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遠山搖搖頭,黯然道:“阿公本來要告訴我的,但卻沒有來得及說就被我母親闖進來撞破了。”

莫天悚一愣問:“怎麽回事?你娘不願意你知道?”

狄遠山點頭道:“她就像幽煌山莊的八風先生和崔管家一樣,對飛翼宮的事情諱莫如深,不然我也不會賭氣來九龍鎮,十年都沒回家。”

莫天悚愕然道:“原來你是想自己找到謎底,賭氣才來九龍鎮的。你知不知道,崔管家其實是你舅舅。你娘是崔管家的親姐姐。”

這回是狄遠山一愣,苦笑道:“我從前看見崔管家會武功,就在朝這方麵猜,但少爺不說,我還真不敢相信。我知道我曾經有一個舅舅,乃是看見家裏有一個和我父親的牌位放在一起的舅舅牌位。據說我舅舅是我父親的貼身親隨。但從小我母親就說他們都死了!少爺是怎麽知道的?難道是崔管家告訴你的?他對我一點關照也沒有,我實在是沒有想到。”

莫天悚長歎一聲,苦笑道:“你舅舅也不知道,是龍王告訴我的。你的身份也是龍王告訴我的。真娘的身份則是我聽被疊絲峒拘役的小鬼提到後猜出來的。”

狄遠山愕然問:“龍王怎麽會告訴你這些?龍王又是什麽人?怎麽會知道這些?”

莫天悚道:“我想他是派人調查以後知道的。龍王是莊主母親的表哥,和飛翼宮很有瓜葛。可惜我僅僅就知道這麽多。還是說你知道的事情吧,你和你阿公說話,被你母親撞破以後,又發生什麽事情沒有?”

狄遠山的眼眶忽然紅了,輕聲道:“當時我母親闖進來就哭了,大聲叫道,阿爸,你怎麽可以對遠山說這些?難道你要真真也像我似的,守一輩子活寡?”

莫天悚一呆,忍不住道:“遠山,你完全可以回到真娘身邊的啊!”

狄遠山搖搖頭,接著道:“阿公本來紅光滿麵的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非常的蒼白,喃喃給母親解釋道,這是遠山的責任。母親氣得發抖,大聲道,遠山是姓狄的,和姓文的沒有關係!這時候我才知道,我母親隻肯教真真,卻什麽也不教我,乃是想讓我成為一個沒用的人,那麽以後的生活隻能是kao真真來維持,才無法離開真真。她一直認為父親就是太能幹了,才拋下她和我離開的,要是我父親什麽也不懂,渾渾噩噩的,也沒有能力出遠門,就不會丟下她一去不回,所以她什麽也不告訴我。”

莫天悚失聲道:“這是什麽邏輯?你也甘心?”

狄遠山苦笑,長歎道:“我自然是不甘心的。其實母親雖然沒教過我什麽,我也並不是就什麽也沒有學會,怎麽會甘心一輩子都kao一個女人來吃飯?那時候我就想去找父親,非常想知道父親的事情,纏著阿公告訴我。但阿公看著母親,卻一個勁地歎氣,不肯再說。母親看我追問,還給了我一個巴掌,將我訓斥一頓,嚴厲地禁止我打聽關於父親的任何事情。

“我從小到大還從來也沒有挨過打,這樣一來就更是不甘心,更是想知道,當時就和母親吵起來。沒吵幾句,丫頭過來說,花轎進門了。我是帶著滿腹的怨氣和真真拜堂的。剛剛拜完堂,我還沒有來得及將她送入洞房,丫頭又過來說,阿公過世了!母親一聽就昏倒了,直說是自己剛才把阿公氣死的。

“那時候天已經不早了,喜事變成喪事,家裏亂成一團。真真忙著照顧母親,我卻趁混亂溜進母親的佛堂。

“我母親信佛,我家一直都有一個佛堂,平時母親從來也不讓人進去。我想她要是有秘密的話,一定是藏在佛堂中。

“佛堂中果然是有秘密,在母親拜的觀音像後麵,我發現幾封父親寫給母親的信。信整理得很整齊,多半是母親經常看的。我急忙打開信看起來,第一封信是父親離開大約一年多寫的,說是已經到達飛翼宮,並順利混進去,但一切都不方便,甚是想家。”

莫天悚急忙問道:“你爹有沒有在信中提到飛翼宮的地址?”

