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還在薺苨坪的竹林裏采集到不少蘢絲子。梅翩然告訴莫天悚,懸靈洞天的人喜歡吃一種生活在鹹水湖中的鰉魚。然鰉魚體內的鹽堿會導致腹痛腹脹,嚴重者會危及生命。蘢絲子是唯一的治療藥物。從前懸靈洞天和飛翼宮就總因為蘢絲子而發生戰爭。於是莫天悚知道薛牧野生活得一定很艱難,不免掛念。

但梅翩然叫上娜孜拉一起,正色道:“你們誰也不能再去找阿曼。戰爭就是這樣的,‘敗者蟲介不能免’。鰉魚隻有棱格勒外麵的阿其克湖裏有。懸靈洞天的人知道不好得到蘢絲子還以鰉魚做食物,絕對不是為了口福,而是他們找不著別的食物,鰉魚卻很好得到。毗鄰阿其克湖的是狼牙山。為得到鰉魚,從前懸靈洞天的人就喜歡去狼牙山,應該很熟悉那一帶的地形。阿曼他們一定在狼牙山的某個地方。這些情況我是可以守密不說,但是別人一旦知道阿曼來找蘢絲子,也能猜出他們的下落。狼牙山的範圍不算大。”

莫天悚隻好絕了聯絡薛牧野的念頭。

後來娜孜拉又見過薛牧野一麵,約定日後不再見麵,但她方便就在出去的時候帶些蘢絲子放在約定的地方。對此梅翩然也不同意,不過莫天悚道:“與其病死不如戰死!”梅翩然也不好再反對。

梅翩然走進莫天悚的生活後,林冰雁盡管依然每日都來琲瓃小築,但與莫天悚隻能是早晚見見,白天大部分時間都空下來。她還像從前一樣,隻要有病人,不管是誰都盡心醫治,因此盈香廬舍倒是常常人流不斷,可程榮武從來沒去看過她,孟道元也離開,人流中沒有一個是她的朋友。梅翩然憐她孤獨彷徨,將白癡送給她。

林冰雁調獸為樂,愁懷稍解。白癡最喜歡的顯然是她,變得越來越善解人意,林冰雁走到任何地方,它都跟著。

有一次莫天悚無意中絆了林冰雁一下,白癡立時豎起全身白毛,衝莫天悚“喵嗚”咆哮,忠心護主,連梅翩然和林冰雁共同的呼喝也不聽。一直到莫天悚給林冰雁賠禮,它才安靜下來。

莫天悚甚是喜歡,有意無意誘使白癡咬了自己一口。梅翩然大怒,狠狠打了白癡一頓。從此白癡看見梅翩然便有些恐懼,再不肯讓梅翩然碰它一下,與林冰雁越發親近起來。

梅翩然不久洞悉莫天悚用心,幽幽長歎。翌日將刀槍不入的嬰鴞背心帶來給莫天悚,苦笑道:“你還是沒有放棄是不是?一隻小獸能保護什麽?”

莫天悚有些訕訕的,拿著背心自己沒好意思穿,卻也不想送給林冰雁,收進衣箱中。

由嬰鴞背心莫天悚可以肯定,當初沉入湖底的絕大部分東西都被打撈上來,有很多落入梅翩然手裏,白癡尾巴上的九幽劍更可能在梅翩然手裏。但是這問題太過敏感,他一直沒敢開口問一句。

第一年期滿,小可憐守宮雖然沒有吃過一口朱砂,但莫天悚經常用朱砂將它埋起來,它居然不負期望,真變得“體盡赤”,隻有頭不赤。莫天悚將它的頭剁掉,僅留身體“治擣萬杵”,點在林冰雁的臂彎處。惜呼一洗即沒。莫天悚甚惱,以純朱砂加尋常守宮搗爛複點,囑咐林冰雁不得衝洗。過得幾日,朱赤侵入肌膚,洗滌不去,愈見鮮紅。當然,他作這些都瞞著梅翩然。幾天後梅翩然見到林冰雁手臂上的守宮砂,大訝:“這世上還真有守宮砂!”

