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雁見到琴娘又喜又擔心,先安頓琴娘躺下,急忙把脈。

莫天悚道:“是怔忡之怔,心經傷了,心陰虛損,心陽不足。我還有其他事情,想離開這裏幾天,你有沒有把握治好?”

林冰雁點頭道:“交給我吧!雖然非常嚴重,但畢竟是練過功夫的人,脈還洪大,看來和年輕人的一樣,好好調理兩天肯定能完全恢複過來。你剛剛才回來,又想去哪裏?”

莫天悚略微猶豫,淡淡道:“我不想讓阿曼跟著,想自己去一趟聽命穀看看。”

林冰雁叫道:“不行!天悚,你不能再去聽命穀冒險!”

琴娘也道:“三爺,聽命穀和你在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你殺了元督,曹雪笠也失蹤了,孟宮主趁機罷免了曹橫的元宰之職。現在曹家在飛翼宮又說不上話了。萬一你被發現,沒有人再照顧你!”

莫天悚心說曹氏從曹橫到曹蒙再到雪笠,的確都對他是滿“照顧”的,落勢還正好!但他始終有點莫名地牽掛雪笠,沉吟問:“雪笠失蹤了?聽命穀總共就那麽大,我們又沒發現她出來,她能跑哪裏去?”

琴娘低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薺苨坪也出事了。我被歐溪崖抓起來。這些事情還是聽小芊她們說的呢!聽她們說,飛翼宮不少地方都被燒了,禁衛和侍衛死得沒剩多少人。孟宮主大發雷霆,曹雪笠恐怕凶多吉少。”

莫天悚一愣,擔心地問:“你是說孟綠蘿卸磨殺驢?也是,孟綠蘿老早想收回權力,不可能放著這麽好的機會不用,這麽說雪笠很可能是遇害了?”

琴娘明顯很詫異,垂下目光,小聲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早上我們被帶出來的時候,我聽說孟宮主好像是新選出三萬人當禁衛,正在訓練。不少人都在說全部都去當兵,田也沒有人種了!”

莫天悚失聲道:“三萬人?不是兩個多一點就有一個當兵的?所有的精壯都用完了!孟綠蘿真舍得下血本!我和她有這麽大的仇嗎?”又想起薛牧野的話,隻要是當兵的就要殺。這下想不血流成河都不行!

琴娘遲疑道:“你走的時候殺的人太多了。根本沒用宮主動員,很多人都是主動去當兵的。我聽見孟宮主在誓師會上說,這次不僅要將你抓回去,還要殺光懸靈洞天的人。”

莫天悚聽得直皺眉,事情似乎越來越難辦了!林冰雁看不下去了,拉莫天悚一把:“你還讓不讓琴娘養病了?這些問題不能過兩天再問嗎?”

莫天悚嘟囔道:“行!你厲害,我這就出去。”一邊說一邊朝外走,著急去審問另外那幾個丫頭。

琴娘撐起上半身,叫道:“三爺,你什麽時候接翡羽和娜孜拉過來?”

莫天悚一直沒敢讓翡羽和娜孜拉過來是怕挨罵,此刻讓這兩人過來見到琴娘的樣子,他還更會被罵,遲疑一下,推拖道:“等阿曼有空安排的時候吧!”一眼瞥見琴娘表現得很失望的樣子,實際上卻是渾身一鬆躺回去,不由得疑雲大起,不過他的心正亂得很,並沒有追查。

出門隨便對付一頓早飯,莫天悚心裏更是混亂,不知道怎麽又想起從前的卓瑪來,暗忖雪笠多半又是被他害死了!真要大舉進攻聽命穀,很可能像昨夜徐晶睫說的那樣,會連累懸靈洞天僅剩的這幾十個人,而且如此硬攻不比他在飛翼宮搞些陰謀詭計,即便是殺了孟綠蘿一幹人也不會傷了整個水青鳳尾的元氣,戰場上他想留手也不可能,梅翩然絕對不會高興的。又有些猶豫要不要自己去聽命穀,居然沒有去審問剛小芊等人,悶悶不樂地牽著挾翼出去遛了一大圈,中午都過了,肚子餓得不行的時候才回到潘仙石頭城。

薛牧野很惶急的樣子,正在敲鑼打鼓地找他,一見他回來就搶下韁繩放開挾翼,道:“你怎麽了,居然有心情一個人去遛馬?”

