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一股好聞的香甜味道令睡夢中的張天師猛然驚醒。張天師坐起來,見蚊帳早被人xian開,莫天悚穿得整整齊齊坐在床頭的凳子上。他看起來又和從前不同,麵如冠玉,碧眼方瞳,身上多出一股清秀空靈的味道。

張天師一看就知道他是神功大進,拱手道:“恭喜三爺,練精化氣成功。隻是你來之前也不打個招呼!總改不掉用迷香的毛病,像個下三濫的小毛賊!”一邊說一邊朝外張望。

莫天悚笑嘻嘻道:“天師真高明,別人吸了迷香都是睡得更香,天師反而醒過來,是晚輩出道以來見過的第一人。你的童兒可沒這本事。你用不著看,不到中午他是不會醒的。”拿出一個瓷瓶到張天師麵前,“敢不敢聞聞這個?”

張天師拿過瓷瓶就湊到鼻子下麵,一股好聞的薄荷味道,令他原本因為吸入迷香有些昏沉沉的頭腦立刻清醒過來。把瓷瓶又還給莫天悚,淡淡道:“你夜半不寐,鬼鬼祟祟跑來我房間,想幹什麽?”

莫天悚微笑道:“聽說你總打聽晚輩的情況,投桃報李,晚輩也好心來來看看你的傷。”

張天師忍不住冷哼一聲,伸手摸摸鼻梁。好幾天過去了,還是疼得很,,幸好當時莫天悚虛得喘氣都費力,不然他一拳能把人的頭骨打成碎片。這都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其他人異樣目光讓張天師這幾天一直躲在房間裏,不是必要絕對不出門。

莫天悚又笑:“其實晚輩知道天師是好意,本意是想幫晚輩,但是晚輩聽見禪師的話。天師,你該打回來的,要不也該生氣的。你證實了禪師所言不虛。不過說句老實話,晚輩倒是真覺得這沒什麽,當爺爺想幫幫孫子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知不知道,天師在天悚眼裏一下子就變得可愛了!”

張天師臉色微變,沉聲道:“你能如此迅速地恢複,又有心思注意外麵的事情,難道是蕭八風終於打破多年禁令,把霍林洞天的天機秘訣告訴你了?”

莫天悚點點頭,淡淡道:“天師和中乙道長難道不是一直在盼望這一天嗎?這下天悚對付貘君的把握不又大幾分?”

張天師道:“貧道可沒這樣的心思!”話雖如此,還是感覺所有衣服都被人扒光一般,渾身不自在,伸手去拿床邊的衣服。

莫天悚笑笑,摁住衣服道:“不必麻煩,天悚隻說幾句話就要離開,天師還可以接著睡。把你的玄冰印送給我。”

張天師失聲道:“你要玄冰印幹什麽?你是看見的,玄冰印還在刑天腦袋裏呢!再說那是我祖傳的東西,就像你的幽煌劍,不能送人。”

莫天悚淡淡道:“我知道,一塊破石頭我也不希罕。我是知道你放不下老臉,替宇源要的。玄冰印出不了你張家的門。”拍拍張天師的肩頭,推心置腹的,“你是知道的啊,三玄島的潘英翔一直在鬼穀洞做客,你大兒子非常非常不滿意。其實讓你難下決心的事情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反正我從來都看羅天不順眼,順便幫幫你,當給你賠罪好了。不過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張天師更加不自在,沉聲道:“尼沙罕是因貧道行事不慎才失陷的,你不說貧道也會全力以赴救他。他不能再拖下去,本來是打算今天動手的,可是嗤海雅和瑪依萊特都還沒有複原。三爺若是覺得精力能夠支持,最好是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莫天悚道:“尼沙罕阿喀是為了救我,我和桃子都會參加。我求你幫忙的不是這個。羅天明天不到,後天也會到。你也是知道的啊,他和我有些小過節。我是希望你出麵幫我們調停調停。”

張天師皺眉問:“你派人去請羅天過來究竟是什麽意思?”

