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翔書苑目前是阿虎和阿豹在管理。他們看見向山陪著莫天悚過來都緊張得神色大變,一起迎上來問莫天悚怎麽會來這裏。

莫天悚笑道:“是不是你們現在不用再聽我的了?藏個大活人也不告訴我一聲!”

阿虎和阿豹忙賠笑說那是文玉卿的意思。當然不敢阻攔,一起陪著將莫天悚穿過寬闊的操場朝正房走,暗中早吩咐一個學員去榴園通知文玉卿。

向山拉拉莫天悚的衣角,朝飯堂背後角落裏的一間柴房努嘴。其實莫天悚剛進雲翔書苑就察覺柴房布置了一個他很熟悉的九宮八卦陣,不用向山說已經猜到孟道元一定在那裏。心裏不大滿意,猜想必然是蕊須夫人布置的。蕊須夫人來一趟巴相放著榴園一點也沒管,卻把個雲翔書苑護衛得如此好,以至於梅翩然隨隨便便就可以闖入榴園,卻不知道孟道元在這裏,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日後要好好加強榴園的防護才行。

莫天悚並不點破,反而拉向山一把,跟著阿虎和阿豹來到大廳坐下,問起雲翔書苑近幾年的情況。

此時的雲翔書苑和創立之初已經很不一樣,學員並不單純是泰峰各個鋪子的骨幹,有很多泰峰掌櫃夥計的子弟,更有很多來自周圍鄉村的窮苦的孩子,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變成義塾,每年都要耗費大量的銀子來維持。

曹橫幾次想取締,但莫桃堅持,親自督管,預先就將銀子截流撥到書苑中。泰峰藥鋪的利潤有一小半都來了這裏。曹橫竟也不敢和莫桃來硬的,結果雲翔書苑變成整個泰峰唯一一個不僅沒縮小,反而壯大不少的地方,目前有學員一千二百多人。莫桃不準雲翔書苑的學生去參加科舉。除開設一般私塾教授的四書五經一類的一般課程以外,還針對當鋪、藥鋪和馬幫教授一些專業知識。學員畢業後有一半人去泰峰的鋪子就業,比直接去鋪子的人可少兩年學徒期,學徒期滿以後也有更多升遷機會。因此隻要沒有特別的原因,一般人都會去雲翔書苑學習幾年才進泰峰。武功一直是雲翔書苑的傳統。雖然莫桃不要求每個學員都學成武林高手,但他也很不喜歡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凡從雲翔書苑出去的人,最少身體都是很強壯的。在當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風氣下,雲翔書苑是唯一的異端。從這裏出去的學生,當官的很少,卻受到各行各業的熱烈歡迎。在泰峰和暗礁日漸衰落的今天,雲翔書苑的招牌卻越來越響亮。

莫天悚非常高興,莫桃這一手也相當漂亮。一旦將皇帝擺平,誰也擋不住泰峰重新崛起的腳步。

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過了不少時間。阿虎和阿豹越來越輕鬆,向山卻越來越著急,不斷給莫天悚使眼色,莫天悚也裝沒看見。

怒氣衝衝的文玉卿終於到了,後麵還跟著急得滿頭汗的上官真真和做錯事一樣不敢看人的荷lou。

莫天悚莞爾,忙起身迎接:“阿媽,你怎麽來了?”

文玉卿臉色陰沉沉的,龍頭拐杖用力一拄:“我怎麽來了?問你大嫂和你媳婦!荷lou告訴我,今早翩然還到過你們的房間,是不是真的?天悚,我已經讓步沒逼你硬留在榴園,你是不是也該讓一步,別救孟道元?遠的我們不說,就說這次抗倭,你人明明在飛翼宮,孟道元冒充你做甚?若‘莫天悚’沒有回泰峰,皇上會要‘莫天悚’去打倭寇嗎?桃子能犯事嗎?遠山能上戰場嗎?我再說一遍,你要救孟道元可以,但救了孟道元以後就得答應我留在巴相。”

莫天悚失笑,文玉卿才真是因為怕梅翩然死了相公,又回頭來找他而留下孟道元的。她連自己親生兒子的仇都不報了!老人的確是太寂寞了!過去親親熱熱地攙扶著文玉卿,巴結地媚笑道:“阿媽,我已經知道道元在哪裏了,你反正也瞞不住。不如陪我一起去看看他,如何?”

