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經過嗤海雅的指點,又在聽命穀又和林冰雁一起研究過很多,莫天悚的醫術在當今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可事情太多無法專心,始終比林冰雁差上一點。也是他的運氣真的變好了,石蘭是在請教林冰雁以後才培養蜚蠊的。無論如何,方熙屏的骨癆都得想辦法治好。莫天悚臨走時就去找石蘭要了一些蜚蠊帶著。

石蘭還沒有培養成功。不過莫天悚知道蜚蠊本身就具有散瘀血,除寒熱,下濕氣,利血脈的功效,因此林冰雁才會告訴石蘭養這東西。野生的蜚蠊太髒,很容易引發其他病症,培養的就很幹淨了。

來川之前莫天悚就決定親自去給方熙屏治病。他原本不打算張揚,打算以罄竹的名義去,但昨天傍晚遇見尉雅芝以後,意識到想要重新贏得聯市幫的友誼,就必須有所作為,已經將雙橋幫定為他的目標,自然不能躲躲閃閃的,遂決定表明身份堂堂正正的去找方其昌。

翌日正是裘郎中去布政司府出診的日子,莫天悚說他上午有事也就是這件事情。一早裘郎中就背著藥箱來到莫園。莫天悚早和淩辰在等他,三個人一起來到方府。

裘郎中領著莫天悚和淩辰從角門進入後花園直接來到方熙屏的住處。由於是例診,四川布政使方其昌沒在家,隻有奶媽早在等候。沒等進屋就埋怨:“你怎麽才來?今早小少爺的情況很不好呢,腰上又腫了一塊,出了一身的虛汗,一點力氣也沒有。你到底能不能把我們少爺治好,不能治就早點出聲,我們也好找別家。”

裘郎中賠笑還待說好話。莫天悚搶先開口道:“你們難道沒有找過別家?若我們還不能治,天下再沒有能治的人了!”

奶媽一愣,注意到今天和裘郎中一起來的不是他徒弟,反而是兩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都是器宇軒昂,尤其是淩辰的眼神,瘮人得很,裘郎中竟淪落成背藥箱的。氣焰一下子小不少,乍著膽子問:“你是什麽人?”

裘郎中忙介紹道:“這是我們三爺。旁邊的是淩爺。”

奶媽立刻渾身一哆嗦,偷偷打量莫天悚一眼,囁嚅道:“你就是莫三爺?你還會診病?屋裏請。”莫天悚笑一笑,走進房間裏。

方熙屏不過狄鳳飛的年紀,可沒有一點狄鳳飛的活潑,渾身乏力地躺在**,蓋著厚厚的被子,麵色潮紅,手足冰涼。看見莫天悚進來就嚷道:“滾出去,我不要吃藥!”

莫天悚沒理會他,過去xian開被子。方熙屏還想掙紮,卻被莫天悚死死抓住,動彈不得。奶媽在一旁心疼地叫:“三爺,你輕一點!”被淩辰一撥就撥到一邊,差點跌倒。奶媽和方熙屏都老實不少。

莫天悚剝了方熙屏的衣服,先看肩頭,剛剛潰爛不久,不比石蘭的丈夫年深日久,病入膏肓,並非沒有治愈的希望。又看他後腰,微微隆起一個小包,觸手不堅,尚未潰爛。最後再拉過方熙屏的手腕細細辨脈,過片刻放開方熙屏:“可否請小少爺的母親出來?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奶媽愕然道:“他母親多年前就已經過世了。三爺有什麽問題,問老身也是一樣。”

莫天悚道:“那可否派人去把你家老爺請來?”

奶媽猶豫一陣,才點點頭,招呼一個丫頭去外麵告訴小廝,請四川布政使方其昌回來。趁著等人的時間,莫天悚給淩辰使個眼色,讓他留在房裏絆住奶媽,自己起身和裘郎中一起離開房間,輕聲問:“你上次來,奶媽是不是也是這樣不客氣?”