莫天悚站起來,笑嘻嘻地道:“意思就是我和三玄島想做朋友了,但我還是非常不喜歡中乙那個牛鼻子,退而思其次,先和他徒弟拉拉交情。天師,一切拜托了!”扔下稀裏糊塗的張天師,轉身走了。

張天師看著他的背影,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他的打算。就算莫天悚不說,羅天真來上清鎮的話,他都得出麵調停兩人的矛盾。實際由於莫桃的關係,這兩人又都是非常會做麵子的人,用不著人調停也會在表麵上表現出一種融洽的關係。莫天悚此舉究竟是什麽意思?

張天師弄不明白,沒心思再睡,穿上衣服來到外麵的起居室。就見童兒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張天師伸手掐一掐童兒的人中,又用涼水試一試,都無法讓童兒醒過來,頗覺哭笑不得。以莫天悚超凡入聖的身手,即便不用迷香,童兒也不會知道他的行蹤。他用迷香,一會兒其他下人進來看見,反而瞞不住人。他究竟在搞什麽鬼?

把童兒安置到**去睡,張天師急急忙忙去找嗤海雅。到了才看見嗤海雅和瑪依萊特都不在,倒是莫桃早在這裏等著。相比莫天悚而言,莫桃顯得很憔悴,雙目無神,臉色蒼白,病懨懨的沒精神,倒像受傷的是莫桃。

張天師越發稀裏糊塗的,但也知道莫天悚能如此迅速地恢複,莫桃是頃盡全力了的。他對莫桃的觀感始終比莫天悚好,關切地問:“二爺,你怎麽樣,能支持嗎?”

莫桃笑笑:“天悚都能堅持,我更沒問題了。剛才我問達達,他說還是要去鎮妖井下麵才保險,天師……”

張天師搖頭道:“石室的符籙都被你燒了,去不去那下麵都一樣,隻是時辰得選一選。我們去伏魔殿,還是正午的時候開始,你們覺得如何?”

拜克日立刻沉下臉,怒道:“托克拉克以前去上清宮就不舒服,這回即便能拖困,伏魔殿那樣的氛圍他也受不了。鎮妖井的符籙燒了正好,不然我還不放心去鎮妖井呢!再說天悚和家父家母都已經先下去準備,你這時候才換地方,怎麽來得及?”

張天師大驚道:“他們已經下去了?怎麽不和貧道說一聲。”

莫桃微微躬身道:“他們先下去是想幫阿喀把身子先熱一熱。晚輩和天師一會兒負責去葫蘆裏鬥誇父救人。晚輩剛剛才學會元神出殼,還得kao天師多多出力。”

土釜黃庭宮指人的身體之內,與肚臍相對的一個關竅,元神沒有體積,才能進去。從這個地方救人,難度比直接讓誇父魂魄消亡大多了,一個不好就會讓誇父帶著尼沙罕一起玉石俱焚。五個人一起去張天師都沒把握,隻有莫桃和他兩個人,簡直就是不可完成的事情。張天師一下子就暈了,遲疑道:“什麽叫把身子熱一熱?”

拜克日道:“天悚說,日後要讓托克拉克和正常人一樣。這方麵他自己有點經驗,就是功力不太夠,所以和家父家母一起先替托克拉克改造一下。他們要把誇父剛剛做過的事情反過來做一遍。天悚還說,天師要是沒把握救出托克拉克,最好是能說服令公子一起幫忙。張宏棠道長該也有元神出殼的能力吧?”

張天師渾身一軟,kao在椅子背上,苦笑道:“宏棠根本就不同意貧道的做法,也反對貧道過多cha手三玄島的事情。貧道的精神越來越不濟,正一道的事情幾年前就交給宏棠辦理了。他不願意,貧道實在不好勉強。”

莫桃淡淡道:“其實天師是怕宏棠道長冒險,對不對?我們也沒有理由讓天師為了別人的兒子犧牲自己的兒子。我看這樣吧,就讓莫桃獨自去會會誇父,天師幫莫桃壓陣即可。但事情完了之後,刑天和誇父還有翡翠葫蘆都要請天師割愛。”

張天師失聲道:“你一個人去救尼沙罕?”

