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孟綠蘿還是待在暖閣中,盤膝坐在一張虎皮褥子上。窗子雖然是打開的,但垂著厚厚的窗簾,房間裏光線昏暗,空氣也很悶。

莫天悚進門就笑道:“小姨媽,你也不怕悶出毛病來!”走到窗子邊上,手上用力,將整幅窗簾硬拽下來。明亮的陽光立刻透進來,屋子裏的空氣也鬆爽很多。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氣,舒服地呻吟道:“這樣好多了!”

孟綠蘿微蹙蛾眉:“天悚!”

莫天悚笑一笑,自己拖一張凳子坐在孟綠蘿麵前,伸手道:“把你的坤臂鳳爪陰腕給我看看!”

孟綠蘿怒道:“你嘴巴放幹淨一點!別嬉皮笑臉的!”不過還是伸出手腕。

莫天悚很用心地學嗤海雅用四指切脈。他沒有吹牛,若論解毒下毒,林冰雁也比不上他。特別是修羅青蓮,他自己曾經中毒,因此煉出青蓮寒勁,在整個出使西域近兩年時間中,他天天都在和嗤海雅研究,結合了漢人和畏兀兒的精華,可以說是天下最了解修羅青蓮的人,更不是林冰雁所能比擬的。孟綠蘿身上沒有討厭的烏曇跋羅花搗亂,情況比莫桃簡單多了,換在一個人類身上,莫天悚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開。水青鳳尾脾性與修羅青蓮相生,想完全斷根很困難,可解除一點痛苦倒也難不住他。莫天悚放開孟綠蘿,起身正色道:“你們的藥房在哪裏?我要去配一副藥。小姨媽若是敢喝下去,明天就可以到外麵曬太陽。”

孟綠蘿見他切脈姿勢和林冰雁乃至飛翼宮的醫生都不一樣,又覺高深,道:“配藥就不用你了,把方子寫出來!”

莫天悚笑笑,忽然xian開外衣,lou出滿身的疤痕,淡淡道:“當年我隻有十歲,龍王把我抓起來毒打。諾,你自己看看,真正的體無完膚!他還是沒得到九幽之毒的方子。小姨媽不妨想一想,我有沒有可能越活越回去!不過小姨媽應該也聽說了,後來翩然給龍王和羅夫人求情,任何條件都沒有,我就給龍王和羅夫人解開九幽之毒。我今天來看你,不過是看在道元表哥的麵子上!其實我不給你解毒,你為了《天書》,短時間也不會殺我,不是嗎?”

孟綠蘿盯著莫天悚看半天,還是妥協了,輕輕拍拍手。一個身穿紫紗的少女婷婷嫋嫋走進來,襝衽施禮:“宮主有何吩咐?”孟綠蘿指著莫天悚道:“見過三爺!三爺,這是我飛翼宮司掌醫藥的紫彩冰絲歐溪崖。溪崖,你帶三爺到禧康樓去配一副藥。”

歐溪崖打量莫天悚一眼,福一福,輕聲道:“三爺,請!”轉身走出去。

莫天悚忙跟在她身邊,笑著套近乎:“姐姐既然司掌醫藥,醫術一定非常了得,在下有不到之處,姐姐可要多多指教。”一邊說一邊打量。歐溪崖像所有的水青鳳尾一樣也很漂亮,最難得是素麵朝天,未施粉黛,發髻上也僅僅cha著幾朵穿在一起的茉莉花,清香隱隱,別有風味。僅僅豆蔻年華,卻是少見的沉穩,與年紀極不相稱。

歐溪崖淡淡道:“三爺客氣!當年令尊的醫術老身就非常佩服。三爺世家才俊,還望不要藏私,用心醫治。”

莫天悚甚覺惡心,又碰上一個表麵年輕的老怪物,不再出聲。

禧康樓在大明宮正西。很快就到了。莫天悚原本想自己進藥房中去抓藥,歐溪崖卻無論如何也不答應。莫天悚想日後用歐溪崖的地方還多,也不勉強,隨口報出三十多種藥名,隨隨便便就弄到海龍馬。

藥抓好以後,歐溪崖帶莫天悚來到一間小屋子,淡淡道:“這是當年令尊用來製藥的靜室,三爺請放心使用。”

