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上的光影不是文字,乃是一幅朦朧抽象的寫意圖畫,線條簡單,畫的東西蟠曲蜿蜒,似乎是一條巨蟒。立刻讓莫天悚想起鑄鼎塬冥劍塚裏的誇父黃蛇。不禁想起黃蛇的內丹也落進聽命湖,可能再也找不著了,輕輕歎息一聲。

再翻到紙的背麵第二頁投影。影子竟然和剛才的圖畫不同,還真能看見字跡。可惜是甲骨文,文字還很多,一頁紙裝不下,不斷有舊的消失,新的冒出來。莫天悚暗忖這到是一個節約紙張的好辦法。費力認了老半天,一個字也不認識,隻好望紙興歎。

他的興趣完全被勾起來,急忙又將光影投向第三頁。又沒有絲毫變化。但是當莫天悚換過一片玵青時,奇跡再一次出現。又是一幅圖畫,看起來比第一頁的精致許多,雖然還是像寫意,隻有寥寥數筆,還是很容易看出畫的是一座陵墓。莫天悚也很眼熟,鑄鼎塬上黃帝陵是也。

莫天悚愣一下,感覺很古怪。《天書》還真不能用常理來理解。急忙翻到書的第四頁上,陰影又是文字。又可惜結構奇古,線條圓潤而凝練,字橫向取勢。莫天悚見都沒見過,很懷疑這是不是文字,更別說認識哪一個字了。隻好又放過這一頁,再看下一頁。

第五頁是用純漆黑玉片投影的,也是圖畫,畫麵更加精美清晰,真資格的寫意水墨山水。隻是布局非常奇怪,畫的山很奇怪。整個畫麵別無陪襯,隻有一山,拔地而起,渾圓成錐,頂是平的。莫天悚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山,不禁搖頭。

第六頁照例是文字。字很漂亮,骨氣豐勻,方圓妙絕,乃是小篆。這個莫天悚終於能認識,大喜細讀。“黃帝問於岐伯曰:餘子萬民,養百姓而收其租稅;餘哀其不給而屬有疾病……”乃是《黃帝內經》。

《黃帝內經》很長,共有十八卷,分《素問》和《靈樞》兩部分。算是一部學醫入門的醫書。莫天悚一目十行,也好半天才看完,沒有一點多餘的內容,的的確確是真資格的《黃帝內經》!差點沒暈過去。費了如此大的力氣,《天書》上寫的居然就是這個?真把這個告訴孟綠蘿,她會相信才怪!對後麵的三章書頁興趣大減,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不看看也說不過去。

第七頁用玵黃玉片投影的,同樣是圖畫。工筆人物,虎背熊腰,象腿猿臂,大步流星。橫眉怒目,闊嘴濃髯,雙耳掛黃蛇。一看就知道是追太陽沒追上的那一個!莫天悚搖搖頭,同樣是失敗者,但他始終覺得誇父死得比較窩囊,不如刑天或者蚩尤。刑天頭掉了還能殺,天下誰能比肩?蚩尤的下場比較慘,但他活著的時候多威風?先不說他長得“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鬥,以角觝人,人不能向”,他還可以“靖風伯雨師大風雨”,“作大霧,彌三日”,以至於“黃帝攻蚩尤,三年城不下”,“九戰九不勝”。最後黃帝沒辦法,kao了一個女人傳授的兵信神符才製服蚩尤。蚩尤死後,“天下複擾亂不寧,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威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珍服。”看看,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多麽威風!這才象男人!哪像誇父,一口水沒喝著,就嗚呼哀哉了!

莫天悚沒興趣多對著誇父的畫像,又翻到下一頁的文字上。“粵若稽古聖人之在天地間也。為眾生之先,觀陰陽之開闔以命物,知存亡之門戶,籌策萬類之終始,達人心之理……”《鬼穀子》是也。

