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急忙爬起來,凝神細聽,大風聲中果然有一縷細細的笛音在空中飄蕩,曲調還是當初翠兒在建塘官寨中吹的《阮郎歸》,頓時就緊張起來,抓過衣服就穿,急道:“達達肯定也能聽見動靜。你幫我拖住達達,我出去看看。”

莫桃也抓過衣服穿起來,不悅地沉聲道:“天悚,梅姑娘現在的心思誰也猜不透。我們一起去。告訴嗤海雅達達一聲即可!”

莫天悚甚是不高興,卻強不過莫桃。兩人穿好衣服一起出來,嗤海雅早等在外麵,就是和嗤海雅同房間的淩辰和向山也起來了。莫天悚頭疼地道:“達達,翩然不會傷害我的,讓我一個人去看看好不好?”

嗤海雅淡淡道:“不好,我怕你感情用事!”

莫天悚無奈,隻好讓所有人都跟著,心裏的是那樣悲哀,鬧不清楚他和梅翩然的關係怎麽會變成這樣!

本來就是夜晚,又刮大風,外麵天昏地暗的什麽也看不清楚。笛音隻響一會兒也停下來。但是莫天悚不死心,非要出村子去胡桐林看看。豈料他們剛剛來到外麵,就看見三個人牽著七匹駱駝朝村子走來。

莫天悚極為失望,這裏麵絕對不會有梅翩然。不過他還是衝在最前麵跑過去。剛看清楚對麵的人就大吃一驚。第一匹駱駝上趴著的分明是穀正中,第二匹駱駝上趴著的竟然是狄遠山。牽駱駝的是兩個漢人和一個允戎向導,正是朱貴的同伴。貨物一點也沒有少,隻是狄遠山和穀正中都人事不醒。莫天悚一眼看出穀正中要好一點,不過是虛弱而已,而狄遠山手足逆冷,脈搏都摸不著,分明是拖陽症狀。

拖陽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像莫桃上次的情況,陽氣嚴重耗失,造成虛拖傾向。還有一種卻是**過度,精長出不止,不搶救立刻就會送命。狄遠山正是屬於後一種。

嗤海雅隻看狄遠山一眼就神色大變:“你大哥是中了水青鳳尾的乾坤陰陽大法。水青鳳尾一定在這附近。天悚,你帶你大哥回去搶救。淩辰,我們在附近轉轉。”

狄遠山雖然不是莫天悚的親大哥,但卻是從小照顧幫助關心他最多的人。莫天悚連梅翩然都顧不得了,戳指封住狄遠山的**穴,抱起來就朝回跑,叫道:“阿山,你幫二爺一起帶穀大哥回來!”

莫桃卻一把拉住嗤海雅,急道:“我不懂醫,回去也幫不上忙。達達,我和你一起去!”嗤海雅略微猶豫,暗忖莫桃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用武的機會,還是趁他能用的時候多用用,免得遺憾,回頭見莫天悚已經跑出去老遠,點點頭:“阿山,你回去把其他人都叫醒,幫幫三爺。”牽住莫桃的手朝前掠去,“桃子,我讓你跟來,你可得全聽我的。”

莫天悚對這些全然沒有注意到,一路狂奔回到屋子裏,放下狄遠山就翻藥。他早知道飛翼宮的德行,準備得很充足,取出人參和附子的混和粉末用水給狄遠山灌下去。等片刻,狄遠山的情況卻沒有好轉,急得團團亂轉。又取出一支老山參來,正要去叫醒房東生火煎藥,向山也回到房間裏,將穀正中放在狄遠山身邊。莫天悚這才發覺其他人都沒有回來,氣急敗壞地驚呼:“怎麽是你一個人回來?”

向山低頭道:“二爺和淩爺都跟著嗤海雅老爺子去外麵找人去了。三爺,我去煎藥,你看看穀大俠吧!”

