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綠蘿起身道:“也該讓你們單獨敘敘舊。翩然,你和天悚慢慢過來就是。”領著兩個小婢也走遠了。不想梅翩然卻追上去,挽住孟綠蘿的胳膊道:“宮主,我和你一起走。”孟綠蘿回頭看莫天悚一眼,笑笑:“那就一起走吧!”

莫天悚跟在她們後麵,一路無語。孟綠蘿在路口停下,指著花牆中lou出的隱隱屋角道:“這裏就是琲瓃小築。道元肯定在裏麵等你,我們就不去惹人厭了!你自己過去吧。”莫天悚扭頭看梅翩然一眼,梅翩然急忙低下頭。莫天悚隻好自己朝前走去。

琲瓃小築的確清幽,小小巧巧,有十幾間屋子,前廳後舍俱全。紫竹做籬,青鬆遮蔭,龍梅倒垂。青瓦粉牆,一派天然韻致。走廊下一個大丫頭領著四個小丫頭正在喂鸚鵡,見到莫天悚都急忙迎出來,一起躬身施禮。大丫頭道:“三爺來了!我叫翡羽。日後三爺稱呼奴婢翡兒或者羽兒都可以。”

聽見聲音,孟道元也從屋子裏出來,招手道:“別想那麽多,過來喝酒。一醉解千愁!我特意讓廚子弄的川菜,保證又麻又辣!”

倒是正和心意,莫天悚苦笑。進屋一看,滿桌子的山珍海味,犀角杯中已經斟滿鮮紅的美酒。一屁股坐下來,端杯一飲而盡,確是醇香厚重的陳釀,不禁又苦笑:“穆和亞提呢?你們什麽時候給我下毒不可,為何一定要讓翩然來做?”

孟道元眼裏的目光多有同情,提起酒壺又斟滿酒,笑著道:“穆和亞提恬噪得很。我沒讓他跟著。既來之,則安之,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喝酒吧!翠兒的全名叫崔翠羽,是翡羽的同胞妹妹。我特意把翡羽調過來給你,你有不知道的事情可以問她。翩然在飛翼宮裏很不得誌,也是不得已。你要諒解!”

莫天悚隻有再次苦笑,知道孟道元是不想說。酒到杯幹,隻一會兒就喝酩酊大醉,人事不知。

醒來隻覺得臉上疼得很,忍不住呻吟一聲,想睜眼又覺出眼睛被蒙住了,伸手想摸,才發覺雙手都被捆住,感覺還是昏沉沉的不清醒。忽聽林冰雁的聲音道:“你醒了?別動,把藥喝了!”雙手都被一雙小手握住,一根麥管cha進嘴裏。

莫天悚吸一口,難吃得很,便又吐出來。林冰雁哄小孩一樣柔聲道:“乖一點!等熬過這幾天就好了!”莫天悚掙紮一下,沒有掙紮開,隻想肉在砧板上,反正都隨便別人,麥管再cha進來,也就把藥都喝了,迷迷糊糊又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莫天悚又醒過來,林冰雁和翡羽都恰好不在。莫天悚呻吟兩聲,還是覺得臉上疼得很。好在雙手僅僅是被捆在一起,沒固定在**,於是雙手一起抬起來一摸,才知道自己整個頭都被紗布纏起來,不禁一呆,人一下子清醒過來。忽然又聽林冰雁驚呼道:“三爺,不可以摸那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雙手又被抓住。

翡羽也跟過來,又cha入麥管。莫天悚用力將麥管嚼斷吐出,惱道:“林姑娘,你不給我說清楚,我再也不喝這個藥了!翩然呢?讓她過來!”

林冰雁又哄小孩一樣地勸說,莫天悚清醒後卻不聽她的了,用力掙紮,隻是他吃了大衍散,沒力氣得很,手足又都被捆住,怎麽用力也掙紮不開。

林冰雁顯然很著急,抓住莫天悚的雙手柔聲道:“再掙紮會壞事的,你安靜一點,我都告訴你!別再想梅姑娘了,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莫天悚不禁心都冷了,老實下來,卻還嘴硬道:“你騙我!”