柴房已經沒有一根柴火,還裝飾修繕過,可依然敞風漏雨。地方很小,一張不大的床就占據了屋子裏大部分空間。床邊僅僅還能放下一張茶幾。幾上隻有一壺冷茶。房間太小了,其他人都主動留在外麵,隻有文玉卿陪著莫天悚一起進來。

孟道元人整個瘦了一圈,卻很平靜。還是穿的大紅色的裙裝,和衣仰麵躺著,臉上居然還擦著胭脂和口紅,看不出氣色好壞。眼睛微閉,雙手疊扣在小腹上,是練習天一功的姿勢。聽見門響,睜開眼睛瞟一眼,看見莫天悚也理所應當一般,沒有任何驚奇的表示,便又閉上眼睛。

文玉卿冷哼道:“天悚你自己看看,他整天就這樣要死不活的,解毒不解毒還不是一樣!”

莫天悚卻是感慨良深,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曾幾何時,是他整天要死不活地躺在**,孟道元不僅每日都過來幫他療傷,還想方設法開解他。現在這樣對待孟道元的確是太過分了!拉著文玉卿一起出來,陪個笑臉,哀求道:“阿媽,讓我幫表哥看看,行不行?”

文玉卿還很不樂意。莫天悚卻也不強迫,輕言細語講起琲瓃小築的日日夜夜。荷lou眼淚又流下來,眾目睽睽之下就去摸莫天悚的臉,輕聲問:“還疼嗎?”

莫天悚搖頭道:“早就不疼了!但是當初沒有道元表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挺得過。”

文玉卿忍不住了,氣哼哼道:“別說了。今天說這些太不吉利。”掉頭而去。

上官真真忙追上去問:“孟公子怎麽辦?”文玉卿冷哼一聲,走得更快了。上官真真回頭朝莫天悚看看,還是又追上去,和文玉卿一起走了。

荷lou問:“三哥,現在我們怎麽辦?”

莫天悚道:“去幫我拿一條手巾和一盆熱水來。”又回到柴房中。

孟道元顯然聽見他在外麵說的話,沒睜眼,一字一字道:“你當初躺了八個月,我才一個月而已。聽著,我不用你救!翩然是我的,我即便是死了,她也是我的!不管你做什麽,她都是我的!”

莫天悚笑笑,拉過孟道元的手切脈,淡淡道:“你大概永遠也不會喜歡翩然,為何要和我搶?”

孟道元翻身kao牆坐起來,大口喘息一陣,瞪眼道:“翩然是我老婆,是你在搶!我知道是翩然求你來的,但我用不著你可憐,也用不著你救!你若真還記得我曾經幫過你,就放我離開。”

莫天悚拿出一包銀針抽出一支,再次拉過孟道元的手一針紮下,抽出銀針湊到鼻子前聞一聞。一股很好聞的熟悉香味。是冷香丸的味道!怪不得孟道元能支持一個月的時間。可蕊須夫人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孟道元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又喘息幾口,冷冷道:“聽見沒有?我不用你解毒!放我離開這裏!要不你讓翩然來看我也行!”

荷lou端著一個銅盆進來,歉疚地道:“早上姐姐還在,這時候不知道去哪裏了。等下次三哥見到她,一定叫她來看你。”

孟道元這時候才注意到莫天悚和荷lou的打扮,抑製不住吃驚地問:“你們?你不是為了翩然?”

莫天悚笑笑:“昨天拜的堂。今天我阿媽一高興,就同意我來看你。”把手巾在熱水裏搓一搓,擰幹遞給孟道元,“把你的臉擦一擦,讓我看看你的氣色。”

孟道元根本不接手巾,翻身朝裏躺下,怒道:“不擦!”

莫天悚對荷lou笑道:“表哥的脾氣比我當初大多了!你幫他擦好不好?”

荷lou點頭,接過手巾在床頭坐下。孟道元卻受不了這個,一把搶下手巾,在臉上胡亂用力蹭。他畢竟極為虛弱,隻蹭兩下就沒有力氣,停下來呼呼喘氣。荷lou非常不忍心,搶下手巾,又在水裏搓一搓擰幹,細心地替孟道元把臉上的胭脂全部擦去,柔聲問:“你為何要在臉上擦這麽多胭脂?”