莫天悚又氣又急,更恨不得自己也追出去,但回頭看看狄遠山,也隻好按捺下脾氣,把老山參遞給向山:“用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

向山接過老山參出去了。莫天悚取出一顆甘lou丸喂在穀正中的嘴裏,又刺激相應穴道,穀正中雖然沒醒,但鼻息立刻粗壯不少。莫天悚知道他已經無礙,稍微放心一些。他素來喜歡遷怒旁人,隻要著急脾氣就不好,盯著穀正中可也氣得很,忽然一巴掌扇在穀正中的臉上。打完又覺得自己卑鄙,回手又給自己一下。掉頭去看狄遠山,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

想到上官真真等了狄遠山十年,不過才相聚這一兩年的時光,難道竟要就此永訣?狄遠山和尋常拖陽還不太一樣,就算他能把狄遠山救過來,難道要狄遠山日後像花蝴蝶一樣,又或者像尼沙罕一樣過日子?

莫天悚打個寒噤,情不自禁喃喃自語:“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心想央宗、倪可還有荷lou是不是也永遠也等不到他回去呢?央宗豈非又要去“比武招親”?倪可隻怕會躲起來自己傷心,“碧海青天夜夜心”。荷lou的眼淚不知道會流成什麽樣子?還有石蘭,誰幫她登上榔頭的位置?若她當不上榔頭,不知道日後還會不會被瘸子滾欺負?愣愣的又感覺極為恐懼。

忽然聽見穀正中呻吟一聲。莫天悚回頭一看,穀正中已經醒過來,一把揪住穀正中的衣襟將他抓起來,怒吼道:“為什麽還要跟來?你跟來不算,還把我大哥也帶來。萬一他救不回來,我要你償命!”

穀正中過好一陣子才清醒過來,哪裏管得莫天悚的心情和態度,便像見到親人,雙手緊緊抱住莫天悚,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莫天悚的心頓時就軟了,扶著穀正中躺下來:“你剛剛才醒過來,別那麽激動。”

穀正中點點頭,平靜不少,朝狄遠山看一眼,從懷裏逃出一卷羊皮紙遞給莫天悚:“梅姑娘給你的!說是能救你大哥,也能救桃子!”

莫天悚急忙展開觀看,字跡到的確是有點像梅翩然的,可惜是一種方不方,圓不圓,他壓根也不認識的文字,氣得一把摔了羊皮紙,鬧不清楚梅翩然的意思,近些年所有的擔心和心酸都湧上心頭,隻想放聲大哭一場,然眼幹心枯,無論如何都沒有一滴淚水。過得好一陣子,才穩定情緒,問起穀正中出現的原因。

穀正中沒說幾句,其他人都被向山叫醒跑過來。莫天悚先讓朱貴把自己的人帶走,又讓田慧把他們全部帶著去給嗤海雅和莫桃幫忙,自己一邊照顧狄遠山一邊聽穀正中述說。穀正中的情況還是不很好,斷斷續續說許久才說清楚。

當日莫天悚沒讓穀正中跟著,匆忙離京,他怎麽都不甘心,可他也真的怕莫天悚責怪,便想到給自己找一個kao山,於是給狄遠山寫信。狄遠山同樣念念不忘去飛翼宮,接到信後聽不進文玉卿和上官真真的勸說,一點也沒耽擱就出發了。到京城後和穀正中匯合在一處,義盛豐依然交給央宗管理,隻帶了兩個小廝出京一路追趕。

剛到肅州就遇見兩個帶麵紗的美麗姑娘。穀正中知道不妙,囑咐小廝自己逃命,隻拉著狄遠山倉惶逃走。他的輕功很好,人又多智,知道水青鳳尾在本地不可能為所欲為,隻朝峨勒堡逃。算盤是不錯,隻可惜狄遠山不會武功跑不快,沒多久就被追上。

然後也不用他們辛苦趕路,兩個姑娘白天躲著睡覺休息,夜晚就帶他們飛行,隻幾日功夫便到了一個羅卜人的村子。梅翩然突然現身,安排人將他們軟禁起來。穀正中才知道那兩個姑娘都是飛翼宮的人,而當時莫天悚就在離他們不遠的龍城。隻可惜被看守得很嚴密,更每天都會被逼著吃一種據說是五色蚨煉製的,能讓人行動緩慢大衍散,逃不出去。