鬼穀子姓王名詡,春秋時人。常入雲夢山采藥修道。因隱居清溪之鬼穀,自稱鬼穀先生。他是縱橫家鼻祖,蘇秦、張儀都是他的弟子。據說孫臏和龐涓也是他的弟子。縱橫家推崇的是權謀策略及言談辯論技巧,與儒家推崇的仁義道德大相徑庭,世人譏詆者極多,但是莫天悚喜歡他。察覺《天書》絕對不是炎帝和黃帝時代的東西。遙想當年蘇秦憑其三寸不爛之舌,合縱六國,配六國相印,統領六國共同抗秦,顯赫一時,當世稱雄。而張儀又憑其謀略與遊說技巧,將六國合縱土蹦瓦解,為秦國立下不朽功勞。一時之間心潮澎湃。

莫天悚最喜歡的就是縱橫術“潛謀於無形,常勝於不爭不費”。現在他就要憑一己之力,勝飛翼宮於無形之間。不過這是他看熟了的文字,依然是一目十行。這一篇《鬼穀子》將他看得熱血沸騰,開始喜歡《天書》了。

第九頁是用鸚哥羽玉片投影的,依然是工筆圖畫。一隻美麗的鸞鳥胸口cha一把寶劍,雙眼睛穿著一枚鋼針。寶劍猩紅的劍鞘,五彩的寶石,美麗奪人心魄。莫天悚實在太熟悉了,赫然是幽煌劍。鋼針很一般,但莫天悚還是覺得這是九幽劍。九幽劍看起來就很一般。眼對穿又讓他想起卓瑪,一時間更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鸞為赤神靈之精。這幅畫的意思再直白不過。

第十頁依然是文字,乃是莫天悚也經常寫的漢隸。不過書寫風格和莫天悚完全不同,用筆瘦硬有力,骨肉雄渾。棱角處方筆森挺,斬釘截鐵。氣勢渾穆剛勁,茂密豐偉,有大氣魄!開篇道:“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禦,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冬至,辰星(水星)見於北,冬氣交令,萬物蟄伏……”

說了一大段開場白以後,後麵可算是涉及到練功的方法,正是飛翼宮的天一功的心法,莫天悚越發激動起來,感覺已經將勝利握在手心裏。高高舉著翠綠的鸚哥羽,貪婪地朝下看。文章並不很長,莫天悚不久就看完了。

這是一篇完整的練功心法,並沒有被分成九重。“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整個心法的重點不過是這一句話。天一功的“天一”二字不是“天人合一”之意,而是以水克火。

白晝是陽,夜晚是陰;男人是陽,女人是陰。冬為水,癸水為陰,子夜是癸水,女人也是癸水。於是有了陰盛陽衰的飛翼宮,有了本來該在晚上活動,卻偏偏喜歡陽光的水青鳳尾在寒冷的冰山腳下修習天一功。

“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冥冥中自然有老天爺在安排一切。莫書生體質陰,水青鳳尾性質陰,當初才能合作進入鸞舞井。說白了,天一功就是讓水青鳳尾殺死當初鸞舞井裏的鸞鳥,取出烈煌劍,接著去對付太陽神炎帝的方法。

年深日久,真實湮沒在各種各樣的傳說中,原本簡單的天一功也早被水青鳳尾發揚光大,有了九重之說。天一功練的是陰氣,器械也以柔取勝,大部分水青鳳尾掌力都偏於陰柔,隻有曹橫在文沛清的指點下練出火性的天焰掌。當初莫天悚在黑龍潭就曾經中過曹橫一掌,整個心口都被燒黑了!天焰掌也是陰極生陽。就像莫天悚修習的九九功一樣。

水青鳳尾和莫書生同去鸞舞井,一得《天書》,一得幽煌劍,發展出後來的天一功和九九功。兩種練功的方法雖然不同,然殊途同歸,都可以通過練陰氣而具火力,可以抵抗很大一部分三玄島的雷火功。

三玄極真天內功雷火功練陽氣得三昧真火,具雷電之力,卻不具備陰力。不管是天一功還是九九功,若是練習得正確,都是雷火功當然的敵人。羅天的功夫其實非常了得,遇見莫家兄弟卻總是吃虧,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怪不得中乙那個混蛋牛鼻子會cha手文家和飛翼宮的鬥爭。三玄島不會是第一次cha手了。怪不得薛牧野和文沛清乃至梅翩然知道的都僅僅是傳說,而有關幽煌劍和鸞舞井的一切中乙能調查得如此清晰。