莫天悚一時還沒明白,進去以後才發現房中居然布置有九宮八卦陣,隻要稍加維護,水青鳳尾用洞幽查微也無法知道房內的情況,大喜,關上門後覺得歐溪崖也沒那樣討厭了。

孟綠蘿現在是莫天悚必須討好的人,但毒一下全解開也不行。因此他在藥方中動了少許手腳,以八種原料很用心地煎出一碗黑黑的藥汁。將一大塊茯苓藏在懷裏收好,其餘未用藥物連同藥渣一起全部丟進爐火中燒幹淨,味道難聞之極。莫天悚還是忍著等藥物全部燒淨才開窗開門。

歐溪崖還一直等在外麵。

莫天悚將藥汁遞給她,笑著道:“我的任務完成了。姐姐派人送我回琲瓃小築還是讓我自己回去?”

歐溪崖淡淡道:“茯苓留下!三爺自己回去即可。你的馬在宮門口。”

莫天悚無奈地掏出懷裏的茯苓,苦笑道:“姐姐的眼睛簡直比蒼鷹還敏銳。”

歐溪崖沒理會他,拿著茯苓和藥罐掉頭走了。莫天悚忍不住衝她的背影撇撇嘴,這才朝宮外走去。

“天馬”果然在宮門口,可是不見梅翩然。莫天悚看看腳踝上的如意絛,搖搖頭,還是隻能笨拙地采取側騎方式,狠狠在馬屁股上拍一掌,飛馳而去。途中經過一個竹林,他勒馬停下,鑽進去忙碌半個時辰,給小可憐守宮壁虎蝘蜓找了一些小蟲子做食物。

守宮飼朱點婦人這樣的事情莫天悚從來沒有做過,不過知道朱砂味甘性寒有毒。真讓一隻小小的蝘蜓吃七斤下去,能不能“體盡赤”很難說,小命絕對嗚呼哀哉!他飼養蝘蜓的很大一部分用意就在於能每天正大光明的來竹林裏轉轉。

莫天悚所有的毒藥都被迫丟棄在聽命湖裏,但這樣曹橫若以為他再搞不著毒藥可就大錯特錯了。竹林裏生活著一種難得一見的青靨棘蛇。類似竹葉青蛇,但小很多,成蛇不過拇指粗細,七寸長,比竹葉青毒得多,一滴毒液便可毒死一頭牛。蜈蚣、蠍子、蜘蛛、蟾蜍也有不少品種是生活在竹林裏的。另還有一種叫做閻王頭的土褐色蘑菇也長在竹林裏。一朵可以毒死四五十頭牛。

當然,這些東西都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即便得到,練習天一功的水青鳳尾也不怕這些尋常的毒素,還必須想辦法找回九幽劍才能讓這些東西起作用。好在莫天悚有三年時間呢,用不著著急。特別是剛開始的時候,盡管表麵沒有水青鳳尾跟著,莫天悚不用看也知道他沒可能擺拖水青鳳尾的視線,隻老老實實地收集了一些小蟲子而已。

回到琲瓃小築已是黃昏時分。林冰雁很關心他,還沒回去,見他回來就問情況。莫天悚笑道:“放心,我好著呢!翩然到了沒有,讓她給我沏杯茶來。”

翡羽端著兩杯茶走進來:“梅左翼可能要過一會兒才會來。”

莫天悚端起茶盞,指甲輕輕一彈,並未被歐溪崖察覺的指甲縫裏的海龍馬粉落入茶盞中,笑嗬嗬遞給林冰雁:“喝茶!”

一直到子夜時分,梅翩然才來到琲瓃小築,莫天悚已經躺在**,眼也沒睜淡淡道:“你要是實在不樂意,不來也行!”

梅翩然勃然大怒,衝過來xian開被子,雙拳舂米一樣落下,眼淚汪汪地道:“你就會欺負我!我是怕耽誤你練功。我僅僅是想保住水青鳳尾和我爹而已。若不是大衍散和我開始設想的東西很不一樣,我怕用久了侵骨蝕肌,造成大患,給你下足分量,你以為你用八個月的時間就能逼出來?你既然把毒逼出來,為何不想辦法逃出去?你非得留在聽命穀,究竟是為什麽?”