孟道元閉眼不答。

莫天悚輕聲道:“其實你怨不得我阿媽。是你自己喜歡這樣的打扮。”來這裏的路上,向山告訴莫天悚,文玉卿一直不讓孟道元換衣服,還特意吩咐向母每日給他擦胭脂。孟道元還是不出聲。莫天悚也不需要他回答,彎腰拔出靴筒裏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輕輕劃一刀,將傷口湊在孟道元的嘴裏,問:“這樣賠罪夠不夠!”

荷lou早驚叫起來:“三哥,你幹什麽呀?”孟道元也驚呆了,用力掙紮。但這兩個人怎麽掙得過莫天悚?孟道元還是被迫喝下去不少血。

莫天悚覺得差不多才放開他,一邊包紮傷口一邊大聲叫道:“阿山,去拿一套我的衣服給孟公子換上。”沒再理會依然瞠目結舌的孟道元,招呼荷lou一起離開了。

走在路上荷lou還是想不通,眼淚汪汪道:“三哥,賠罪你也不用這樣。”

莫天悚還是笑笑,並不解釋,反手摟住荷lou的腰,呢聲問:“我後天想去一躺昆明,看看我們的鋪子,順便再去拜會一下雲南的布政使大人。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們不住昆明榴園,去你家住幾天,好好孝敬孝敬你阿爸阿媽,好不好?”

荷lou很高興又很擔心:“後天就走?你肯去我家裏住?可是梅姐姐和道元公子怎麽辦?”

莫天悚微笑道:“新媳婦回門,我哪能不跟著?翩然明早會帶道元走。不用我再操心了。”

翌日,莫天悚一早起來在榴園也布置一個九宮八卦陣,剩下的時間就去哄文玉卿。下午,他在約定的時間去百花山見梅翩然,文玉卿也再沒出聲。莫天悚的心被荷lou填滿,對於梅翩然沒以前緊張,沒多說什麽,直接將梅翩然帶到鎮子上。向山已經把孟道元安置在馬車裏等著他們了。

梅翩然早察覺莫天悚在榴園所做的布置,很意外也非常失落,緊緊攥著手裏早準備好的紅玉扳指,猶豫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天悚,你不要我留下陪你了?”

莫天悚把馬鞭子遞給梅翩然,淡淡道:“我有荷lou,有倪可,有霜飛就足夠了!好好照顧表哥。可能不久我會進京,到時候我們又可以見麵。”

梅翩然緊緊咬住嘴唇,終究還是沒提紅玉扳指,默默接過馬鞭,跳上禦者位置,抖動韁繩,緩緩啟動馬車。

孟道元突然費力地從車廂中探出頭來,輕聲道:“謝謝你,天悚。龍王規定我兩個月必須進京一趟,不然就會對孟恒不利。現在時間差不多快到了。翩然是擔心孟恒。”

莫天悚一愣。梅翩然厲聲道:“不,我是擔心你!”用力狠狠一鞭抽下。馬兒放開四蹄,轉瞬不見。莫天悚望著揚起的塵土,又覺得一片茫然,站了好半天也沒出聲。向山小聲道:“三爺,該回去了。”

回去後荷lou已經通知高立豐和萬俟盤明天一早回昆明。高立豐和刀氏是很高興的,隻文玉卿顯然非常非常生氣,一個人躲去佛堂念經。莫天悚正說去佛堂找文玉卿,文壽過來找到他,和他一起又去了雲翔書苑,指著山坡上正在對打的八個人問:“三爺覺得他們如何?”

這八人都十五六歲的年紀,很精幹。莫天悚從前一個也沒見過,隻看出他們用的都是初級的九九功,問:“是舅舅的徒弟吧?舅舅從哪裏找來這麽些好弟子?”

文壽躬身道:“是我一手教他們習的武。他們是二爺從福建帶回來的,父母都被倭寇害死了。和他們一樣的人二爺當初一共帶回來接近百人,選出他們八人送過來讓我訓練,打算日後做三爺的護衛。其他的人都在百忍莊。”

莫天悚詫異地問:“桃子不是最看不慣前呼後擁,特意把十八衛解散了嗎?”