當初水青鳳尾一定是懂得如何解讀《天書》,否則他們不可能學會天一功。後來不知道出現什麽變故,說不定是因為三玄島的cha手,也說不定是因為和文家的糾纏,《天書》的解讀方法像文家的九九功一樣失傳了。飛翼宮和文家更是糾纏不休,讓不是文家血脈的莫天悚來到飛翼宮。

激動的莫天悚輕輕放下鸚哥羽,拿起最後一片血沁玉片,將《天書》翻到第十一頁上,忽然聽見孟綠蘿在外麵拍門道:“天悚,你在裏麵幹什麽呢?門關得這麽緊!天都黑了也不出來!”接著是“喀嚓”一聲,門閂已經被震斷。

莫天悚一驚,他太專心,竟然忘記時間。急忙上木塌躺下。剛剛將《天書》放下,孟綠蘿已經走進來。莫天悚裝著剛剛被吵醒的樣子,揉揉眼睛坐起來,似乎才知道自己手上還捏著一張玉片,慌忙又將血沁玉片放下,甚是尷尬地笑一笑,偷偷瞄孟綠蘿一眼,低聲不好意思地道:“小姨媽,我沒有偷懶。正在看《天書》!”

孟綠蘿“噗嗤”一笑:“你是不是蛇毒還沒幹淨,人覺得困乏?放心,我不是那樣不通情理,連覺都不許你睡,要不我也不會給你準備木塌了。”

莫天悚表現得更是尷尬,急忙將玉片和《天書》收拾起來:“我這就去外麵認真看。”

孟綠蘿失笑道:“天都黑了,還看什麽!你和你爹一樣喜歡睡覺偷懶!看《天書》你拿著玉片做甚?”

莫天悚正色道:“從明天開始,我一定認真。小姨媽放心,我還記得一個月的期限呢!萬一我沒有東西給你,你真生氣怎麽辦?”

孟綠蘿莞爾道:“得了吧你,又說好聽的!小心話說死了,到時候不好下台。你要實在喜歡那些玉片,我都送給你就是了。但你別像你爹那樣,隻顧著欣賞玉片,將正事也忘記了。”

莫天悚詫異之極:“你是說我爹當年也將玉片剖出來過?”

孟綠蘿點頭道:“可不就是。當初你爹還帶著你說的那個子匙呢!我還真沒見過那麽好的玉石扳指,顏色又紅又透,就算不是開古墓的鑰匙,也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你爹整天拿著紅玉扳指和玉片比較。也像你似的,最鍾情血沁的那片。還不是什麽也沒看出來?我已經答應把玉片都送你。你真想破解《天書》,就多看看你的幽煌劍,別整天鼓搗那些漂亮卻沒用的玉片!”

莫天悚越加詫異,原來當初文沛清也發現過玉片,不知道他有沒有明白玉片的作用,看見《天書》上的字畫?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小姨媽,別說了!我保證明天認真還不行嗎?你要是又聽說我睡覺,直接把我揪起來就是了!”

孟綠蘿失笑道:“誰管你睡不睡覺了!日後你想睡覺就正大光明地睡,不用拿本《天書》裝蒜!光顧著和你閑扯,把我來的目的都忘記了!今天孟澤嵩買了幾筐大閘蟹回來,我是來請你一起吃螃蟹的。”

孟澤嵩是青彩冰絲,負責整個水青鳳尾對外的采買,也就是說她是出去得最勤的一個人。棱格勒盛產的金子就的通過青彩冰絲才會變成各種各樣精美的物品。這是一個肥差,也是飛翼宮的經濟命脈,一向由姓孟的人擔任。孟澤嵩性惰而貪婪,不足畏懼。莫天悚對她不感興趣,搖頭道:“我還是回去吃翡羽燒的家常菜比較好。”

孟綠蘿一把拉住莫天悚的手,笑道:“別拒人於千裏之外。這裏是在阿爾金山,難得吃到大閘蟹!我也是照顧你最近兩天心情不好,才來叫你一起散散心的。”

莫天悚無奈,隻好跟著孟綠蘿一起來到蕖華榭。

飛翼宮有一巨大的人工池塘叫做廣燁池。池中三個小島,以海外三山命名,每座小島上都有建築。蕖華榭就是蓬萊島上的一個水榭,四麵皆窗,九曲回廊跨水接岸。進入蕖華榭,大閘蟹已經蒸好放在桌子上,熱氣騰騰的。除孟澤嵩以外,還有歐溪崖和彭潼峝、宋洋崮在。旁邊幾個丫頭,燙酒的燙酒,烹茶的烹茶。