裘郎中搖頭道:“不是。方公子的病情已經穩定多了,我上次來奶媽挺客氣的。”

莫天悚心裏冷笑,壓低聲音道:“你和方公子的哪個丫頭比較熟,找機會去打聽一下,最近兩天奶媽見過什麽人沒有。”

裘郎中急忙點頭答應,心裏還是莫名其妙的。

四川是莫天悚的出生地,也是暗礁勢力根深蒂固的地方。盡管莫天悚已經多年沒有在四川lou麵,但整個四川依然到處都是他的影子,他一直就是籠罩在四川天空上的一片烏雲。

蜀王早已有名無實,分封無賜土,列爵不臨民,食祿不治事。方其昌從來也沒有為頭頂上的王爺頭疼過,但莫桃坐鎮九龍鎮,極得民心;由央宗管理,活躍在川藏線上的雙惠昌一直可以和京城皇宮直接通消息,都讓方其昌感覺到壓力。自抵達成都之日起,就沒擺拖過莫天悚的陰影。當年莫天悚穩定西南局勢後,對四川的官場也有無比的影響力,又因為暗礁、三多幫、聯市幫等等幫派組織,在民間的影響力還更大。人們一旦對方其昌不滿意,客氣的會說要是三爺在會如何如何,不客氣的則幹脆讓方其昌想想從前的蜀王和秦浩。

莫天悚在朝廷中一直是一個傳奇。沒當官的時候就能讓皇上對他言聽計從,賜王府為宅。宅子的大小形製與一個人的地位密不可分,換別人,就算是皇上賜一座王府,也不敢隨便進去住,可莫天悚硬是堂而皇之的在京城一直住到現在。九龍鎮建百忍莊裝飾雖然不富麗,但十三進同樣是王爺待遇。曾經有人彈劾,皇上居然說他覺得他的幹妹妹華芙公主住十三進不夠呢。

方其昌做事也算圓滑,來川之前就曾經專門去京城的莫府拜訪過莫天悚,並未覺得莫天悚有多出色,也就沒太拿莫天悚當回事。但抵達成都以後,他卻越來越討厭莫天悚,因此他明明知道從前的德瑞堂倒閉後,泰峰是整個四川最好的藥鋪,各坐堂郎中也是最高明的醫生,他府裏的人生病還是不去泰峰。但方熙屏是他的**,找了無數郎中,身體始終不好,聽喬大錦的介紹後,還是放下多年的堅持,請來泰峰的郎中。

剛開始病沒起色,但沒多久他們換了一個裘郎中,還真把方熙屏的病情控製住。皇上突然下旨在岩州設市也讓方其昌意識到什麽,聽小廝說莫天悚到了,立刻放下手裏的其他事情回到家裏。進房間裏看見一個長相和京城裏完全不同的莫天悚,不免一愣。

莫天悚笑一笑,起身寒暄:“大人不必驚奇,京城裏住的是天悚的表兄。皆因天悚前幾年閉關修煉,而家又不可一日無主,才請從小和天悚長得容貌相似的表兄暫住京城。”

方其昌驚奇地道:“可是三爺的樣子和令表兄並不一樣啊!”很擔心也很懷疑,急忙去床邊看兒子,肩頭已經從新包紮過,精神也比早上好,忙問:“好點沒有?”

方熙屏點頭道:“好多了。肩頭已經不疼也不癢了,有一種清涼感覺。”方其昌這才放心一些。

莫天悚一直在桌子邊坐著,等方其昌看完兒子回來坐下,才輕描淡寫道:“這隻因天悚閉關修的是神遊之法。也是有一次貪玩,過時辰元神還未還殼,軀殼便出了一點問題,隻好和鐵拐李一樣接借了別人的軀殼,所以樣子竟然大變了!”

鐵拐李是八仙之首。傳說他本是一偉丈夫。學道於終南山,一次元神出殼,軀殼為虎所食,隻得投身於一個跛足乞丐,變成蓬頭卷須、黑臉巨眼的醜陋漢子。方其昌一下子就聽暈了,莫天悚陡然間就變得神秘起來,治病的能力也陡然間變得高起來,小心翼翼問:“三爺,犬子的病有沒有治愈的可能?”