莫天悚沒好氣地道:“別煩我,你讓我自己靜一靜好不好?”

薛牧野也同樣沒好氣地道:“我看你真的有問題!小芊她們六個都死了,沒人再打擾你的清靜!”

莫天悚大吃一驚,失聲道:“都死了?怎麽死的,快點帶我去看看她們!琴娘呢,沒出意外吧?”

薛牧野道:“她們都變成一堆灰了,你能看出什麽來?琴娘倒是還好。”

徐晶睫不像莫天悚心裏總亂糟糟的,吃飯的時候說了薛牧野不少。薛牧野態度很好,沒回嘴,可也沒答應她任何事情,她就很冒火。飯後沒準薛牧野跟著,自己去審訊小芊等六人。

誰也沒有想到,還沒問兩句話,這六個人身上紛紛冒出火焰。不過一頓飯的時間,六人全都變成了一堆灰。琴娘是沒事。可是薛牧野不放心之極,著急讓莫天悚去看看琴娘。

莫天悚聽完極是意外,這分明就是曹橫下在穀正中身上的那種火符,林冰雁身上也有,莫天悚才剛剛解開不久。暗暗自責,開始總覺得小芊等人是jian細,沒仔細觀察過她們。曹橫似乎沒有落勢,那琴娘是在說謊?沉吟片刻後低聲道:“你能不能立刻派人去若羌,把翡羽和娜孜拉接到潘仙石頭城來。”

薛牧野詫異地道:“你開始沒想接她們來嗎?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我以為琴娘很想見她們,早上小睫審問小芊她們的時候就派人去若羌了,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可能是路上不順利,有點耽擱!”

莫天悚微微皺眉,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先去見琴娘。翡羽和娜孜拉到了讓她們等我片刻,我和她們說幾句話再讓她們去見琴娘。”

薛牧野遲疑道:“難道你懷疑琴娘?小睫也懷疑她。離開小芊她們就去找琴娘,但是沒有看出破綻。”

莫天悚又皺皺眉,忽然問:“你知不知道水青鳳尾的傳音入密最遠可以有多遠的距離?”

薛牧野愕然道:“這得看功力深淺。要是孟綠蘿做,能傳十來裏路吧!換梅姑娘,兩三裏就是極限了!怎麽突然問這個。”

莫天悚沒有回答,喃喃道:“十幾裏,還不算太遠。阿曼,你立刻召集所有人手,把石頭城附近二十裏的範圍仔細梳一遍,任何微小的地方都不能漏過。”

薛牧野叫道:“為什麽?我的人這時候都在采集雲母呢,總耽擱我們吃什麽?”

莫天悚還是沒有解釋,瞪眼道:“阿曼,我從前沒覺得你如此婆媽啊!你不去算了,徐姑娘是不是還在琴娘那裏?我和她商量去。”丟下薛牧野急匆匆地跑了。

莫天悚剛剛到門口就見徐晶睫和一個手下急匆匆地出來,一見他就道:“你來得太好了。快跟我一起去看看娜孜拉和翡羽。”莫天悚但覺腦袋“嗡”的一下,有些站立不住,扶著牆壁吃力地問:“救不回來了?”

徐晶睫非常詫異,皺眉道:“你怎麽知道她們遇害了?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沒氣了。三爺,你和傳言中一點也不一樣,太優柔寡斷!我剛才問琴娘,琴娘怎麽都不肯說,林姑娘又太心軟,一個勁求情,我也不好動刑,隻好先製住琴娘。等我們看完娜孜拉和翡羽你再去看琴娘吧!”

莫天悚想起嫩滑的肌膚和細細的腰肢,又想起林冰雁的話,“……脈還洪大,看來和年輕人的一樣”,渾身冰涼,狠狠扇自己一個嘴巴,輕聲問:“琴娘是不是還在裏麵,能讓我先去看看她嗎?你審問小芊她們,雪笠是不是真的失蹤了?曹橫真的被罷免了嗎?”