匆匆已是兩年過去。莫天悚幾乎沒有看過一眼《天書》,侍役拿來的書其實他大部分也沒有看,他隻看了醫術、道經、堪輿、博物誌一類的書。醫書是他本來就很感興趣的東西,再加上林冰雁和嗤海雅的指點,他的醫術在這兩年的時間裏突飛猛進,更方便他得心應手地給孟綠蘿解毒。

道經卻是莫天悚用來研究武功的。武功秘籍莫天悚不可能得到。他原來的功夫大部分出自道門,然梅翩然和曹橫都太熟悉了。梅翩然是不大可能害他,可也不大可能幫他。曹橫更不過是看在梅翩然的麵子上暫時隱忍而已。莫天悚必須創出一種能在聽命穀力抵擋住水青鳳尾如意絛的功夫。道家功夫原理都來自道經,莫天悚沒辦法得到武功秘籍,隻好從道經裏找靈感。不過他本來的功夫已經很強,再創新功談何容易,兩年之內卻沒有任何進展。

堪輿、博物誌卻是他用來研究聽命穀地形和生物的。他還是沒有忘記懸靈洞天入口處的金子,可就是弄不明白金子何以會出現在潛流的上遊。後來證實,讓那裏結冰的的確是坎水珠,可惜這顆珠子落如孟綠蘿的手裏,莫天悚連見都無緣見一麵。

聽命穀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博物誌對他的幫助並不大。莫天悚隻要找著機會就在聽命穀閑逛,借此觀察地形,也尋找能有幫助的東西。懸靈洞天他也找機會進去逛了個遍。裏麵幽深廣闊,石桌石床。人去物存,令人扼腕而發誌士之悲!

懸靈洞天的人數一直遠遠不及飛翼宮,最盛時也不過幾百人。飛翼宮偷襲的時候整個懸靈洞天其實隻有三百多人,猝不及防受雷霆一擊,還能幸存一百多人,說明當初懸靈洞天的實力的確遠遠在飛翼宮之上。莫天悚也對水青鳳尾功力得以提升的原因感興趣起來。可惜這問題同樣極為敏感,他lou都不敢在梅翩然麵前lou一句。

庫樂山楓林之中有一眼清泉名無痕,直徑不過兩尺,泉水清冽,深不見底,冬熱夏冰,為聽命穀裏一絕。泉邊一亭名天漏。臨清泉,處幽徑,清涼靜僻。可惜來這裏必得經過山腳下林冰雁侍弄的十幾畝藥圃。

六月底,午後的太陽火辣辣的,照在人身上當真如蒸籠一般。莫天悚雙足係繩,走路不快,好容易跨進天漏亭就嚷:“小姨媽,你怎麽選這樣一個地方見我?”抬眼一看,兩年沒有消息的孟道元居然也在亭中,不禁一愣。

孟道元笑著招呼道:“三表弟,好久不見。過來坐下喝點冰鎮酸梅湯,去去暑氣。”

莫天悚過去坐下,也笑一笑,輕聲道:“是啊,有兩年時間了吧!泰峰和暗礁怎麽樣?”

孟綠蘿微笑道:“你還惦記著外麵的事情嗎?”

莫天悚急忙低頭喝一口酸梅湯,苦笑道:“惦記也沒有用!”扭頭朝外麵的無痕泉看去,泉邊三個美女正在垂釣,赫然是梅翩然、雪笠和歐溪崖。甚訝,忍不住問:“無痕泉裏能釣到什麽?”

孟道元道:“立秋過後,無痕泉水溫回暖。聽命湖裏的金鯢會順著地底潛流洄遊到此處產卵。金鯢味道鮮美,可惜性狡黠,溜滑無比,尋常時候不容易抓住它,但洄遊產卵後體力消耗過大,饕貪無厭。偶爾可以釣上一條,以饗口腹。”

孟綠蘿道:“天悚,道元遇到一個棘手問題,需要找一個人去幫忙。我有意從雪笠和翩然中選一人出去跟著他,但又不知道選誰好。特意請你來做個見證。一會兒翩然先釣上金鯢翩然去;雪笠先釣上來雪笠去;溪崖先釣上來便由你決定誰去。她們三人都不知道此事。三個機會,你有兩個機會留下翩然。別說我不幫你。”

莫天悚又驚又怒,歐溪崖的本事他不清楚,但是雪笠武功雖高,卻遠不及梅翩然博學多藝。梅翩然好勝,又在太湖邊上長大,不用問也精通垂釣。孟綠蘿表麵公允,實際就是想把梅翩然送出去,忍不住問:“表哥,你想誰出去?你遇見什麽棘手問題?告訴我,我來幫你解決。”

孟道元略微猶豫,緩緩道:“問題不能告訴你。但我希望翩然去,隻有她去,才有可能解決問題。”

莫天悚冷笑:“隻有翩然去,和你親親熱熱的,桃子才不懷疑你的身份!”