狄遠山搖頭:“父親雖然沒有提到具體地址,但描繪了不少飛翼宮的景色。從他的描繪看來,飛翼宮是在一座景色優美,半年都有積雪的高山上,估計應該是在北方。少爺一定知道,他的文采相當好,字也寫得非常漂亮,看他的信便如讀一首詩一般。我一下子就看進去了。看完第一封立刻又打開第二封。

“第二封也和第一封一樣,滿紙都是思念之情,提到他已經在飛翼宮中升級,地位提高很多,並認識了飛翼宮宮主的兩個女兒孟青蘿和孟綠蘿,生活也得到改善,讓母親放心。

“第三封信看時間和上一封隔了一年,信中再沒有壯麗旖旎的自然風光,也沒有纏綿悱惻的柔情mi意,寫得很簡短。說是飛翼宮是一個人力根本無法對抗的地方,除非找到幽煌劍的秘密,否則今生報仇無望。”

莫天悚一愣,失聲道:“老莊主開始竟然也不知道幽煌劍的秘密?那他後來是怎麽找著幽煌劍的秘密的?”

狄遠山搖頭,接著道:“我沒有再在信中看見關於幽煌劍的事情。第四封信隔了兩個月的時間,依然很簡短,信中透lou出深深的絕望之情。父親讓母親改嫁,不要等他。他說他永遠也不可能回來了。

“第五封信的日期是在一個月以後,又很長,有十多頁,但我隻看了個開頭,父親在請求母親原諒,說是他已經成親,妻子是飛翼宮的孟青蘿。我很吃驚,也很不相信,正要接著看下去,母親突然來到佛堂。她一把搶過所有的信,在蠟燭上點燃燒掉。”

莫天悚輕歎道:“於是你想自己調查出秘密,就離開家跑到九龍鎮上來了?”

狄遠山搖搖頭,幽幽地道:“沒有。我很喜歡真娘,當時雖然非常氣憤,但那是我的洞房花燭夜啊,我怎麽舍得就這樣離開真真?

“但是我很苦悶,回到前堂去。前堂的紅燭都換成白燭,喜字也撤下去換成白幔,但賓客卻沒有走,還在喝酒,僅僅是氣氛和開始不同而已。人真是很奇怪的,好像除了喝酒,就再也找不出表達感情的方法。辦喜事要請賓客喝酒,辦喪事同樣也要請賓客喝酒,我喜事喪事加於一身,自然必須要喝酒,我就去陪賓客喝酒。我不記得我那天喝了多少酒,總之我喝得醉醺醺的,感覺很口渴,溜回房間想找一些水喝。

“我跌跌撞撞地朝我的新房走去,還沒有進門,愕然發現一個穿著紅裙的身影和一個丫頭一起,很著急從房間中出來,竟然是真真和母親的貼身丫頭。一個新娘子不在房間中等新郎,這樣著急出來會有什麽事情呢?

“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悄悄地跟在她們的身後。丫頭和真真都很著急的樣子,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還跟在她們後麵。她們是朝佛堂走去的。母親在佛堂中等真真,一見她進來,就示意丫頭帶上門出去,在門口守著。

“丫鬟守在門口,卻不知道我早已經從佛堂的秘道鑽進佛堂,就躲在神龕的後麵。”

說到這裏,狄遠山苦笑道:“忘了告訴少爺,我母親擅長機關暗器之道,我家中所有的重要建築都有秘道,似乎隨時要防備人找上門來,好逃跑的樣子。我小時候很貪玩,沒事情的時候就喜歡在家裏探秘。母親從來也沒有教過我製造機關,但我這方麵的本事卻是不低,從小就破解過很多母親的機關暗器。

“佛堂因為母親曾經一再告誡過我,我以前從來也沒有去看過那裏的秘道,但母親的手法我很熟悉,幾乎沒有費力氣就找到秘道,鑽進佛堂。

“我一鑽進佛堂,就聽母親道,真真,我一直當你是親生過女兒,比疼遠山還疼你。我不希望你日後的日子過得像我一樣,你千萬不要勉強,趁著還沒有和遠山圓房,自己想清楚,以後是不是還要跟著他。