莫桃點點頭:“天師盡管放心。尼沙罕阿喀對我們恩重如山,莫桃不會拿阿喀的性命開玩笑。這幾天莫桃盡得天一功精要,相信一定能成功的。”

張天師看看莫桃沒精神的樣子,怎麽也不可能放心。莫天悚和莫桃相比,最令人頭疼的地方就是莫桃難得主動惹事,莫天悚卻頻頻出擊,偏偏又算無遺策,令人防不勝防。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張天師越來越鬧不清楚莫天悚唱的是哪一出。隻是張天師對於尼沙罕失陷的確是心中有愧,不可能坐視不管,不禁苦笑一下,都是貪念害人。

多年以前,就是莫天悚說過的一句話,“以宇源的胸襟氣度,日後絕對是正一道裏第一人”,讓張天師對張宇源加倍重視起來。而張宇源的氣度的確非尋常人能比,張天師越來越喜愛他,但是張宇源的父親排行第五,又甚是尋常,不可能繼承天師之位,張宇源連天師寶座的邊都挨不上。

原本這樣的情況張天師也是無法好想的,正好有羅天覬覦三玄島島主之位,讓無涯子非常不滿意。張天師心中一動,張宇源和三玄島關係也不淺,且比羅天入門還早。若潘英翔無望島主,在羅天和張宇源之間,無涯子該選擇張宇源才是。

張宇源畢竟不能完全算是三玄島的人,要讓三玄極真天接受他,就必須讓他給三玄島立一個大功勞。張天師也想到峚山上的貘君,進而就想到讓落在他手裏的刑天幫忙。便把葫蘆留了下來,打算收服刑天為己所用。

刑天是上古魔怪,輕易哪肯聽張天師的命令?於是張天師開始利用玄冰印每日折磨刑天。可惜刑天掉了頭都還要接著打,硬脾氣古今第一,張天師越是折磨他,他越是恨張天師,根本就不可能聽張天師的話。

役鬼為正道所不齒,正一道多年來從來沒人役鬼。張宏棠發現老爹如此不遺餘力地幫張宇源打算,心裏自然很不樂意。私下裏勸過張天師很多次,讓他把翡翠葫蘆送去三玄島,張天師都沒答應。

不久三玄島巨變,貘君依kao九幽之毒把西玄山也給占領了。正一道諸人接到消息以後唏噓感慨一番,再力所能及幫點小忙。

三玄極真天失去三玄島之後,不得不在外麵發展。這一發展可到好,羅天居然跑到京城裏去當上禮部尚書,把正一道的位置給搶了。

張宏棠可就怪上老爹了,若老爹能早點聽勸把翡翠葫蘆送去三玄島,貘君很可能早被三玄極真天消滅,自然就沒有羅天進京當禮部尚書一事。

這理由實在有點牽強,可張天師喜歡孫子,也鍾愛長子,居然說不出話來。隻更加專心地折磨刑天,期望kao刑天幫三玄極真天奪回三玄島。然刑天就是不屈服。

終於嗤海雅和瑪依萊特來到上清鎮。張天師眼睛一亮,沒辦法收服刑天,收服誇父也是一樣。誇父加上幽煌劍鞘裏的十萬陰兵,不比刑天還有用嗎?他簡直比嗤海雅和瑪依萊特還熱心,根本沒得到莫天悚的同意就把莫天悚騙下鎮妖井,結果卻是把莫天悚和尼沙罕都害了。因此莫天悚給他一拳,他也不還手。

張宇源見莫桃說的就是這事。潘英翔是知道莫天悚回中原的消息後,特意從京城趕來求張宇源幫忙調停的,沒想到莫天悚正好也來到上清鎮。由於張天師有這樣一種意思,張宇源很不願意和三玄島拉近關係,更不願意正一道的其他人知道他在幫三玄島,瞞著潘英翔到達的消息沒有說。但他心慈麵軟,卻不可能不幫潘英翔設法,隻好悄悄和莫桃說。

