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在房間裏。

南無已經製好參茸養生丸正在喂給莫素秋吃。但莫素秋吃下去就吐出來,胃裏卻又沒有多餘的東西給她吐,折騰得隻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比開始看起來還虛弱。見到莫天悚,南無立刻把藥丸塞進莫天悚的手裏,起身嘟囔道:“三爺,你來喂她。我出去透口氣。”

莫天悚愕然,當初南無在幽煌山莊殺書意和蘭香的時候是何等的心狠手辣,此刻治治病居然幾次三番說受不了,心腸也太軟了!事先莫天悚也很猶豫,但他向來是決定的事情就全力去做,越是關鍵緊張的時候越鎮靜,任憑南無離開屋子,坐在南無坐的凳子上,才見莫素秋嘴唇微微翕動,一直在低聲說話。忙湊過去凝神細聽。

莫素秋斷斷續續地道:“哥……哥……救救我……哥哥好可憐……沒人關心哥哥……哥……救我……救救我……”

林冰雁擔憂地道:“南無剛開始給素秋喂藥,素秋就開始說胡話。說她可憐哥哥不認哥,哥就不救她。連南無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我覺得這就是素秋發病的原因。隻可惜沒人能懂她的意思。”

莫天悚猛然一震,記得小時候,莫素秋一直叫莫桃哥哥,叫他少爺。幽煌山莊巨變後,莫素秋也知道他們才是親兄妹,但一直沒改口,不過很多時候稱呼莫桃的時候會丟掉一個“哥”字,由原來的“哥哥”變成“哥”。這時候莫天悚才明白,在莫素秋的心裏,單音節的“哥”代表的是莫天悚,而雙音節的“哥哥”才代表的是莫桃。莫素秋覺得莫桃在幽煌山莊沒親人,才一直和莫桃在一起,但心裏早認了親哥。後來九幽之毒發作,莫天悚一直沒拿解藥過來,莫素秋幼小的心靈裏就認為這是莫天悚報複她沒認親哥,一直在苦苦哀求。但莫素秋依然丟不下莫桃,因此沒人聽懂她的哀求。九幽之毒發作固然可怕,但“哥的報複”對於莫素秋而言更可怕。她害怕想起這一切,於是強迫自己忘了這一切。

南無沒有看錯,莫素秋從小就生活在他和莫桃的夾縫中,有大哥還不如沒有。想明白了一切的莫天悚實在太激動,忘記騰格力耶爾神功的基礎就是避免憂愁、悲傷、惱怒、恐懼、高興等等情緒波動,更忘記子夜正是誇父活動最猖獗的時候,一時神誌失守,根本沒察覺便又被誇父控製。“嗷嗷”大叫一聲,忽然起身拔出靈犀劍,對著莫素秋刺下去。

好在林冰雁實在太熟悉莫天悚的這種叫聲,從後麵一把抱住莫天悚,大驚叫道:“去拿繩子!捆住他!”

南無和貓兒眼一起愣住。然林冰雁的聲音如同給了誇父一個信號,莫天悚用力一崩,摔開林冰雁的雙手,提著靈犀劍又轉身朝林冰雁惡狠狠刺去。

映梅眼疾手快,一把將林冰雁拉開。蕭瑟則摸出一道早準備好的靈符,跟在莫天悚身後打算給他貼上。誇父似乎很怕靈符,掉頭就跑。蕭瑟哪裏跟得上莫天悚的速度?於是變成兩個人圍著莫素秋的床邊轉圈的局麵。幸好莫素秋的房間很大,居然並不顯得擠迫。

貓兒眼還傻愣愣地反應不過來。南無聽見聲音跑進屋子,隻看一眼已經明白,衝過去道:“先生,把靈符給我!”

蕭瑟將靈符給了南無,退到映梅和林冰雁身邊,皺眉道:“老和尚,別沒你的事情,快想想辦法。”

映梅道:“我得再看看。”這時候南無終於追上莫天悚,可惜靈符尚未貼中,莫天悚已經用出封閉氣場,以南無的身手,依然滯了一滯,莫天悚趁機伸足一絆,南無立刻跌個跟鬥,靈符貼到躺在**的莫素秋身上去了。

莫素秋尖叫一聲,倏地瞪大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南無和莫天悚看,喃喃道:“十八魅影……幽煌山莊……孤雲莊……”非常害怕地瑟縮成一團。

林冰雁跟不上莫天悚和南無的速度,徒勞地追在他們後麵,再次驚慌地大叫道:“去拿繩子!”