莫天悚淡淡道:“在別人或者無法可想,在天悚眼裏卻並非頑疾,隻是要大人配合才是。”

方其昌忙道:“隻要三爺能治好犬子的病,本官一定全力配合。請三爺趕快開方子。”

莫天悚搖頭道:“開方子不急。草民有幾個問題想先請教方大人。從方公子的脈息來看,方公子似乎先天就有不足,可是他母親身體不太好?”

方其昌深覺高明,點頭道:“可不就是!他母親一直就有不足之症,誕下熙屏後傷褥自己走了。熙屏從小沒有母親照顧,一直體弱多病,從未有一日離開過藥罐子。”

莫天悚道:“是否就因為如此,大人對小公子愛護有加,很少讓他出門活動?”

方其昌憂心忡忡歎氣道:“就是這樣小心,他還離不開藥罐子呢,再出去經風受雨,不是更難康複!三爺,你要是真能治好犬子的病,要我們父子怎麽報答你都可以。”

莫天悚微微一笑道:“治好小公子的病不在草民身上而在大人身上,完全要看大人舍不舍得。若是大人舍得,草民想帶小公子一個人回莫園。半年之內,大人不許派任何人探望照顧小公子。半年之後,草民保證送一個活潑健康的小公子回來。若是大人舍不得,治病一事就此作罷。”

方其昌愕然叫道:“天下間哪有治病不準探望的道理?莫天悚,你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你別不是假冒的吧?”

莫天悚起身一揖,淡淡道:“既然大人舍不得,天悚告辭!”轉身朝外走去。淩辰和裘郎中急忙跟出去。

一直沒出聲的方熙屏忽然從**坐起來,哭道:“爹,我不要留在家裏,我要跟叔叔去莫園!”

方其昌探頭朝外看一看,莫天悚三人腳步不停,早走遠了,忙過去安慰兒子:“那人是個大騙子,騙你的!”

不想方熙屏大哭大鬧,就是不聽。他本來就氣虛,哭得狠了,一口氣沒上來就暈過去。簡直將方其昌急壞了,一麵命人去請別的郎中,一麵叫來奶媽詢問。

奶媽道,早上方熙屏身上正難受得很,本在發脾氣,也是不肯理會莫天悚。但莫天悚會妖術,坐在床頭用一個銅板變戲法。明明看見他把銅板握在自己手心裏,銅板卻從方熙屏的枕頭下麵冒出來,沒多久就讓方熙屏轉怒為喜,很喜歡他。兩人一起玩得很開心。所以方熙屏才會哭鬧。說完又告狀說莫天悚和淩辰的態度蠻橫,力氣也大得很,若讓方熙屏獨自一人去莫園,一定受苦,千萬不可聽莫天悚的雲雲。

方其昌又驚又疑,傳說中的莫天悚心狠手辣,不大可能還有這樣一麵。但不少人認識淩辰,淩辰對莫天悚忠心耿耿,不應該認錯人。治病絕對沒有不準探望的道理,若來人真是莫天悚,他還更不敢把寶貝兒子送去莫園。

新的郎中很快來了,留下一個方子。方其昌拿起來一看,和從前那些郎中開的也差不多,無非是續斷、杜仲、補骨脂、熟地、枸杞子、鹿角膠、生白芍、雞血藤一類。方熙屏從小就體弱,同一類補腎補肝的藥也吃得多了,最近才得了骨癆,藥方中又加入填精壯骨生髓的藥。所謂久病成良醫,方其昌不覺得這方子能有多大用處,放下藥方歎息一聲。

裘郎中找丫鬟問過,方熙屏的奶媽的確在昨天見過一個叫做紅姑的人。而紅姑乃是錦院都司府裏的人。莫天悚昨晚見過尉雅芝之後是有點想給眾人一點厲害瞧瞧,但終究還沒有最後下決心。對雙橋幫他一直很隱忍,喬大錦好像一點也不領情,讓莫天悚很不高興,終於下決心出擊,費力先討好方熙屏。骨癆的確不好治,可並非絕症,喬大錦很快就會知道他錯得非常厲害。