莫天悚不顧梅翩然的掙紮,狂暴地將她拉到**,壓在自己的身下,正色道:“翩然,你要相信我,我沒打算毀掉整個水青鳳尾!”

梅翩然淚水如傾,哽咽道:“你既然沒有這樣的打算,為何不肯把解毒的方子給孟綠蘿?你養守宮幹什麽?”

莫天悚輕聲道:“翩然,你要講點道理。我必須先保命!我總不能乖乖的讓孟綠蘿把我殺了吧!”

梅翩然麵色一寒,淚水頓時沒了,冷笑道:“你功力未失,隻要肯離開聽命穀,誰能奈何你?我送你精鋼鉤子你卻讓翡羽埋起來,根本就沒準備離開!你去依射峰難道僅僅隻是為**揚惑?天悚,別以為我真猜不出你的心思,你去薺苨坪最主要是想找琴娘打聽當年玉麵修羅的布置!趁早死心吧!琴娘是我師傅的人,玉麵修羅的布置和琴娘一點關係也沒有!”

莫天悚微微一笑,呢喃道:“既然如此,你還怕什麽?我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你。你在這裏,我為何要逃?我正大光明的來,走也是正大光明的走。告訴我,你為何要給我易容?”

梅翩然用力將頭扭到一邊,冷冷道:“就為讓你出不去!就為折磨你!我恨死你了!”

莫天悚莞爾:“果真如此,為何不敢看著我說?翩然,沒用的,白天在宮門口和剛才你都已經說了實話。你要我對你徹底死心好離開這裏是不是?你還是不夠很,你該把我的手筋腳筋都挑斷,舌頭割下來,眼睛珠子挖出來,耳朵眼裏灌上水銀……”

梅翩然猛地打個寒噤,勃然尖叫:“別說了!”

莫天悚微笑著繼續道:“我還沒說完呢!飛翼宮的絕技是什麽?乾坤陰陽大法。我大哥和郎世煥都沒能幸免。我即便是能抵抗住雪笠,也能抵抗你嗎?你為何不將我變成花蝴蝶那樣?我還能不對你死心嗎?”

梅翩然渾身發抖,哀求道:“求你別說了,天悚!”

莫天悚雙手捧住梅翩然的臉,柔聲道:“隻有你親自出主意,你才能控製後果。翩然,原諒我曾經懷疑過你!整個聽命穀隻有龍王猜出你的心思,你讓他左右為難,進退維穀,生活在地域之中。但是龍王還是沒有揭穿你。因此你也要幫龍王達成心願,才求我去看《天書》,對不對?”

梅翩然再也忍耐不住,抱住莫天悚嚎啕大哭,惡狠狠又踢又打:“你為何一定要來?你為何一定要來!你也讓我生活在地域之中!”

莫天悚反手拉上被子,呢喃道:“我是來陪你下地獄的!”吻上火火的紅唇,消融在淡淡的體溫中。

此後,莫天悚為討梅翩然的歡心,老老實實一直沒有多打聽飛翼宮的事情,上午去含涼齋。不過還是沒有看《天書》,手邊的書看完就再開一張單子,可算找著機會將他從前沒時間看的書都拿來過癮。不久他就知道藏經閣裏收集了很多外麵找不到的孤本,更是看得不亦樂乎。

下午莫天悚一般還是在歐溪崖的陪同下給孟綠蘿煎藥,大多是一天的劑量,偶爾也會製出兩三天的劑量,騰出時間在聽命穀到處逛一逛。不過陪同的人換成梅翩然。

每到一個地方,梅翩然都會很詳細地給莫天悚講解物產和地形,且從來不帶莫天悚去飛翼宮。莫天悚對飛翼宮的了解始終隻局限於有限的幾個地方。看得出來,梅翩然還是希望莫天悚能自己想辦法逃出去。

除梅翩然外,莫天悚見得最多的人就是歐溪崖。可惜不管莫天悚如何挑逗,歐溪崖都沉靜穩重,不苟言笑,對他搜查甚嚴,但莫天悚總有辦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藥物。見多了飛翼宮裏騷媚女人,對獨樹一幟的歐溪崖倒是越來越敬重。至於崔池嵐,上次見麵後再也沒見過她。足見孟綠蘿不喜歡莫天悚和崔氏過從太密。