莫天悚又記起她來,丟下南無衝過來,舉劍又刺。

映梅大叫道:“天悚,你醒醒!你不是能控製自己了嗎!”又一次將林冰雁拉到一邊,同時將蕭瑟推開,自己卻疏於防備,被靈犀劍掛了一個口子。貓兒眼終於明白反應過來,尖叫一聲,跑到外麵去找繩子。

南無暫時顧不得莫素秋,隨口安慰道:“別害怕,沒事的!”揭下靈符又追到莫天悚身後,見蕭瑟擋在中間總是妨礙映梅,急道:“先生,你先出去。三爺交給我們。”

蕭瑟氣得臉都白了:“報應,報應!我不出去。讓他殺了我!”

映梅同樣是氣得跌足道:“哎呀,這當口你又發什麽神經?快出去,別礙事!”硬將蕭瑟拉出房門。

貓兒眼找來找去找不著合適的繩子,在柴房中拿來一條捆柴火的繩子跑進來。

林冰雁一看是條麻繩,急道:“這繩子太不結實,捆不住天悚,又容易將他弄傷。要蠶絲擰在一起的絲繩。”說話的時間,南無少了映梅的聯手,始終無法將靈符貼上,自己還閃避不及,腿上也中一劍,根本抵擋不住。

好在這時映梅又走進房間,緩步上前,麵帶微笑,手高舉過頂,虛握成拳,做持劍狀,緩緩道:“唵。薩皤囉罰曳。唵帝勢帝惹。睹尾儜。睹提婆馱野。吽泮吒。”

莫天悚的動作一下子就慢下來,目lou凶光,也朝映梅走去。南無趁機拖離他的靈犀劍,已經無法指望靈符,飛奔到緊跟進來的蕭瑟身邊,急道:“想想別的辦法,八風先生!”

蕭瑟站在門口,注目裏麵,也很緊張,喃喃道:“若連映梅的大悲咒手印也應付不了誇父,那天底下恐怕沒人能應付。”

映梅還是微笑著,似乎根本沒看見莫天悚手裏的寶劍,蹺起食指和小指,由剛才的大悲寶劍手轉跋折羅手,繼續不緊不慢地念道:“數怛那怛寫。南無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唵儞陛儞陛。儞跋野。摩訶室哩曳。薩嚩賀。”

莫天悚的動作更慢,走了半天居然還沒有走到映梅麵前。反而是映梅似緩實快,主動到了莫天悚麵前,還是微笑著也不動手,高舉的手臂也放下來,雙掌攤開,掌心向上重疊,輕聲道:“跋陀耶。娑婆訶。怛儞也他。嚩路枳諦。濕嚩囉野。薩婆咄瑟。吒嗚賀弭野。婆嚩賀。”

莫天悚的寶劍終於垂下來,但隨即又舉起來,淒厲地大叫一聲,對準映梅的胸膛刺過去。旁邊觀戰的幾個人一起大叫起來,映梅還是不慌不忙的,又將右手舉起來,虛握成拳,若持物狀,由總攝千臂手轉錫杖手,念誦道:“娑婆訶。娑婆摩訶。阿悉陀夜。唵那栗替。那栗替。那栗吒缽底儜。吽泮吒。”

莫天悚的寶劍已經刺進映梅胸膛,但聽了這幾句咒語真言,卻一下子停下來,丟下寶劍,抱著頭呻吟一聲,轉身朝房間外走去。

林冰雁激動地尖叫道:“好了,天悚能控製自己了!你們都別管他,讓他自己待著。”拉著貓兒眼一起衝過來,要給映梅包紮。莫素秋忽然撕心裂肺地慘叫道:“哥,別丟下我!都是我害了你!”大家才注意到莫素秋居然硬撐著抬起頭來,還想爬起來,手臂伸得直直的企圖抓住莫天悚。

莫天悚頓時又激動起來,鼓起眼睛,舉起拳頭。

映梅急忙推開林冰雁和貓兒眼,緩步上前,微微一笑,五指張開若蓮花盛開,轉成施無畏手,再念誦道:“醯利摩訶皤哆沙咩。薩婆阿他。豆輸朋。唵縛囉曩野。吽泮吒。”莫天悚長長歎息一聲,忽然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蕭瑟又急了,用最快的速度衝過來抱起莫天悚,沒好氣地道:“老和尚,開始你不出手,一出手就來得這樣猛,也不悠著點,萬一傷著天悚怎辦?”