回到莫府,何戌同已經拿回一匹花水肆的落花流水蜀錦,陶老板卻不肯來莫園,說是不願意和官府打交道。很清高的架勢。隻是不知道這清高裏麵有多少是懼怕雙橋幫的成分。

莫天悚啞然失笑,最近他把尾巴夾得如此之緊,連京城都不敢去,在普通人眼裏居然還是個“官兒”!仔細觀看何戌同拿回來的蜀錦,錦麵上水波花紋閃爍,其間點綴著一朵朵散落飄動的桃花。暗合“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的意境。輕輕抖動一下,花和水都活了,“波隨風動,花逐水流”,的確是珍品。

何戌同又遞來一匹雙橋幫出品的樗蒲錦。上麵布滿非花非獸,扁圓形而兩頭尖“樗蒲”紋樣。“樗蒲”是道教祖師老子所創,可以旋轉,是一種占卜的用具。這種紋樣寓意避邪與吉祥。也很精美,但富麗中顯得庸俗,和落花流水錦不能比較。若把落花流水錦做好了,不難打敗雙橋幫。莫天悚興趣大增,陶老板不肯來莫園,他隻好去花水肆。

路上何戌同很興奮,熱情地介紹說,陶老板還會織造一種月華錦,采用多組色經條子顏色深淺濃淡的層次變化,造成暈襇的特殊效果,配以明亮的緯花,據說織成以後有如天空初晴的彩練,霞光中透出明麗的花朵,花明色亮,別有韻味。隻可惜工藝複雜,陶老板很久沒織過此錦。

莫天悚問:“你為何如此不遺餘力地替陶老板說好話?”

何戌同低頭道:“三爺還在巴相就曾說不要馮掌櫃再吃藥材這碗飯,但馮掌櫃追隨三爺多年,斬盡殺絕很容易讓其他人寒心。若三爺有意蜀錦,不妨讓馮掌櫃去幫忙。馮掌櫃挪用的銀子也不是進的自己腰包。陶老板有點古板,馮掌櫃經驗豐富,有他協助陶老板必定可以事半功倍。”

莫天悚又問:“你覺得若是讓你師傅來處理,他會留著馮掌櫃嗎?”

何戌同小聲道:“師傅是不會。但是三爺自己說藏汙納垢是為容。我師傅就是太古板,以至於人人自危,有事情都不敢說,才會鬧出這次的事,泰峰也比從前衰落,三爺難道也學他?”

莫天悚失笑:“你還滿會說話的嘛!不過僅僅是這個理由還不夠。”

何戌同道:“九龍鎮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這裏人人相親,所有人都像一家人一樣,即便是有意見也彼此關心,不像我家裏,表麵上親熱得很,可一旦真有事情,卻找不著一個肯幫忙的人。三爺,真希望我們泰峰所有都人也象一家人一樣!你別把馮掌櫃趕走好不好?”

莫天悚詫異地皺眉道:“我記得令尊可是非常疼愛你的!你這樣說,豈非讓九泉下的親人不安?”

何戌同咬著嘴唇道:“我說的是姑姑家。師傅和姑姑的事情我不懂,但姑姑在唐家真的不開心。這次我家出事,唐家一點不幫忙不說,還拚命躲起來。姑姑僅僅救了我一個人出來,都不敢帶我回家。要我一個人躲在鄉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用。我爹娘弟妹都遇害了,就剩下我一個人,每天都好害怕。那家人也好害怕,總叫姑姑帶我走。姑姑拿來的東西他們也不給我。姑姑後來實在是沒別的辦法,才要師傅帶我來九龍鎮。師傅不讓我改名,說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萬歲若要追究,讓萬歲來九龍鎮找他。姑姑隻要一生氣就愛說師傅是懦夫,但我覺得師傅才是真正的英雄。像當年太湖的黿頭渚,我爹隻要一提起來就慷慨激昂。”

莫天悚默然,良久方道:“馮掌櫃的事情等我和陶老板談過以後再決定好不好?”何戌同拚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