文壽輕聲道:“從小,老奴就猜不著二爺和三爺的心思。二爺讓老奴訓練,老奴不敢不盡心!二爺送他們每人一個名號,分別是炎風、滔風、熏風、巨風、淒風、飂風、厲風、寒風,合稱八風。三爺,他們的本名三爺一時不好記,可以叫他們阿炎、阿滔什麽的。老奴平時就這樣叫他們。三爺明天要走,把他們都帶著吧,玉卿也能放心一些。”

莫天悚不免想起蕭瑟的字,“八風吹不動,一屁打過江。”莫桃取的名字很讓人深思。笑一笑:“阿媽沒說什麽吧?”

文壽搖搖頭,歎息道:“她隻有一個要求。你既複出,就早點進京去把曹橫解決掉,也好讓鳳飛回來住。三爺,九龍鎮已經沒什麽人了,日後你不如回來住如何?”

莫天悚又覺得心酸,回去後就吩咐文壽安排人手好好把鏡碧居好好修葺修葺。文玉卿知道後果然很高興,沒用莫天悚哄就離開佛堂跑來鏡碧居。莫天悚心裏惦記著想去找小妖,還是沒出門,一直陪文玉卿閑聊。又一起吃過晚飯,送文玉卿回到醉碧居,出來已經起更,不可能再去桑波寨,於是讓荷lou自己先回去,獨自去了留碧居。

上官真真正是燈下縫一件坎肩,尺寸花色都是小女孩穿的。莫天悚笑著隨意道:“蝶飛的?好像有點大了。”上官真真道:“是霜飛的。我也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什麽樣子了,隻好做大一點。你來得正好,不用我一會兒跑一趟。”

莫天悚心裏一痛,他還沒看過霜飛一眼呢。急忙笑一笑,岔開問:“你師傅從前養的橘蜂你會不會養?”

上官真真詫異地問:“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那是師傅去玉龍雪山以後培養出來的,巴相氣候太溫暖,養不出來。”

莫天悚在九龍鎮還問過石蘭,石蘭也是這樣說,隻好死心。隨便說了一會兒閑話,上官真真坎肩已經做好,又去箱子裏又拿出好大一個包裹,裏麵除有鳳飛和蝶飛的衣服不算,還有莫天悚和莫桃一人一件棉袍。

上官真真道:“聽淩辰說你不穿皮襖,這是絲綿的。別嫌棄我手工不好。更不要看這是冬裝,離開就不知道回家。你不在的這些年,阿媽天天都在佛堂為你念經消災。你大哥不在了,阿媽隻能是指望你和桃子了!可能的話,你勸勸桃子,也回來住吧!”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回來的這些日子上官真真一直沒怎麽出門,原來是在趕工做衣服!回家到底不同啊!莫天悚心裏暖呼呼的,道謝接過來。告辭的時候拜托上官真真去找小妖弄休書。

上官真真抿嘴笑道:“雲翔書苑柴房的九宮八卦陣是小妖布置的。小妖也不想放了孟道元,本來敷衍荷lou敷衍得好好的,你一來把什麽的都破壞了,此刻正氣你呢!這事得過一段時間才行。”

莫天悚愣片刻,才想明白小妖是為淩辰,把整個西域和飛翼宮都恨上了,苦澀地笑笑,帶著大包袱離開留碧居。

剛回到鏡碧居就聽見淩辰問罪的聲音。原來他在莫天悚和梅翩然走後,立刻騎著挾翼追來。莫天悚很高興,打算多留一天,讓淩辰和小妖聚聚。淩辰卻說不用,當年從西域回來,他就再也沒見過小妖,大家早沒任何關係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還是按計劃去了昆明。一切都很順利,隻有挾翼非常氣憤最近莫天悚總是丟下它自己跑掉,居然不讓莫天悚碰它。

莫天悚啞然失笑,反正為照顧女眷,他也沒打算走太快,步行陪在挾翼身邊,一心一意大拍而特拍真資格的馬屁。周圍人無不好笑,八風更是無法把他和傳說中的人聯係在一起,隻有莫天悚自己不笑,專心致誌拍了一上午,卓見成效,挾翼終於不鬧脾氣,肯讓他騎上去了。

八風自然還是由淩辰來統領。淩辰很少來巴相,和這八個人一點也不熟悉,路上正好互相熟悉。淩辰的脾氣比從前收斂不少,很少再瞪眼訊人。田慧笑說八風比從前的十八衛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