徐晶睫詫異地看莫天悚一眼,點點頭道:“琴娘在裏麵。不過我點了她的穴道。你不能給她解開。我在這裏等你。小芊她們也說雪笠是失蹤了,曹橫也真被罷免了,但是沒說幾句話她們就都死了。琴娘絕對不可信。你沒注意過她的目光,很閃爍,不敢見人的樣子。”

莫天悚苦笑道:“我知道。你放心,我隻看她一眼就出來。”推門走進房間。

林冰雁正有些心神不寧,一見莫天悚就道:“天悚,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剛才徐姑娘來封了琴娘的穴道。琴娘傷還沒好,穴道被封,氣血不通,對養傷很不利。你能不能和徐姑娘說說,有什麽也等琴娘傷好以後再說。”

莫天悚道:“林姑娘,你能不能出去一下,讓我單獨和琴娘說兩句話。”

林冰雁一愣,遲疑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莫天悚沒出聲,僅僅是指指門口。林冰雁隻好滿腹疑慮退出房間。剛剛關上門,忽然又聽見莫天悚道:“林姑娘,你辨脈之精,天下無雙。”林冰雁愕然,又推開門探頭朝裏麵看去,見莫天悚還站在門口,覺得他情緒非常沮喪,很有些莫名其妙的。

徐晶睫拉林冰雁一把,皺眉道:“三爺,你最好快一點。”輕輕帶上房門。

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來到床頭坐下,稍微檢查一下,知道徐晶睫僅僅是封住了下半身的穴道,緩緩道:“胸上雪,從君咬!你是來殺我的吧?你有好幾次機會,為何沒有用?”

雪笠扭頭朝著裏麵的牆壁,氣苦地道:“你又知道了?這次你比在卡瓦格博的時候更後知後覺!沒眼力的傻蛋!是,我有機會,但我下不去手。莫天悚,我爹不過是一個垂死的病人,你倒是下得去手。”

莫天悚得到證實卻不太敢相信了,喃喃問:“你真是雪笠?那琴娘呢?”

雪笠冷冷地道:“死了!她替你私下藏瞞離火珠還想活嗎?你想為琴娘報仇,盡管動手,但別想從我嘴裏套話。反正你心冷似鐵,從來沒有下不去手的時候。”

莫天悚苦笑,伸手將雪笠的臉扳過來,就見兩行晶瑩的淚珠掛在眼角,被細細的魚尾紋溫柔地淹沒。眼前的人又和當初官寨裏妖冶的土司太太融合在一起。莫天悚伸手輕輕抹去淚痕,苦笑道:“你是我唯一下不去手的人。姐姐,我們罷手不鬥了好不好?聽命穀留給你們,我去勸阿曼離開!”

雪笠一愣,不相信地道:“你會有如此好心?”

莫天悚笑一笑:“姐姐,你知道嗎?你本人非常美麗,可是你的扮相很醜!以後別再用人家的臉皮了!”拍拍雪笠的臉頰,起身走出去。

娜孜拉和翡羽是在潘仙石頭城北大越三十多裏的地方遇害的。現場極為淩亂,看得出曾有過激烈的打鬥。娜孜拉和翡羽都還原成水青鳳尾,連著飛翼宮派出來的人,地上一共是七隻麵目全非的月蛾。莫天悚不再能分辨她們誰是誰,隻看見她們都不在再美麗,翅膀斷在一邊,翅膀上的鱗粉也到處都是,美麗糟蹋成心痛。薛牧野派去接娜孜拉和翡羽的兩個人也還原成蝙蝠,寬大的肉翼縮在一起,像小老鼠。莫天悚昨天還見過他們,都是龍精虎猛的少年郎。

莫天悚不出聲,久久凝視這幅淒慘的畫卷。薛牧野沒有說錯,八一子母陣的確是能讓飛翼宮裏的孟綠蘿知道外麵的情況。孟綠蘿是真的怕了他,令雪笠用苦肉計自傷,喬裝改扮出來行刺。還不放心,又派人出來暗中幫助。像薛牧野多次潛入聽命穀水青鳳尾沒法發現他一樣,薛牧野也發現不了偷偷出來的水青鳳尾。水青鳳尾見到薛牧野去接娜孜拉和翡羽的人,怕雪笠暴lou身份,先下手殺了她們。這兩個姑娘完全是被他連累的。阿提米西布拉克現在徹徹底底的毀了,連最後一點根苗也沒能留下。難道他還要毀掉懸靈洞天和飛翼宮嗎?

