易“壯誌未酬”。還是小心一些地好!猶豫良久,還是為難地道:“三爺有所不知,普通綜片提花織機不能織出月華錦,隻有花樓提花的花樓織機才行。短時間我們去哪裏找這麽多花樓織機?再說光有機器沒有人也織不出來。”想到以往暗礁的作為,終究是心虛,邊說邊瞄莫天悚的神色。

莫天悚依然表情淡淡的:“小同,你回去通知淩辰立刻派人下鄉,尋找家裏有花樓織機的人家,買機器兼雇人。隻是尋常農婦肯定隻會織造普通花色,為我這六十匹訂貨讓他們都學會織月華錦,雖成全我一點孝心,卻泄lou陶老板祖傳技藝,實在是讓人過意不去。不過也用不著太擔心,誰若是敢和陶老板過不去,就是與我暗礁過不去!”眼中精光一閃,突然冒出一股殺氣來!

陶之衝嚇一跳,暗忖得罪雙橋幫日子已經如此難過,再得罪暗礁,在成都多半沒法活下去,好歹莫天悚說話比喬大錦客氣多了,也沒要屯吞並花水肆,有機會傍上泰峰這稞大樹,日後什麽都不用愁了!忙換上一副笑臉,一疊聲道:“這個無妨,蜀錦分紡繹、染色、挽綜、機織等工序,隻要每道工序由不同的人負責即可。蜀錦色彩高達上百種。顏色繁而不亂,色調丹碧玄黃,五光十色。蠶絲煉染成色是織錦的關鍵……”看樣子打算詳細說下去。

莫天悚可沒太大的興趣聽,搶著道:“這就是說陶老板同意幫我這的大忙?小同,你去把馮掌櫃和淩辰叫來,聽陶老板的安排。”說完就想溜。

陶之衝好容易才遇見一個財神加知音,拉住莫天悚熱情洋溢地道:“三爺進門還沒喝過一口茶,怎麽就走?來,我們去裏麵細說。我還有幾匹珍藏的月華錦,請三爺品評品評。選一匹好的拿回去先讓人帶給老夫人。”

莫天悚愕然,一眼瞥見何戌同忍俊不禁的笑容,甚是懊惱,似乎吹過頭了。無奈,隻有跟著陶之衝來到後院。月華錦的確是很美麗,最妙的是捧出月華錦的姑娘也很美麗。莫天悚便沒那麽著急想走了。沒費力打聽出姑娘是花水肆的織工,名叫陶春花,和陶老板有點很遠的親戚關係。聽陶老板講蜀錦工藝他沒興趣,換一個人他的興趣便大不少。

離開花水肆已經是傍晚,莫天悚想起還約了尉雅芝,急急忙忙趕回去。

尉雅芝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不過倒是沒像以往那樣出言不善。莫天悚笑著賠罪,抬頭看看天色已晚,尉雅芝還是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隻好邀請尉雅芝一起小酌。他對尉雅芝始終沒多少好感,尉雅芝又不是花水肆的織工,可以讓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怕出事,也怕惹人非議,吩咐人去請淩辰和何戌同一起來陪著。

不想淩辰對尉雅芝也沒有好感,推說要檢查狄鳳飛今天的功課,不肯來。何戌同下午就出去安排人找花樓織機和工人,還沒回來。莫天悚退而思其次,又想讓八風來陪著。但尉雅芝卻說不用,人少清淨一些。莫天悚暗忖別清淨出事情來,還是小心為妙,吩咐家人去把花溪亭布置出來。

莫園建造在浣花溪邊,原本隻是一個兩進院落的小宅子。春雷到成都後,把周圍的地方都買下來,擴建成目前的規模。加蓋不少屋子,修有一個花園。花園裏從浣花溪引來一股活水,形成一個小巧的池塘。花溪亭在池塘邊上,視野開闊。

早春時節,乍暖還寒,傍晚的池塘邊涼颼颼的。莫天悚既然決定先對付雙橋幫,就沒有太多精力再去注意三多幫,提起酒壺斟滿兩杯酒,遞一杯酒給尉雅芝,開門見山道:“尉幫主巾幗不讓須眉,在下素來佩服,有何吩咐不妨明言。”

尉雅芝沉聲道:“我昨天就是想來莫園找你的。我把三多堂的股份分一半給你如何?”

