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幽幽歎息,接著道:“軍紀嚴格了,糧餉上就必須有保障,不然沒人能服氣。餉銀是夏珍的事情,日後還可以找阿布拉江要一些,暫時我們可以不管。目前糧食和衣服是大事情。糧食有馬肉頂著,衣服就得另外想辦法了。你看夏珍來了好幾天,自己穿著貂皮袍子是不冷了,但軍士們隻穿棉袍,怎麽可能抵擋高原上的寒風?如果再沒有肉吃,人就更抗不住冷和累。因此馬肉好吃不好吃都得吃!總不成我們放著撒馬兒罕的馬不吃,去殺塔吉克人的牛和羊。我是囑咐過夏珍不能隨便搶百姓的財物,但也不是說看著軍士受凍也不管。羊皮必須和九郎好好商量,糧食我們不要他們的,羊皮卻不能不要。收集起來的皮子還要kao他們的婦女幫我們製成衣服。還有羊油也得找他們要。昨夜我看了一下,五成士兵都有生了凍瘡,別的好藥一時也找不著,隻能用羊油。不過剛剛這一戰真是麻煩得很。這事你和我辦都不好,得讓田慧出馬去找剛才那個依麗,再殺兩個人平息塔吉克人的怨氣才妥當。”

莫桃道:“你想怎麽用田慧都行,不用擔心我。唉!還沒怎麽和敵人交手,自己倒是先殺起自己人來了。張天師扶乩得到的乩語還真是準,這不又是‘辰起飛雪三千裏’!還不光是天氣冷。聽說今年的雪是百年難遇的。我們的運氣也太糟糕了,居然會被困在這裏,阿布拉江和阿曼怎麽辦?聽說哈實哈兒有十萬人口,張張嘴都要吃東西,糧食才是大問題呢!總不成也殺馬。”

莫天悚頭疼:“別說他們不一定有馬殺,你就是把馬牽到他們麵前,他們也不見得肯殺。你沒聽說這個月是他們的齋月,不能吃肉。幸好塔吉克人沒有齋月,不然我們更麻煩!偉大的安拉真主下了這場絕妙的大雪,給我們以喘息的機會。最好真主也眷顧哈實哈兒,在城外多下幾場大雪,把俺的幹和撒裏庫兒的人都凍死在野地裏,要不就凍得他們受不了跑回去也成。”

莫桃失笑:“哪有這樣如意的算盤?他們本來就生長在苦寒之地,沒道理下場雪就退兵。”

莫天悚深深歎息,心裏還惦記著去找嗤海雅,可惜回去以後他忙也忙不完。

先讓莫桃和向山監視著夏珍把征集到的糧食又都送還給塔吉克人。自己則帶著藥物,領著田慧一起繞過大小統領,直接去看望傷員,順便嚴肅軍紀。

禦林軍和塔吉克人是雜居的,還真有不少人在和塔吉克人吵架,有人甚至還在動手。由於事先沒說,吵架的就算了,動手的跑不掉都挨了一頓板子。莫天悚沒用十八衛動手,而是要夏珍派人來執行。夏珍很不樂意,但他更害怕外麵的七萬聯軍。若沒有河穀伏擊戰的巨大勝利,他肯不肯配合還真難說得很。

莫天悚每到一戶,都是先看塔吉克人,再看望自己人,藥也是先給塔吉克傷員用,遇見死者的親屬也極力安撫,還要他們指認出凶手。混戰的時候場麵混亂,凶手還真不很好指認。莫天悚又一再要求他們確認清楚,最後不過是殺了一個出手的確特別重的士兵。塔吉克人並不滿意,根本不接受莫天悚的好意。莫天悚也不在乎,賠著笑臉家家戶戶都將功夫做足。

接著是去拜訪九郎。這位大胡子的可汗還在生氣,嗤海雅正在安慰他。莫天悚原本以為可以一箭雙雕,還暗暗高興,不想嗤海雅看見他進來立刻告辭了。

九郎對莫天悚自然是沒有一點好臉色,但顧慮到沒有草料,馬匹都得餓死,也不符合他們的教義,剛才那場大架更是白打了,且“凶手”已經殺了一個,糧食也正在歸還,莫天悚顯然和夏珍是不一樣的,他還是答應把自己家的草場劃撥一部分出來。草場不大,草料數量當然是遠遠不夠的,不過莫天悚原本也沒想要養活所有的馬,還是感覺滿意之極。