徐晶睫還是看不出悲哀的樣子。先命人收殮他們自己人,然後又仔細辨認半天,將娜孜拉和翡羽認出來,也打算裝進她帶來的小棺材中。

莫天悚終於緩緩道:“徐姑娘,把她們留下來給我。你回去把采礦的人都召集回來,收拾東西立刻離開潘仙石頭城,先朝若羌撤。我留下送娜孜拉和翡羽一程。”

徐晶睫遲疑道:“你說孟綠蘿會立刻打出來?她真有這麽大膽子嗎?”

莫天悚低頭苦笑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離開的時候殺得太多,把孟綠蘿嚇壞了。她是在背水一戰,不拚命是死,拚命也是死,自然會選擇拚命。你們需要多長時間能撤退?最好是動作快一點,太笨重的東西就不要帶了,趕在天黑前離開。對了,你回去就讓阿曼來這裏找我。我和他先去若羌打個頭陣,稍微安排一下,免得到時候若羌人不讓你們進城。還有,一定要看牢琴娘,等我空了處理。”

徐晶睫點點頭,急匆匆回去了。

莫天悚收集起一些枯枝堆積在一起,將地上的七隻水青鳳尾都放在柴堆上點燃。跪下喃喃道:“你們同宗同源,曾經是好朋友,但願現在你們能放下仇怨,一起追逐光明,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善良和美麗,仇恨和寬容一起被跳動的火焰吞噬。薛牧野騎著挾翼到的時候,地上隻剩下一堆灰燼,莫天悚還跪在灰燼前。薛牧野很不理解,下馬拉起莫天悚,輕聲道:“天悚,這不能怪你。”

莫天悚翻身上馬,笑一笑道:“走吧!天色不早了,我們得快一點到若羌。到了之後你去見阿訇和阿依古麗,我去找若羌譯長,請他出麵幫忙協調,免得有若羌人還記你們仇。”

薛牧野飛身落在莫天悚身後,遲疑道:“你在聽命穀的這幾年時間,若羌譯長已經換人了,倒是縣令還是從前的那人,說不定還認得你。其實不用官府出麵,隻要阿訇不找我們的麻煩就沒問題。”剛說完就知道說錯話,現在沒有人還能認出當初的駙馬爺,莫天悚選擇先見譯長僅僅是為了多一點轉圜的餘地,低下頭不敢看莫天悚。

縣令是本地大酋,被本地人稱為“匐”。“匐(突厥文beg後譯為伯克)”是畏兀兒對貴族的一種稱謂。譯長是專門翻譯傳遞中央政權指令信息的官,多由朝廷派人擔任,因此莫天悚想到先去找譯長。莫天悚但覺悲涼,搖搖頭道:“我是怕孟綠蘿追出來,得先讓縣令做好準備。”

薛牧野愕然道:“孟綠蘿沒這麽大的膽子吧?”

莫天悚幽幽地道:“她現在不是隻有幾百人的禁衛和侍衛了。三萬兵力,換誰膽子都能變大。聽命穀的物產雖然豐富,還是沒能力長期供養三萬軍隊。到若羌後,你和徐姑娘商量一下你們日後的要去的地方,我和阿依古麗送你們去。然後我陪阿依古麗去找阿布拉江,看能不能保全哈實哈兒。萬一你們日後遇見困難,好歹有個求助的地方。”

薛牧野吃驚地道:“你的意思是你放棄飛翼宮了嗎?”

莫天悚低頭道:“是!死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不想和飛翼宮硬碰硬,想讓雪笠回去告訴孟綠蘿。等你們在新的地方安頓好,哈實哈兒也平靜下來後,我會再去飛翼宮。《天書》我已經解開。孟綠蘿會歡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