莫桃和張宇源差不多的心思,覺得救死扶傷義不容辭,覬覦他人寶座就不是正派所為,因此幫張宇源瞞著蕭瑟等人,連莫天悚也沒告訴。

可莫天悚精明過人,不過聽映梅提一句,又看張天師的反應,便把一切猜出個大概。他在鬼門關轉一圈,差點成為別人的美食,卻不是那樣好相與的。人還沒複原,一大串的行動已設計好了。不過他也知道張天師一直都對他滿好的,並不想把張天師怎麽樣,不過就是不想讓張天師太順心,故意弄些玄虛出來嚇嚇他,替自己出一口氣。

張天師一點也不放心莫天悚和嗤海雅、瑪依萊特自己跑下鎮妖井,聽莫桃一說完,就提出也去鎮妖井下看看。莫桃欣然答應。實際尼沙罕本身陰氣就重,再被誇父折磨一下,肯定更虛,根本不適合中午出來。

莫天悚早算定張天師隻要聽莫桃和拜克日一說,就沒耐心等到中午,張天師和莫桃、拜克日一起下井的時候,他已經在嗤海雅和瑪依萊特的幫助下把準備工作做完。甚是疲憊地kao在牆壁上閉目調息。

嗤海雅和瑪依萊特一邊一個,依然是架著他的胳膊,從他手臂上的五個穴位輸氣給他,幫他恢複。

石室裏非常安靜,最搶眼的是尼沙罕的色身,膚色紅潤光澤,比從前還健康的樣子,就像睡著了嬰兒一樣滿足香甜,然沒有呼吸。陰風吹拂的後果拜克日很清楚,還以為會隻能看見幹枯,一下子激動起來,跪在尼沙罕身邊,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天悚竟然真的做到了。”

張天師則朝旁邊看去,注意到莫天悚臉上蒙著一層黑氣,略微一愣,就想明白莫天悚是利用自己獨特的體質,將尼沙罕身上的陰氣盡可能地都吸取到自己身上來,然後再化解。莫天悚也不過剛剛擺拖真陰之體,立刻又吸收大量陰氣,絕對是個非常危險的舉動。其他人既沒有他的功力,又不像他因為體質的關係能容納如此多的陰氣,即便是去吸也吸不幹淨。他嘻嘻哈哈的外表下最是愛憎分明,你狠,我比你還狠十倍,你對我好,我便對你更好,全然不考慮自身。

張天師一直很不明白莫天悚的作為,這次卻突然間了解莫天悚,他是沒有國家民族等所謂的大義,一切都以個人好惡為出發點,率真任性,比大多數偽君子要可愛多了。比如自己,心裏明明就是想幫宇源,可就是不敢承認,也不敢公開去做,虛偽!

張天師一時想得有些出神,一點也沒注意到莫桃下來後就盤膝坐在一邊,元神早衝出天靈,飛進石室中央的巨大翡翠葫蘆裏。

正在養胎的誇父立刻注意到莫桃的到來,更注意到莫桃練的是天一功,盡管不明白這些人類是怎麽了,一個接一個來交換,但還是非常喜歡。張開大嘴,發出一股吸力,將莫桃吸入體內。

莫桃一點也不反抗,外想不入,內想不出,守中抱一,收束真氣,盡量小心不讓誇父傷著自己。飄飄蕩蕩經十二重樓下肺竅達於心。然後過心下“絳宮”,再下去就是“土釜黃庭宮”,不過那地方方圓不過一寸二分,已經被尼沙罕占據,不可能再容納下莫桃。

誇父卻有辦法,將莫桃推入“黃庭宮”左的明堂,再朝下抵達臍之後、腎之前的“偃月爐”。此處又曰“氣海”,是結丹之處。覺得莫桃再也不可能逃走,誇父終於定下心神,感覺有點累,便停下休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