“少爺,我雖然沒有聽見母親最開始的話,還是知道母親的意思,她看我喝醉了,背著我如此著急叫來真真,竟然是勸真真離開我的。少爺你說,這世上哪有一個當婆婆的人在兒子的新婚之夜勸說媳婦離開兒子的道理?我氣得渾身發抖,真想就那樣衝出去,可是沒有等我衝出去,真真便道,阿媽,我至少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能做出判斷啊。

“我也很想知道,於是按捺下脾氣,豎起耳朵聽母親的回答。

“佛堂中很久都沒有聲音,就在我以為母親什麽也不會說的時候,聽見她長長地歎息道,具體是怎麽回事,現在可能隻有遠山他阿爸沛清知道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沛清在走之前沒有告訴我,他說他不要他的兒子也被這件事情困擾。他走的時候說,平庸是福。我當時很不理解,但還是按照他交代的那樣,一心想讓遠山變成一個平庸的人,和你過一種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惜遠山不是。文家的男人個個都是聰明絕頂。

“真真顯然和我一樣,沒怎麽聽明白母親的話。母親又道,我就知道文家和遠在長城之外的飛翼宮有血仇,文家的每一個兒子長大以後,都會去飛翼宮報仇。到沛清這裏,已經是第五代了。文家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善終的。他們拋妻別子去報仇,將自己的生命丟棄在遙遠的長城之外的雪山上。沛清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也走這樣一條路,所以他不像其他父親那樣,等到將一切的原委告訴兒子以後才出發。他說,隻要是知道了原委,除非是聖人,否則必然會去飛翼宮。”

聽到這裏,莫天悚又忍不住失望地cha話道:“這樣說,你母親也不知道原委了?”

狄遠山點點頭,接著道:“少爺可以想見,我聽了母親這樣的話,當然更是想知道原委,而我又知道父親沒有死,當即決定要去找他,但那時候依然並沒有想到連夜就走。

“真真聽後說,既然遠山不知道原委,那他也不會離開我。母親卻道,我的兒子我清楚,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知道原委還好,不知道原委他不弄清楚日後根本就不會安心,他必定會去找沛清的弄清楚這件事情的原委。要阻止他去找沛清就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趁著你師傅也在這裏的時候,讓你師傅給他下心蠱。他乖乖地待在家裏便罷,要是他有蠢動,心蠱就會發作,讓他哪裏也去不了。”

莫天悚再次忍不住失聲叫道:“遠山,你母親真是瘋狂!哪有這樣對待兒子的母親?也難怪你要連夜逃走了!心蠱又是什麽?”

狄遠山失神地笑笑,輕聲道:“少爺,你再聽下去就知道了,其實她遠遠沒有你養父我親爹瘋狂。

“心蠱就是一種和人的心意相通的蠱術。中了心蠱的人,平時看來和一般人一樣,可一旦心有異動,生氣或者發怒,又或者太高興,太悲傷,總之情緒一旦波動,心蠱都會發作,開始就是心口疼,久了會手腳不能動,最後會全身癱瘓,必須要下蠱之人才能解開。

“我們那裏有很多苗人會下蠱,人們叫他們蠱苗,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可真真心好,以前曾經救過一個被人下蠱生命垂危的苗人。那苗人傷好後說她原本是蠱苗的一個長老,名字叫藍姬。她很感激真真,收了真真做徒弟。真真大約是唯一一個懂得蠱術的漢人。”

莫天悚疑惑地問:“聽說蠱苗還分白蠱苗和黑蠱苗,藍姬是白蠱苗還是黑蠱苗?”