莫天悚懷疑自己聽錯了,急忙搖頭道:“年前我才讓阿盤找你們當家的幫我貸點銀子,不巧你們當家的手頭也正緊,在下不好勉強。老實說,我最近都想賣兩個鋪子弄點稀飯錢,哪有能力去買你的股份。”

尉雅芝淡淡道:“我說的股份不用三爺出銀子,隻要求三爺出人出力即可。”

莫天悚微笑道:“尉幫主怎麽又說這話?春雷和你們當家的一起去富榮,難道不是正在出人出力?”

尉雅芝冷哼一聲:“他是給周熾和黑雨燕出力的,和我有什麽關係?我要你幫我出力!你若答應,我去幫你貸匯泰那五十萬兩銀子。”

莫天悚道:“我若cha手,也隻會給黑雨燕出力。”低頭吃菜喝酒。

尉雅芝朝丫鬟揮揮手,丫鬟們看莫天悚沒反應,一個也不肯走,尉雅芝竟也顧不得了,府身kao近莫天悚,輕聲道:“若我陪你一夜,你是不是肯幫我這個忙?”

莫天悚嚇一大跳,丟下筷子kao在椅子背上打量尉雅芝,眯眼道:“沒聽說你和周香主不和啊!女人嘛,在家帶帶孩子也就夠了,何必管那麽多外麵的事情?你哥哥不是管事的人,牛五斤也沒餓著他,你用得著計較牛五斤聽誰的嗎?再怎麽說周香主也是你相公,比我這個外人終究親近一些。”

尉雅芝愈加kao近莫天悚,幾乎要挨在他身上了,嗤笑道:“怎麽,你的膽量都丟在西域了嗎?”

莫天悚頭皮發麻,忙朝後挪挪:“這不是害怕不害怕的問題。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

尉雅芝終於又坐端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噴出濃烈的酒氣,曖昧地冷笑:“阿布拉江不是你朋友嗎?你怎麽把他的老婆搶了?萬歲不是你朋友嗎?你怎麽把他幸過的女人也搶了!”

這些事情雖然不是天大的秘密,可知道底細的人也不多。莫天悚甚怒,忙拿酒壺給尉雅芝斟酒,笑著淡淡問:“你聽誰說的?告訴我,我就幫你,不用你陪我過夜。”

尉雅芝絲毫也不推辭,又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醉眼朦朧微笑道:“黑雨燕。怎麽,你想把黑雨燕殺了?那你可得把春雷和淩辰也宰了。因為是淩辰告訴春雷,春雷再告訴黑雨燕的。”

莫天悚立刻很警覺,不肯再給尉雅芝斟酒,夾起一塊肥肥的鴨屁股放進尉雅芝的碗裏,挑眉輕笑道:“離間計?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呢!”

尉雅芝夾起鴨屁股看看,隨手丟在地上,丟下筷子,伸手直接拿起鴨頭來啃,聳聳肩頭,淡淡道:“離間談不上,憑淩辰對你的忠心程度,我也離間不了。隻是想你試試手下不和心意的味道。牛五斤原本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卻去聽周熾的,換了是你也不會高興的。”

莫天悚幹脆放下筷子,頭疼地道:“你和周熾是兩口子一家人,牛五斤聽誰的不一樣?你實在是氣不過,自己回富榮住,難道還搶不回三多幫?”

尉雅芝不高興地用力把鴨頭砸向莫天悚,怒道:“你別繞一圈又繞了回去!我離不開周熾,必須得在揚州守著他,但我也不要他壓著我!我情願把三多幫給外人,也不能把三多幫給周熾。莫天悚,你白得一個天大便宜還不樂意?不想要匯泰那五十萬兩銀票了?”

莫天悚閃身避開,暗叫媽媽呀!多虧當初沒和這一位有發展。不過也被尉雅芝點中死穴,歎息問:“你要我如何幫你?”

尉雅芝酒意全無,沉聲道:“換一個你的人去代替牛五斤去做三多堂的總掌櫃。我說到做到,今後三多堂的利潤我每年都分給你一半。”

莫天悚暗忖這利潤可不好拿,就算是牛五斤不叫喚,周熾也得叫喚!說不定過段日子尉雅芝的火氣消下去,自己也會叫喚!賠個笑臉問:“冒昧問一句,你們一年有多少利潤?”

尉雅芝大口大口吃菜:“我尉家祖輩就開井熬鹽,目前有黑鹵井二十一眼,黃鹵井五十九眼,下銼井四眼,灶兩百多口,工三千多人,推牛兩千多……”

莫天悚擺手打斷尉雅芝的話:“別給我說那些,我不懂。多少利潤你不肯說,那就告訴我你們一年賣出去多少鹽吧!”