穀正中不甘心,每日隻要一空下來就運功逼毒。大衍散名字取得嚇人,東西卻不見得有多好,穀正中每日一點每日一點,到了冬月,竟也將毒都逼出來。且他特有一功,能將真氣盡數收藏在脈會太淵穴中,看起來就像是沒有武功的尋常人,動作也靈活不了。解毒成功以後還和沒解毒一樣,以梅翩然之精明,也一直沒有發現他在逼毒。

又忍耐八九天以後,原本隔兩三天就會來一次的梅翩然連續五天都沒有lou麵,就連大衍散也沒人拿給他們吃。穀正中大喜,窺準機會帶著狄遠山逃出去。出來以後就打聽到哈實哈兒被圍,細君公主去了撒馬兒罕。兩個人於是也朝哈實哈兒走。

卻是老天爺也和他們作對,剛過車兒城不久,他們就看見程榮武。因為林冰雁的關係,兩個人都沒當程榮武是敵人,還非常高興地上前去招呼。豈料跟程榮武一起的乃是雪笠和浦泓岩。兩人才拖虎口又入狼坑,被帶回飛翼宮關起來。這次沒有人給他們下毒,可惜穀正中的真氣一下子自己就散失個幹淨,半點也提不起來,比在羅卜村還麻煩。

梅翩然還隻是限製他們自由,衣食上半點也不虧待,這一次可就慘了,睡的是稻草,吃的是豬食,且看守從來也不和他們說半句話。

這樣一直到了幾天前,他們突然被帶出牢房,卻將兩人分開。穀正中又見到梅翩然,總算是能再一次吃飽穿暖,但問狄遠山的消息,梅翩然卻不肯說,隻是苦笑道:“你們就是覺得羅卜村不好,非得要逃出來,現在是不是就好了?阿曼也是不聽人勸,不肯老老實實留在哈實哈兒,非得要回來,結果怎樣?人呐!怎麽可以和天鬥,又怎麽可以掙得過命?”

穀正中大覺淒涼,再追問,梅翩然卻不肯多說,又道:“你先安心在這裏住幾天,等天悚到了我就送你出去!”穀正中又驚又疑,正想問清楚一點,梅翩然卻走了。

雖然是條件好很多,但穀正中還是被關在房間裏不能出去。每日給他送飯的是個丫頭,啞巴一樣,不管穀正中怎麽問,都從來不出聲。

這樣又過幾天,梅翩然再次來到房裏,把那卷羊皮紙塞給穀正中:“天悚真的到了。同樣是不聽人勸,非要和命爭。見到他後把這個交給他,能救他大哥和二哥。麻煩你再轉告他一句,不要多連累無辜!”不等穀正中問清楚一點,梅翩然在他心口重擊一掌。穀正中昏過去,醒來就看見莫天悚。

穀正中在飛翼宮待了一兩年的時間,始終被關在屋子裏,居然連飛翼宮到底什麽樣子也不知道。心早就灰了,此刻說完一切,就勸莫天悚別去飛翼宮。莫天悚哪裏能聽得進去?

向山端藥進來。莫天悚接過藥碗,一勺一勺喂狄遠山喝下。過得片刻,再搭脈搏,終於有了一點生機。急忙試著輸氣給狄遠山,卻和剛才一樣,始終感覺空空蕩蕩的,一點也送不進去。心知這是元陽受損,就算是把人參當飯吃也保不了幾天,偏偏靈效無比的冷香丸一顆也沒有剩下,當真是五內如焚,幹著急卻沒有辦法。

天亮以後,莫天悚又喂一碗獨參湯,狄遠山還是沒有氣色,向山燒好早飯也沒心思吃。過片刻就去看看狄遠山的情況。

又過一陣子,嗤海雅和莫桃無功而返。有西域最著名的巴赫西一起,找了一個晚上居然沒有找著對方,人人都顯得垂頭喪氣的。嗤海雅倒是覺得理所當然,又解釋說這裏離聽命穀已經很近,妖氛比外麵重,真氣受抑,找不著也屬正常,要不梅翩然也不會選擇這樣一個所在了。