狄遠山道:“據我所知,蠱苗其實就隻有一種,隻因為他們獨來獨往,一般不與外界接觸,了解他們的人很少,很多人才將蠱術看得很神秘,幾乎是談蠱色變。所謂的蠱實際就是一種人工飼養的毒蟲,因為毒蟲能根據主人的意願飛行,比一般的毒藥更難以防備,蠱的威名也就日益大起來。所謂的白蠱苗和黑蠱苗其實是他們中兩種不同的飼養蠱蟲方法。因為我沒有學過蠱術,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隻是知道,用這兩種方法飼養出來的蠱蟲顏色不同,一種多是白色,一種多是黑色。藍姬和真真都是飼養白色蠱蟲的。

“不管是白蠱蟲還是黑蠱蟲,有一點是共同的,如果中蠱,必須要得到使人中蠱的蠱蟲才能解毒。我如果中蠱,性命就等於是捏在藍姬的手中了,我當然很不願意。真真很喜歡我,也不願意,就道,阿媽,真要是這樣,遠山知道以後,還不得恨我一輩子啊!我就是留他在身邊,又有什麽意思呢?

“母親卻道,這樣至少比他離開你好。你是願意他恨你,還是願意他離開你去送命?

“真真道,我兩樣都不願意。阿媽,我們找一個好一點的辦法,把一切都告訴遠山,讓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就不會離開了。

“母親道,問題是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無法明白地告訴他,但是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初沛清為報仇,假意娶了飛翼宮宮主的女兒孟青蘿。沛清以為自己是假意,但孟青蘿卻是真情,殊不知孟青蘿也是假意。但孟青蘿在給沛清生下一個兒子以後,卻突然良心發現,告訴沛清她和沛清成親就是想要一個沛清的兒子,等這個兒子長大以後,好幫助飛翼宮除掉一個他們無法對抗的對頭。孟青蘿要沛清想辦法保護住自己的兒子,不要讓他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情。”

莫天悚渾身一片冰涼,喃喃接口道:“所以當初的莫少疏會收養我,而將他自己的兒子莫桃送給一個平常人家。飛翼宮已經是莫少疏無法對抗的地方了,他們的對頭豈不是更加難以對抗。他收養我就是想讓我去送死的。”他直呼莫少疏的名字,隻因為心中再也不當他是父親。

狄遠山緩緩點頭,輕聲道:“少爺,難道你到現在還要懷疑嗎?要不是我知道你聽後會不高興,我看你平時心裏那麽苦,早把這些事情講給你聽了。”

莫天悚苦笑,低歎道:“遠山,原來你一直都是真心在為我著想的。我以前還誤會你,總以為你跟著我是有什麽目的。”

狄遠山低頭道:“少爺,其實老莊主對你也並非你想象的那樣壞。你聽我接著說。

“真真的心眼非常好,聽完我母親的話以後居然說,原來遠山還有一個弟弟,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把遠山的弟弟接來一起住?

“母親就告訴真真,孟青蘿之所以突然告訴父親對頭的事情,乃是她知道父親還有一個兒子。少爺,她說的自然是我了,不過她不知道我在什麽地方。孟青蘿要父親把我接去,代替她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莫桃去飛翼宮受訓,以便將來對抗他們的對頭。

“父親自己連飛翼宮也沒有能夠對抗,自然不願意讓兒子去對抗更厲害的他們的對頭,那就等於是去送死。那時候莫桃還沒有出生,父親知道這些以後就開始逃亡,等到莫桃一生下來,他就殺了莫桃的娘親孟青蘿。”

莫天悚曾經多次看見莫少疏懷念妻子的樣子,一直以為他非常愛自己的妻子,忍不住驚呼道:“你說什麽?莫桃的娘是他殺死的?”

狄遠山點頭,道:“反正我是聽我母親這樣說的。父親知道飛翼宮的人必定會找他,於是一直逃到大山中的九龍鎮。可他還是覺得不保險,認為飛翼宮的人一定能找著他,於是易子而養。這樣你就頂替莫桃成了莫天悚,變成幽煌山莊的少爺。

“那時候真真還很天真,聽後又道,啊,那天悚少爺不是很可憐?阿媽,我們把他也接來一起住吧。”

莫天悚對真娘很有好感,搖頭苦笑道:“你說得不錯,你老婆的心真是好。可令堂怎麽會同意這樣的做法呢?”

狄遠山也苦笑道:“少爺猜得不錯,我母親的確是不會同意這樣的做法,但其中的原因恐怕少爺怎麽也無法全部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