尉雅芝“啪”地一聲放下筷子,目lou凶光,聲若蚊蠅,咬著嘴唇道:“從前每月是一百引。”(引:憑以運鹽查驗之證,一引配運鹽一萬二千斤。)

莫天悚沉吟道:“一引鹽大概是兩百多兩銀子。除去成本開銷,五十兩你能掙吧?一年十二個月,就是一千兩百引,合銀能有六萬兩。從前你的身家還不錯嘛!我是問你現在一年能掙多少銀子,為何不肯說?”

尉雅芝搖頭低聲道:“沒你算的那麽多,鹽引得花銀子,正月也不會賣鹽,以前我一年加上地租才能有四萬銀子。和聯市幫合作後,有一半鹽沒用鹽引,但買鹽引的銀子是落在聯市幫手裏的。當時我覺得我們是一家人,就沒計較。後來我去了揚州,也知道我哥哥每日隻會駕鷹溜狗,捧角狎妓,喝酒賭錢,隻好啟用牛五斤總攬井、視、灶、號的大權,隻有田房地產和銀錢都沒給他。”

尉雅芝說到這裏,忽然歎口氣,身上難得展現出女人的柔弱:“唉!也是我那個哥哥真的沒用,我不在跟前,他就變本加厲,根本就不在富榮待,把一切都丟給牛五斤,自己跑來成都,看中一個紅妓,根本不落家,銀子花得像流水一樣。沒銀子就偷地契出去賣。不過兩年時間,竟然賣了我家一半土地,以至於現在我們自己的井竟然是在別人的地方。在我們富榮有一句話叫做,‘隻有滿天飛的掌櫃,沒有滿天飛的東家。’牛五斤就是一個滿天飛的大掌櫃。現在三多堂等於是他的。周熾隻要牛五斤每月給他足夠的鹽,根本就不管這些鹽是我們三多堂的,還是牛五斤的。”

莫天悚對尉雅芝實在是沒辦法生出同情心來,微微一笑,緊咬著原來的問題不放,一字一字道:“我問你現在一年有多少利潤,也就是說你一年能給我多少銀子。我要聽實話。”

尉雅芝沉默片刻,難以啟齒地道:“大概兩千兩吧!但我的基業非常好……”

莫天悚哈哈大笑:“兩千兩,塞牙縫都不夠!你怎會弄得這樣慘?”

尉雅芝勃然大怒,霍然而起,拍著桌子大聲吼道:“莫天悚,老娘一直給你說好聽的,你居然敢笑話我?泰峰一個藥鋪每年給你多少銀子?”

莫天悚立刻軟下來,苦笑道:“別這樣大的脾氣,你笑話我的時候難道少了?這樣吧,等春雷回來,我問問他再給你答複。”

尉雅芝府身死死盯著莫天悚,沉聲道:“你是想問周熾的意見吧?春雷在揚州開賭場這麽些年,和周熾可是好兄弟。他早告訴周熾你貸款的目的。周熾喜歡現在的泰峰,不喜歡從前的泰峰,加之我們大部分銀子都存在匯泰裏,因此周熾絕對不會幫你從匯泰貸款,但是我可以,以周熾的名義!保證可以幫你把聯市幫和漕幫一起拉下水。好好想想吧!追日和春雷都向著黑雨燕。他們的確是不會背叛你,但在匯泰這件事情上,也不會真心幫著你。”起身離去。

莫天悚搖搖頭,拿起筷子吃一口菜,涼冰冰的一點也不好吃,泄氣地放下筷子,也起身離開花溪亭。回去一問,何戌同還沒有回來,淩辰和狄鳳飛都早早地進房睡覺了。莫天悚苦笑,何戌同少年老成,兢兢業業,踏踏實實,是守成之才,卻非他此刻需要的進取之人。離開雲南以後,淩辰越來越婆婆媽媽的,這麽早就把狄鳳飛哄睡了,不知道在想什麽呢!思緒被尉雅芝攪和得很亂,有點懶洋洋的不願意去想生意上的事情,卻也不想這麽早就睡覺,便拿了劍去練武場。

正舞得酣暢淋漓,淒風拿著一封信跑過來,根本無法kao近,站得遠遠地喊:“三爺,你等的霍大俠的回信到了。”

莫天悚停下來,接過信回到房裏。他讓林冰雁寫信給霍達昌原本是想證實自己的想法救尼沙罕,但霍達昌一直沒回信。後來莫天悚在嗤海雅那裏得到證實,並沒太在意霍達昌的信。完全沒有想到,幾個月以後,霍達昌忽然又回了信。拆開一看,卻是霍達昌看見莫桃夫婦到昆侖,一時感慨寫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