莫桃和莫天悚一樣真氣沒有絲毫異樣的感覺,可心裏竟感覺特別難受,加上他越來越不耐勞累,回來就縮在角落裏悶頭不出聲。

莫天悚懷著萬一的希望,將羊皮紙遞給嗤海雅,不料嗤海雅竟然能看懂,告訴莫天悚紙上寫的是八思巴字,內容卻來自《仁心仁術》,是兩個治病的方子。沒提一句烏曇跋羅花粉,也沒有提一句莫桃,對狄遠山目前的情況也沒有絲毫幫助。

莫天悚大失所望,拉著嗤海雅的手一個勁地追問。

嗤海雅也莫名其妙,百思不解,喃喃道:“飛翼宮怎麽會知道《仁心仁術》裏麵的內容?”

莫天悚衝口而:“林冰雁手裏有這本書,目前又正好在飛翼宮。但她和翩然一起寫這個是什麽意思?”

莫桃大驚,倏地衝過來問:“冰冰怎麽會在飛翼宮?”

嗤海雅也愕然道:“她怎麽會在飛翼宮?她不是沒和霍大俠、程榮武一起來西域嗎?不過她對醫術極有天分,我都佩服,既然寫了這些,必定有些道理。”說完又去摸狄遠山的脈,甚覺奇怪。拖陽是一種急症,壓根也拖不了多久,莫天悚的搶救來得很及時,藥物也對症,按照道理說,此刻狄遠山要麽已經救過來,要麽就已經病逝,可是狄遠山何以會僅僅是昏迷不醒呢?

莫天悚頭疼,真是人急出錯,他竟然忘記莫桃了!後麵嗤海雅說的話便一句也沒聽進去,也忙扶住莫桃,硬著頭皮道:“你聽錯了。我是說我在上清鎮看見過林姑娘鑽研《仁心仁術》幫你治病。當時你也是拖陽。翩然也在,和林姑娘一起研究過你的病,翩然自然知道《仁心仁術》裏的方子!”

莫桃怒道:“天悚,你不說實話是不是?”脾氣一上來,舉起手掌就想打人。

莫天悚早就是心力交瘁,哪受得了這個,勃然大怒道:“一提林冰雁你就這樣!不要問我,我不知道!不過是上次聽雪笠提過一句。沒等問清楚,你就和田慧一起回來。緊接著娜孜拉就偷偷把雪笠放走了。本來我讓阿曼回來探聽消息的,可他肉包子打狗,不管我們了!我還想找人問呢!我說不管周大人早點來飛翼宮,你非得把什麽事情都攬在身上!現在還有臉來問我!”莫桃和狄遠山是莫天悚最親的人,現在一個一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一個病入膏肓,而他自負韜略、武功、醫術、財富,縱橫長城內外、白道黑道,所向披靡,卻對此束手無策;他最心愛的女人他怎麽也抓不住,精疲力竭轉一大圈後,被所有人當成大敵,當真是越說越氣,驀然頭上又傳來劇痛,忍不住抱著頭呻吟一聲。

淩辰大驚,急忙抱住莫天悚。莫桃也慌了,又抓住嗤海雅哀求道:“達達,想想辦法!”

嗤海雅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放開狄遠山,拉著莫天悚的手腕就是一愣,失聲道:“你怎麽**陽失調?”莫桃急道:“達達,先不說那個,怎麽救啊!”嗤海雅搖搖頭,黯然道:“他的情況太嚴重了,我也沒有好辦法!”

倒是莫天悚自從上次發病就知道早晚還會發病,預先配了幾顆沒有太大作用的安神藥物帶著。掙紮著取一顆來嚼碎吞下。實在是不願意讓眾人都看著他呻吟,轉身去了隔壁。

房東一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都躲在隔壁。淩辰扶著莫天悚進去,喧賓奪主,不客氣地把他們全部趕出去。莫天悚卻將淩辰也趕出房間,緊緊關上房門,再也支持不住,抱頭kao著門滑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