林冰雁苦笑道:“我也是飛翼宮的俘虜,為何要騙你?你還不能多說話,安靜的聽我說。”慢慢地從頭講起。

梅翩然回到飛翼宮以後就向孟綠蘿獻計,孟道元不能繼承飛翼宮,但可以憑借天下無雙的易容術去外麵頂替莫天悚,接管泰峰和暗礁。

孟綠蘿最開始覺得這是異想天開,理都沒理會。隻按照開始的計劃,等時機成熟就讓莫天悚來飛翼宮解讀《天書》。所謂的時機成熟指四個方麵,一是曹橫通過各種手段打擊莫天悚的意誌力,二重新挑起武林和暗礁的冤仇,三是大衍散,四是此刻捆住莫天悚手足的絲索。

盡管莫天悚救回倪可,但因為莫桃變身導致修羅青蓮毒性改變,曹橫的第一個目的可說是達到了的。整個出使過程,莫天悚都很消沉。

第二個目的被莫桃徹底破壞。他保護所有人都平安抵達米蘭。經過哈實哈兒一番出生入死的戰鬥後,莫桃和莫天悚與整個武林的關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諧,今後即便有人挑唆,也不容易再惡化。

林冰雁離開莫桃後不久就被虜來飛翼宮,研究的就是大衍散。最先提出這玩意兒的也是梅翩然,她一來就告訴孟綠蘿,莫天悚曾經吃過龍血真君的內丹,來此隻會喪失部分功力,但若是莫天悚是孤身一人,給他吃一種可以導致他手足不受控製的藥物,就可以控製他。

孟綠蘿深以為然,又想林冰雁還可以威脅莫桃,欣然采納。梅翩然知道林冰雁的行蹤,幾乎沒有費力氣,就將林冰雁“請”來飛翼宮。

林冰雁開始還堅決不肯合作,還是梅翩然勸說她道:“天悚的個性你我都清楚,飛翼宮他是肯定會來的。到時候孤身涉險,若無製約,必定攪得飛翼宮天翻地覆。然這裏畢竟不是外麵,水青鳳尾臨死反擊,隻怕會玉石俱焚。再說,你不主持研究,孟宮主大可以再找別人,藥效說不定更烈,對天悚的傷害更深!”

林冰雁覺得有理,隻得委委曲曲動手研究。她和莫天悚很熟,知道莫天悚時不時會用把迎風倒當安眠藥用,尋常麻藥根本對他不起作用。找了很多藥物,效果都不理想,最後取五色蚨,經過十次製煉製,才成功製成一種對人無害,但抑製功力的黑色無味藥物。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五色蚨花分五色,十道工藝,合數五十,這種藥粉便被取名叫做大衍散。

大衍散製成之後,梅翩然取了一些在穀正中身上試驗效果。不想被穀正中悉數逼出,和狄遠山一起逃走。林冰雁又研究,取消最後一道工藝,保留大衍散的苦味,下藥很容易被人察覺,然再逼毒卻不容易了。孟道元在龍城對莫天悚提到的準備,最主要就是在等大衍散研製成功。

大衍散最主要的功能是抑製真氣。練武之人反應迅捷,動作遠較普通人靈活,真氣被抑製後,行動不受影響,可也變成普通人一樣,動作顯得僵硬遲緩。按說這種藥比梅翩然開始設想的手足失控還好,但是梅翩然似乎很不滿意,又在莫天悚的手足再加上繩索。這種繩結就叫如意絛,號稱無解,是飛翼宮軟兵器的入門功夫,專門用來練習手指靈活度,以更好控製軟索彩綢。

飛翼宮要文家破解《天書》,可又怕他們把《天書》偷走。每每文家人到了飛翼宮,都會戴上鐐銬。不想後來出文家了一位奇才,最擅開鎖。夜裏偷偷打開鐐銬偷偷活動,最後成功偷到攜《天書》逃出去。若非他的功力受製,行動不靈活,留下線索,當時就被他真的逃走了。

再後來飛翼宮就開始使用如意絛捆綁,一旦打開就再也不容易複原,除非文家人不要《天書》就逃走,不然隻要在夜裏偷偷活動就肯定會被發現。然而如果文家人不要《天書》,那他們也不會來飛翼宮,《天書》看守嚴密,任憑你是大羅金仙,不做些準備,想拿走都是不可能的,因此這如意絛雖然一刀就能斬斷,對付文家卻卓有成效。然後玉麵修羅學會天羅結,不費吹灰之力就悄悄解開如意絛,在暗中布置,差點弄得飛翼宮天翻地覆。