映梅啞然失笑:“罵他的是你,心疼他的也是你!放心吧,天悚功力不俗,比我還了不起,不然誇父也不會始終無法完全控製他,我怎麽可能傷著他?南無,你給天悚安排一個房間休息。”

莫天悚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感覺就像當初被左頓摸頂,舒服之極,精神也好得很,惦記著莫素秋的情況,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跑出房間。就見映梅一個人站在院子中間,不好不打招呼,忙過去道:“不好意思。禪師,昨天真是對不起,傷著你沒有?”

映梅搖搖頭,微笑道:“不礙!這不關你的事,是誇父做的,用不著說對不起!隻是天悚,你想一直這樣下去嗎?你不願意去找張天師,讓阿蘭幫幫你也不好嗎?”

莫天悚黯然長歎,苦笑道:“這是我的報應!”

映梅失笑:“和太虛一個說法。阿蘭其實並不住在百忍莊,她是桃子特意讓淩辰請來的。淩辰先去的巴相,然後才去找的我的太虛。桃子是怕你不肯接受,事先囑咐大家說阿蘭這兩年一直在百忍莊。”

莫天悚不願意順著這個話題談下去,急忙岔開道:“昨天禪師用的手印好像和桃子會的一點也不一樣。”

映梅歎道:“當然不一樣。桃子會的是當初沛清從我這裏騙過去的。隻有一點粗淺的入門之法。後來桃子遇見左頓,跟著左頓學了很多密宗的東西加進去,才有今天的威力。我幾次問桃子願不願意跟我從頭好好學,桃子都不願意。我若是知道當初沛清要我的手印是教兒子用的,肯定頃囊相授。現在說不定得帶進棺材裏了。”

莫天悚詫異地問:“桃子為何不想學?”

映梅苦笑:“他說他所會的已經很多,再怎麽學也不純粹,讓我找個徒弟傳衣缽。我看他始終是覺得對不起青蘿,有點怕見我。唉,你們兩兄弟啊,都一樣!太放不開了!”

莫天悚隻有笑一笑,再次岔開問:“素秋好一點沒有?”

映梅欣慰地道:“你的辦法不錯。她神誌基本上恢複了,就是情緒太激動,記憶混亂,把所有的事情都攪和在一起,亂七八糟的。身體也虛。剛剛她睡醒了,現在大家都圍著她呢。她一直想見你。你去看看她吧。太虛得意得很,偷偷說他的徒弟比林冰雁還了不起。”

莫天悚很著急,掉頭就走:“那我就去看看她!”不想映梅一把拉住他,遲疑道:“天悚,我和你商量一個事情。”莫天悚隻好停下,有轉過身來,可映梅半天都不出聲。莫天悚低低叫道:“禪師!”

映梅還是顯得很猶豫,又過片刻才道:“太虛一輩子不知情是何物,因此不明白,但是我懂。天悚,你既不願意和三玄島有任何瓜葛,讓我陪你去見見翩然,你看行不行?”

莫天悚著實一呆,沉默半天才澀聲道:“謝謝禪師費心。翩然曾經答應道元永遠不見我。以後禪師不要再提此事。等素秋的病情穩定一些,我去上清鎮走一趟。”說完快步走進莫素秋的房間裏。

莫素秋一見他就叫道:“哥,哥!你是不是不怪我?”

莫天悚急忙過去坐在床頭,笑著柔聲道:“傻丫頭,從小到大,哥從來沒有怪過你。”

莫素秋從**坐起來,抱著莫天悚嚎啕大哭。莫天悚也是心酸,緊緊抱著莫素秋,任憑的莫素秋哭夠了才鬆開手。

兩兄妹絮絮叨叨說些從前的事情,說到開心處就一起大笑,偶爾莫素秋提到不開心的事情,莫天悚立刻岔到一邊。他們說的大部分都是莫素秋沒去幽煌山莊以前的事情,不管對莫天悚還是對莫素秋而言,都是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時光。兩人越說越興奮,其他的人卻一句也cha不話。南無莫名其妙地不大開心,最先離開房間。其他人也陸續離開。

莫素秋的情況的確是不錯,以前的事情大部分都想起來,就隻是弄不清楚發生的先後次序,所有的人也都能認識。莫天悚知道她還需要一段時間恢複,也不著急。他自己也好長時間沒有如此開心了,一直陪著莫素秋,吃過晚飯才回去。

蕭瑟在房間裏等莫天悚。一見他回來就把石蘭趕出去,沉著臉道:“天悚,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誇父能夠駐足你的泥丸宮,不僅僅是因為你體質屬陰,也是因為龍血真君的那顆內丹!你根本用不著再顧忌蕊須夫人。”

石蘭在外麵敲門道:“天悚,小妖派人送了一封信來。”

蕭瑟大怒,起身打開房門,瞪眼道:“什麽了不得的信?不能等一會兒再拿來嗎?”