孟道元比從前成熟穩重,微微皺眉,顯得極為不悅,但並未發作,僅僅是沉聲道:“你侮辱我沒關係,何必侮辱翩然,也侮辱桃子的智慧!”

孟綠蘿淡然道:“已經兩年了!天悚,你若想翩然回來陪你,就仔細看看《天書》。我讓你留在飛翼宮,不是讓你迷花寵柳,你也該稍微用點心思在正事上麵。”

莫天悚怒極,衝外麵大聲叫道:“翩然,過來一起喝茶!”卻見梅翩然一點反映也沒有。

孟綠蘿輕聲道:“不知道翩然告訴過你沒有,天下不僅僅隻有你會封閉氣場。飛翼宮有一種功夫叫做繭絲牛毛,氣場的密閉效果不比你遜色。天漏亭曾是你爹最喜歡來的地方之一。後來他與大姐成親,不願意住在宮裏,建造的琲瓃小築就離這裏不遠。若非這裏距離懸靈洞天太近,他說不定會把琲瓃小築修在這裏呢!天下名茶千千萬,你獨嗜蒙頂黃芽,是跟你爹學的吧?你爹喜歡蒙頂茶卻是在飛翼宮養成的習慣。蒙山‘漏天難望蔚藍明,十日曾無一天晴。剛得曦陽來借照,陰雲又已漫空生。’,古人謂之‘天漏中心’。雲南回不去,在這天漏亭中喝蜀地名茶,神遊幽煌劍的故鄉,是你爹從前最喜歡做的事情。天悚,你爹欲解《天書》而未果,鬱鬱寡歡,一定希望你能解開這個千古謎團。”

莫天悚愕然回視孟綠蘿。孟綠蘿笑一笑,遞上一隻半透明杏犀盅:“這是產自蒙山的正貢仙茶,你嚐一嚐。”

“琴裏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若教陸羽持公論,應是人間第一茶”。蒙山多雨。蒙者,沐也。言雨霧蒙沐,因以為名。蒙山有上清、菱角、毗羅、井泉和甘lou有五頂,狀如蓮花。山頂受全陽之氣,其茶芬芳。上清頂上有七棵茶樹,“高不盈尺,不生不滅”,其茶葉脈細長,味甘而清,色黃而碧,酌杯中香雲蒙覆其上,凝結不散,以其異,謂曰“仙茶”。

自唐以始,蒙山茶就列為“貢茶”。每逢初春發芽,縣官擇吉日,著朝服,率僚屬上山朝拜“仙茶”。采摘茶芽,先采三百六十葉由僧人炒製。新茶製成後貯入兩個銀盒中,快馬送京,供皇帝祭祀天地祖宗之用。

凡上清峰茶樹上采摘的仙茶,稱“正貢”,其他山峰上采下的芽葉統稱“陪茶”。“正貢”專供皇帝祭祀和飲用,“陪茶”供王公貴族飲用。“陪茶”連小一點的官吏都不能品嚐,一般的平民百姓連味兒也聞不著一點點,“仙茶”就乃是有銀子有權勢也買不著的極品。倪可從皇帝哥哥手裏得到一兩仙茶,自己舍不得喝,托孟道元帶給莫天悚。

這一杯茶水透lou出多種信息。孟道元顯然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莫桃和倪可更似乎都當他是朋友。

所謂品字三個口,喝一口,吞半口,留半口。莫天悚端起茶盅,先深深嗅一嗅,再細啜一口,輕咽半口,留半口順舌尖輕旋,沿舌邊徐徐沁下。醇香苦甘,春花秋月,雲雨迷霧,盡落杯盞之中。放下茶盅歎道:“舊譜最稱蒙頂味,lou芽雲液勝醍醐。表哥進京去見過皇上了?”

孟道元點點頭,尚未開口,孟綠蘿搶著道:“天悚,這兩年來多虧你的精心醫治,我的寒毒輕了許多。當著道元的麵,我答應你,隻要你破解《天書》,我讓你平安離開飛翼宮。若我言而無信,就讓道元今後再也不認母親。”

莫天悚緩緩道:“留下翩然,我在一月之內負責解開《天書》之迷!”