孟綠蘿的氣色明顯好起來,有更多精力管理飛翼宮。雪笠的權力無形中喪失不少,更恨莫天悚了。可惜孟綠蘿越來越離不開莫天悚。莫天悚的要求隻要不過分,她大多都能滿足。

雪笠才智不足,隻能徒呼奈何,去逼迫程榮武。然程榮武的“將軍”當得越來越無聊,幹脆搬一張椅子在樹蔭下,每天上午都坐在椅子上打瞌睡,連侍役拿來的書也懶得檢查了。

孟道元再也沒有來找過莫天悚,穆和亞提跑到琲瓃小築罵過莫天悚兩次,後來也不見蹤影。不久又到莫天悚寫家書的日子,卻沒人來讓他寫家書。莫天悚才知道孟道元和穆和亞提一起到巴相的榴園去了,今後再也不用寫信給莫桃。孟道元沒有其他辦法能離開飛翼宮,最後還是用了這個他不喜歡的辦法。梅翩然要陪莫天悚,自然沒有隨行。

翡羽對孟道元忠心耿耿,孟道元離開以後更看不慣莫天悚的作為。但孟道元一再囑咐她照顧好莫天悚,莫天悚對她也很體貼,她依然很用心服侍。其實她看不慣莫天悚,也是因為她真當莫天悚是主子。

林冰雁見莫天悚和梅翩然和好倒是覺得理所當然,一點也不驚奇,隻是佩服得很,私下裏又羨慕又感觸地道:“桃子要是有你一半的襟懷和體貼就好了!”

莫天悚輕聲道:“像我這樣濫的人有什麽好?翩然還羨慕桃子的專一呢!”

因為孟綠蘿的約束,雪笠很少再來琲瓃小築。不過曹橫隔兩三天就會來一次,做做和雪笠差不多的工作。他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破綻。但他實在太了解莫天悚,沒有發現破綻不等於他就能放心。然而麵對好不容易才團圓的女兒和“女婿”,他也真不好說什麽,隻在心裏後悔當初沒一刀宰了莫天悚。這個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年輕人離開孤雲莊後,武功突飛猛進,日新月異,完全拖出他的掌控不說,性格也幾乎完全變了,凶殘少了,柔情多了,沒有變的隻是依然工於心計,讓人難以揣測。

曹蒙一直沒有lou過麵,莫天悚私下問了梅翩然好幾次。梅翩然終於告訴他,南無辦事很謹慎,帶莫素秋出去的時候,還請了張天師的女婿孫素相隨。孫素帶著正一道的紫金雷電劍。曹蒙中孫素一劍後元氣傷了,始終沒能複原,一蹶不振,已經極少管事。要不她和曹橫還沒法像目前這樣逍遙,但他們還是無法和雪笠抗衡。曹氏在飛翼宮的勢力確實很大,可惜全部都支持雪笠一人。曹橫二十多年前因罪逃出飛翼宮,梅翩然更是隻回來住過幾個月,兩人的根基都太淺,互相之間還沒有完全信任。

莫天悚在竹林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收集到的各種毒素越來越多,不過他一點也沒有帶回琲瓃小築中,而是就近選擇一根竹子上打一個洞,將東西包裹好以後藏進竹腹內。因此不僅僅是曹橫,就是梅翩然也始終不知道他每天都在竹林裏幹些什麽。

莫天悚又去過好多次薺苨坪,每次梅翩然都特別緊張,非常忌諱莫天悚和琴娘多接觸。這在表麵上是梅翩然怕莫天悚了解玉麵修羅的布置,但莫天悚看琴娘為人甚少城府,覺得玉麵修羅不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給她,隱約覺得這是梅翩然在轉移他的注意力。

由於梅翩然盯得太緊,莫天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機會私下問娜孜拉,問清楚尼沙罕一出聽命穀就和他兄弟拜克日會合,兩人都平安回到撒裏庫兒和哈實哈兒,才放心下來。隻可惜娜孜拉說尼沙罕說想告訴他的話在聽命穀已經告訴他,並沒有多餘的話留下來。莫天悚卻想不明白“梅花三弄”和尼沙罕千裏迢迢來找他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