莫天悚隻好道:“阿蘭,信你先收著,我一會兒看。”關上門,殷勤地扶著蕭瑟坐下,賠笑道:“先生,要不你陪我去上清鎮?把張天師手裏的翡翠葫蘆搶回來,讓刑天帶領幽煌劍裏的十萬陰兵殺上三玄島,肯定能奪回三玄極真天失地。順便再把土井龜次郎宰了,連海防都能清靜不少呢!方不負中乙道長當年一番苦心孤詣地安排。”

蕭瑟更氣,拍著桌子叫:“我讓你去三玄島了?我讓你去幫中乙那個老混蛋了?”

莫天悚笑一笑,淡淡道:“天悚還記得當年先生的話,蓮出汙泥能不染,人一腳踏進泥塘中,沒有不弄得滿身都是的。先生,我若再陷身旋渦,去不去三玄島恐怕就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了。”

蕭瑟冷哼道:“我一手帶你長大,難道還猜不出你的心思?你不願意去上清鎮,無非是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都不再受任何三玄島的恩惠。我看你早拿定主意,決定站到蕊須夫人一邊去了!”

莫天悚還是笑笑:“先生謬矣,等素秋的情況穩定以後,學生就會帶著淩辰去上清鎮。先生願不願意一起去?”

蕭瑟非常懷疑,上上下下打量莫天悚,遲疑道:“是不是映梅和你說了什麽?你弄成這樣為何還不知道吸取教訓?我絕對不準你再去西域和梅翩然攪和在一起!”

莫天悚頭疼地道:“我沒打算去西域。我真的打算去上清鎮。”可蕭瑟顯然非常懷疑,嘮嘮叨叨又說半天才離開。一開門就看見淩辰又等在門口,神色古怪地低聲道:“三爺,尼沙罕來了。正由禪師陪著在廳裏用茶呢!”

蕭瑟大喜道:“就是嗤海雅大師的大兒子?這我可得去見見。”急匆匆地跑了。莫天悚也要跟去,淩辰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尼沙罕不是一個人來的,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孟夫人。”

莫天悚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反應不過來,半天才喃喃問:“翩然肯來九龍鎮?”

淩辰點點頭道:“她帶著很厚的麵紗。想邀請你一起去巴相。孟道元被老夫人下了九幽之毒,危在旦夕。孟夫人是找你去救人的。”

怪不得梅翩然肯來九龍鎮!莫天悚的心裏又痛得很,皺眉問:“阿媽哪裏來的九幽之毒?”

淩辰低聲道:“蕊須夫人給的。小妖的信是蕊須夫人讓她送來的。你最好是先看夫人的信。”

莫天悚也著急想知道蕊須夫人的意圖,先去找石蘭。

蕊須夫人的信在裝在小妖的信封裏的。小妖也有一封信來,請安兼問候。大部分內容是述說桑波寨的情況的。莫天悚這時才知道,石蘭和小妖比,小妖要霸道厲害很多,學識見聞也都比石蘭廣博。名義上是兩人共同主事,其實在小妖早就喧賓奪主,桑波寨的事情大多是她說了算。小妖在信的末尾才提到石蘭走後不久,蕊須夫人就到了桑波寨,托她帶來一個瓷瓶和一封信。

石蘭遞上瓷瓶。莫天悚打開一看,裏麵是二十四顆神效的冷香丸。再看蕊須夫人的信,不過是一封家書,先是問候,然後說了說文玉卿和榴園的情況,問莫天悚不回榴園是不是因為孟道元。提到文玉卿非常惦記莫天悚,輕微責備莫天悚,不該回中原也不回榴園看看。讓莫天悚不用再顧忌孟道元,盡快回榴園看看。蕊須夫人的意圖再明白不過,是在提醒他,別忘記一家人之間濃濃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