孟綠蘿將一個荷包放在桌子上,輕輕推到莫天悚的麵前:“好!如果是翩然釣上金鯢,一個月之後我就叫她回來!你的休書讓央宗對你徹底死心,離開京城回到官寨中,招了一個叫做巴桑旺堆的人做女婿。倪可和央宗不同,一個人在九龍鎮住一陣子後,被皇上接去京城,給你生了一個女兒,一直在等你回心轉意,還特意托道元給你帶來你喜歡的茶葉。現在道元就住在京城莫府中。”

荷包正是莫天悚的,裏麵裝有梅花項鏈、月光石、小烏龜和黑玉簪。孟綠蘿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飛翼宮可能奈何不了泰峰和暗礁,但是去找找央宗和倪可的麻煩還不成問題。莫天悚朝外麵垂釣的梅翩然看看,頹然道:“好,我們以一月為期。表哥,你可別忘記翩然和倪可都是你的弟媳。”

孟道元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大怒道:“你為何又侮辱人?”

莫天悚大是愕然,在飛翼宮長大的孟道元居然會覺得這是侮辱!

孟綠蘿苦笑道:“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我倒是巴不得道元能……”孟道元更怒,吼道:“娘!”

莫天悚放心多了,可心裏的氣一時還消不下去,大笑道:“這有什麽?安陵之好、餘桃斷袖、拂枕席、龍陽癖又不獨你一人。”

孟道元忍無可忍,起身指著莫天悚道:“要不是念你手足不便,我今天非和你分個高低勝負不可!”

孟綠蘿道:“你不願意別人說嘴,就別給人把柄!”

孟道元大吼道:“娘,別麻煩了,我明早自己走,不用任何人陪著!”掉頭衝出亭子,轉瞬不見。

莫天悚想起進聽命穀以後孟道元最是照顧他,盯著孟道元遠去的背影發呆。忽聽外麵嘩啦水響,梅翩然提著一條金鯢興衝衝跑進天漏亭:“宮主,我最先釣上來。你答應了的,今年的踢火毽比賽要讓天悚參加。”金鯢長一尺,體無鱗,扁頭闊嘴,掙紮扭動之際不時發出類似小兒啼哭的聲音。莫天悚聽著甚是不忍,忙道:“翩然,快把它放回去!”

梅翩然一愣。孟綠蘿意味深長地淡淡笑道:“我說的話自然全都算數。”

莫天悚心裏發緊,提高聲音叫道:“翩然,我叫你把金鯢放回去!”

梅翩然覺出情況有異,提著金鯢又跑出去。不等放回無痕泉,就被雪笠一把搶過,大聲道:“宮主,是翩然自己放棄的。這條魚便算是我釣上來的。讓榮武參加今年秋試。”

孟綠蘿笑道:“踢火毽多兩個人參加也熱鬧一些。溪崖,你也別釣了!到時候林冰雁、莫天悚、程榮武都參加。雪笠,提著金鯢,溪崖,跟我們回去吃魚。明天翩然就要離開,把這裏留給天悚和翩然,讓他們好好道別。”

梅翩然詫異地問:“我明天要去哪裏?我怎麽不知道?”孟綠蘿不答,起身走出天漏亭。

雪笠得意地朝莫天悚笑笑:“被翻紅浪,喜匆匆滿懷歡暢。這雲情接著那雨況,剛搔了心窩奇癢,誰又攪起睡鴛鴦?好好珍惜今晚的美好時光吧!”跟上孟綠蘿走了。

孟綠蘿非常不悅地斥道:“蠢貨,日後你換個對象**行不行?”雪笠頓時訕訕的得意不起來。

雪笠居然事先知情,那麽歐溪崖也可能知道,能先釣上金鯢也不會先釣上來了。莫天悚不禁又恨得牙癢癢的,勉強因梅翩然而壓下去仇恨又因梅翩然要離開全部噴發出來,暗暗發誓絕對饒不過飛翼宮。梅翩然猜出什麽,幽幽長歎一聲,挽住莫天悚的胳膊。

又聽水響,歐溪崖也提起一條隻有六七寸長的小金鯢,大喜道:“我也釣著了。”朝雪笠和孟綠蘿的背影看一眼,走進亭子,將金鯢塞進莫天悚手裏,“三爺,拿回去讓翡羽下點功夫,用來下酒是極好的。”這才追著孟綠蘿和雪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