整個飛翼宮引為奇恥大辱,曹橫出去後提也不提如意絛這個名字,以至於莫天悚看了十年,都隻以為這是“鋼絲功”。這次孟綠蘿又事先改進繩結,比當初還難解萬分。大衍散加上如意絛,莫天悚是龍遊淺水,虎落平陽,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

孟綠蘿沒女兒,不止一次想過日後要兒子繼承基業,一直企圖將孟道元訓練成一個曠世奇才,才有可能控製飛翼宮。否則即便是她硬扶兒子登上大位,反對的人一定非常多,位子還是保不住。

孟道元是獨子,從小嬌慣,天天學習很不喜歡,私下裏覺得這都是因為他身為男人的過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喜歡穿女裝。孟綠蘿知道後大怒,嚴厲製止。然孟綠蘿越是不許,孟道元越是變本加厲喜歡女裝,身上的女人味始終濃得很。

那日莫桃和羅天去對付曹蒙,孟道元好容易才離開飛翼宮,最主要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很怕被曹蒙找回去。莫桃和羅天剛剛離開,他就想逃走,和看守他的穆和亞提撒嬌說軟話。穆和亞提一路行來又見莫桃對孟道元不很好,遂起了懲強扶弱之心,很快被孟道元說動。放開孟道元,兩人一起騎著阿爾金跑了。

挾翼忠心護主,見他們逃走,領著超影一起去追,不過兩匹馬到底是鬥不過兩個人,挾翼追了一陣子以後隻得放棄,又帶超影一起回來找到莫桃。曹蒙派過來找孟道元的水青鳳尾隻看見一座空帳篷,泄憤把莫桃的皮裘全部弄成布條,美酒也都倒了。害得莫桃和羅天在外麵凍了一夜。

孟道元和穆和亞提不敢去穆和亞提家裏,隨便找了一個小村子住下來。外麵是男人的世界,孟道元很新鮮也很是喜歡,再也不想回飛翼宮去。他樣子嬌柔,但從小習武學文,文韜武略都非常不錯,穆和亞提也是佩服。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好,便像親兄弟一般。可惜孟綠蘿知道兒子失蹤以後不斷派人尋找,不久就把孟道元抓回飛翼宮。穆和亞提則是主動跟孟道元回來的。兩人回來以後,又逃走過兩次,都沒有成功。孟道元尋死覓活隻想離開飛翼宮。

這期間程榮武已經來到飛翼宮,懸靈洞天煙消雲散。梅翩然心灰意冷,連穀正中和狄遠山都沒去照看,被他們逃走。雪笠權勢大增,一時無人能遏。孟綠蘿大覺惶恐,遂派雪笠和浦泓岩去哈實哈兒找薛牧野,實際就是想借莫天悚的手除掉雪笠。

誰也不想雪笠在路上抓回穀正中和狄遠山,又立大功。幸好莫天悚果然不負厚望,雪笠铩羽而歸,差點連自己的小命也丟了。莫天悚在西域又贏得一個戰神稱號。孟綠蘿卻對莫天悚更覺恐懼。

曹蒙和曹橫也都感覺很害怕,而孟綠蘿看在玉麵修羅的麵子上,對狄遠山一時惱怒說要殺他,一時又不準任何人去動一動,心意難以捉摸。曹蒙和曹橫都沒有把握,想去榴園弄個人質回來威脅莫天悚,都離開飛翼宮。雪笠孤掌難鳴,總算是老實不少,梅翩然又冒起頭來,再去勸說孟綠蘿。

孟綠蘿心裏很清楚,不管是雪笠得勢還是梅翩然得勢,飛翼宮早晚都是曹氏的天下,硬留下孟道元也無好結果,終於開始認真考慮梅翩然的建議。

孟道元的眉眼和莫天悚本來就有三分相似,又精通易容術,出去冒充莫天悚完全沒有問題。可麻煩的是,狄遠山和莫桃都丟下莫天悚先回去了。孟道元的性格和莫天悚完全不同,熟悉的人還是能識破,且莫桃也厲害得很,孟道元一定不是他對手。最要命的是,他們要讓莫天悚解讀《天書》,不能殺他,萬一他和玉麵修羅一樣逃出去,孟道元一定沒命。