彭潼峝是金彩冰絲,負責建造。她是唯一不會功夫的冰絲,從孟綠蘿奶奶時代起就擔任金彩冰絲,形象與任何一個水青鳳尾皆不同,雞皮鶴發,老得不成體統,除建造外,其他事情都引不起她的興趣。然整個飛翼宮,隻有她可以倚老賣老指責孟綠蘿。宋洋崮是翠彩冰絲,負責刑法,一年到頭都是鐵板一樣的臉色,看不見一點笑容。標準的豔如桃李,冷若冰霜。武功是七彩冰絲之首,雪笠下來就要數著她了,對孟綠蘿忠心得很。今天的宴會除老學究彭潼峝以外,全部是孟綠蘿的親信,看來沒那樣簡單。

莫天悚坐下,看看一桌子女人,忽然古怪地想,孟綠蘿自己整天笑眯眯的,喜歡的人都是沒有笑容的。雪笠整天媚笑,孟綠蘿應該不喜歡她才對。

一向眼高於頂,始終昂著頭,從未正眼看過莫天悚的孟澤嵩親自動手選一隻肥大的,剔出一殼子黃,加好薑醋送到莫天悚麵前。宋洋崮也早捧來一杯燙好的酒。就是原本不苟言笑,這幾天因為家裏失竊越發冷著臉的歐溪崖也綻開笑容,笑道:“難得這麽大的螃蟹,三爺多吃兩個。這個就不錯,我幫你弄。”

莫天悚忙道:“好意心領。你們知道的,我從小脾胃不壯。螃蟹雖然好吃,但吃多了肚子疼。你們誰也不用幫我,我自己掰著吃香。”沒接歐溪崖的,還將孟澤嵩的那碟蟹黃又送回去。

孟澤嵩不依:“三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莫天悚急忙陪笑道:“怎麽敢呢?要不你幫我倒一杯茶來。”

孟澤嵩撅嘴:“哪有螃蟹還沒吃,先喝茶的道理!”

莫天悚隻好向孟綠蘿求饒:“小姨媽,你可得給我作證,我真怕受不了。”

孟綠蘿笑道:“偏你有那許多說道!也好,不管你。你自己怎麽舒服怎麽來!澤嵩,他不吃給我吃。”

莫天悚這才拖身,隨便拿一隻螃蟹掰開。螃蟹是好吃,但和蛇一樣都是涼性的東西,他剛中蛇毒在鬼門關走一遭,體正弱,確實不敢多吃。隻選夾子肉吃了一點,中間的黃讓給彭潼峝:“老人家辛苦了,多吃一點!”

投懷送抱彭潼峝無所謂,但對一個確切說是敵人的俘虜投懷送抱她可看不順眼,將蟹黃一推,冷冷地道:“我年紀大了,這樣的東西吃多了同樣不好。”

莫天悚甚是尷尬,又朝孟綠蘿求救。孟綠蘿表現得非常維護莫天悚,伸手道:“我百無禁忌,拿來給我!”

彭潼峝冷哼一聲,臉罩寒霜。其他幾人卻像沒看見一般,宋洋崮也不冷了,嬌笑道:“螃蟹你不能多吃,酒總要多喝兩杯。這是葡萄釀造的果酒,不傷脾胃。”

莫天悚隻好喝了。

孟澤嵩一看也來敬酒,歐溪崖卻將桌子上其他的菜夾了不少在莫天悚的碗裏:“多吃一點菜。這都是根據你的口味做的,全是些滋補菜肴,不僅不傷脾胃,還養胃呢!”彭潼峝的臉色越發不好看。

莫天悚偷笑,終於明白今夜的宴會是吃給曹橫看的,彭潼峝乃是眼睛。放下心事去應付幾個美女的輪番進攻,油嘴滑舌地說笑,倒也其樂融融的。彭潼峝實在看不下去,隻吃了兩個螃蟹就起身洗手走了。其他人倒是自在一些,一直吃到二更過後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