曹橫和曹蒙都說莫天悚不可能逃出。然孟綠蘿卻覺得莫天悚一貫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還是擔憂得很。殺了莫天悚,她有生之年就無望知道《天書》的內容,一時又猶豫起來。

梅翩然再次獻策道:“可以讓天悚也易容。日後萬一他真逃出飛翼宮,莫桃和狄遠山也認不得他。可以絕了天悚離開的念頭,正好留下專心解讀《天書》。”

曹橫也幫腔道:“天悚最喜歡翩然,如此一來必定心灰意冷,倍受打擊,隻好留在飛翼宮。”

孟綠蘿覺得很對,沉吟道:“易容膏之類的時間長了之後總能洗掉,不如毀容方便,剝下他的臉皮給道元做一張人皮麵具。”

梅翩然道:“可是毀容後人人都知道那不是本來麵目,難免懷疑,讓林冰雁幫他新做一張和原來完全不同的臉,就人人都不會懷疑了。”

聽林冰雁繪聲繪色地講到這裏,莫天悚終於忍不住失聲問:“林姑娘,你是說我的臉?”林冰雁盡量平靜地微笑道:“我治療外傷非常有經驗。隻要你忍著不用手去摸,應該比從前還要英俊!”

莫天悚喃喃道:“最毒婦人心!林姑娘,這些事情你怎麽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林冰雁低頭苦笑道:“大部分都是孟公子告訴我的,少部分是聽翡羽說的。”

莫天悚愕然道:“翡羽?”

翡羽沉聲道:“當初梅姑娘想用吐拉罕冒充翠兒,實際也不必殺翠兒!三爺,我必報此仇!”

莫天悚愣半天才遲疑道:“表哥說讓你來,孟宮主就讓你來了?你母親琴娘呢?”

翡羽道:“我娘早就不在飛翼宮裏了,在薺苨坪種了幾畝地。日後三爺的身子大好了,奴婢可以帶三爺去她那裏坐坐。種地雖然辛苦,但比宮裏的日子舒心很多!公子也是說了好多次,宮主才準許我過來的,梅姑娘還反對來著,但雪笠姑娘大力讚同,她反對也沒有用。”

莫天悚又問:“那曹蒙和曹橫是什麽態度?”

翡羽道:“曹元督也讚成,但元宰反對。三爺,你放心,孟宮主令出如山,不會再把我調走的。”

莫天悚想的事情遠不是如此簡單,孟道元的用心他不清楚,但雪笠和曹蒙甚至孟綠蘿的用心再清楚不過,用翡羽就是打擊梅翩然的,而林冰雁能把事情說得如此清楚,不外也為打擊他們,隻說明梅翩然的處境真的不太好。可如果林冰雁說的都是真的,莫天悚還是非常傷心,喃喃又問:“我的臉皮給了孟道元,那我臉上的是從哪裏來的?”

林冰雁急道:“天悚,你不能再說話,會影響傷口愈合!你這張是梅姑娘弄來的!”

莫天悚一呆,輕聲道:“妖就是妖!”果真再也不出聲。他自己也是醫生,知道植皮要想成功必得用活皮,忽然想起家裏那一大堆精美的皮裘,哪一張不是從動物身上扒下來的?下定決心,日後再也不穿皮裘!

饒是林冰雁醫術天下無雙,在做手術之前又在動物身上做過多次試驗,植皮也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莫天悚從心裏到身體都不願意接受這個外來的“臉皮”,林冰雁想盡辦法,熏蒸敷飲,效果始終也不很好。

好在天一功療傷效果極好,孟道元每日都會來幫助莫天悚。莫天悚開始還很抗拒,後來察覺出他的功力僅有莫桃四成,但非常用心,每次必傾盡全力,兩三天後到也接受孟道元,傷口迅速好起來。隻是實在傷心了,自那日問過林冰雁以後,再也沒有出聲說過一句話。幸好除孟道元外,再無其他人過來,而翡羽和林冰雁都極為用心,照顧得無微不至,莫天悚不用去應付那些討厭的人,總算是還保有一份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