出來以後再請達烏提做翻譯,去拜會阿訇。隻責備自己事先考慮不周到,給塔吉克人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但保證日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達烏提頭腦簡單,不服氣,幾次忍不住說這全是怪夏珍。莫天悚還直責備達烏提。夏珍自高身份,來此以後隻見過九郎可汗兩次,從來沒像莫天悚這樣拜會過阿訇,白天出手的也主要是禦林軍。阿訇對莫天悚的印象頓時就變好起來,不好的自然就是夏珍了。

正和阿訇說得熱鬧,夏珍派人來找他,卻是有塔吉克人不講理找茬,夏珍故意給莫天悚出難題。可惜他小覷了莫天悚和稀泥的本事。莫天悚過去,對士兵一頓嗬斥,卻很快說得那塔吉克人不好意起來,事情最後不了了之。

莫天悚一會兒黑臉,一會兒白臉,一會兒紅臉,七十二變都不夠他變的,忙得是昏天黑地,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塔吉克人的對他氣消下去不少,對夏珍可就氣大了。又把夏珍氣壞了,若不是想到自己不會打仗,皇上又寵信莫天悚,他也得給莫天悚二十軍棍。莫天悚知道夏珍不滿意,也顧不得了。

來西域之前,誰也沒有想到會打仗,軍中準備的傷藥並不多,凍瘡藥就更是稀少。一天下來,所有的藥物就用得差不多了。幸好嗤海雅藏有一些好藥,派人全部送給莫天悚,勉強能多支持幾天。這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嗤海雅的威望顯然非常高,原本非常敵視莫天悚的塔吉克人因嗤海雅的這一舉動,多少要顯得友好一些。依麗心地善良,田慧和她談得也很順利。莫天悚稍稍寬心,對嗤海雅大有好感且更加好奇起來,隻可惜實在抽不出空去找他。

天完全黑,莫天悚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去,淩辰早在等著他呢。俘虜不肯對娜孜拉說實話,但敵不過淩辰的拳頭,還是說了不少事情。莫天悚讓格茸先去休息,一邊吃東西一邊聽淩辰的匯報。

被抓住的撒馬兒罕將軍叫做歐布樂,是撒馬兒罕領軍統領開力穆的親信。撒馬兒罕不與哈實哈兒接壤,這次出兵的任務就是要帶細君公主回去,不會輕易對他們善罷甘休的。俺的幹領兵統領叫做奈斯兒。他們垂涎哈實哈兒已久,好容易說動強大的撒馬兒罕出兵幫忙,不打下哈實哈兒城看來也不會甘休。

就像娜孜拉說的那樣,軍隊中原本沒有配備巴赫西。這次聯軍出征是聽了蝴蝶仙子吐拉罕的建議,臨時請來幾個著名的巴赫西隨軍出征。被他們抓住的巴赫西名叫艾買提,是個畏兀兒人,好像還真是嗤海雅妻子瑪依萊特的弟子。但問艾買提的時候,艾買提支支吾吾的不肯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嗤海雅一共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女兒早已嫁人,另一子拜克日跟隨瑪依萊特住在哈實哈兒城。瑪依萊特還是哈實哈兒的宮廷巴赫西。尼沙罕年輕的時候得了一種怪病,不能操勞,嗤海雅才帶著他來到民風淳樸的撒裏庫兒隱居。因為醫術高超,為人和藹,救過不少本地人,在撒裏庫兒擁有極高聲譽。

梅翩然的母親化名古麗尼莎曾在哈實哈兒王宮生活過多年,多半認識瑪依萊特,怪不得嗤海雅對梅翩然的事情知道那麽多。莫天悚對嗤海雅越來越好奇,記起嗤海雅稱呼兒子托克拉克(胡桐),又去問娜孜拉才知道,尼沙罕身體一直很不好,是kao嗤海雅的密術才能活到今天。嗤海雅希望兒子也能像胡桐那樣活著三千年不死,死後三千年不倒,倒後三千年不朽,自從兒子生病後就稱呼兒子“托克拉克”。

娜孜拉住在倪可隔壁。莫天悚煩心事一多,頭就疼得很,不免思念起荷lou來,心癢難耐,離開娜孜拉以後就拐進倪可的房間說閑話。隻可惜他還沒有擺平阿布拉江,不敢做出什麽越軌的事情,可越和倪可說話心裏越癢癢。正有些憋不住的時候,克麗娜跑進來,沒好氣地道:“三爺,你也不看看時間。有話不好明天再說?”

莫天悚吐吐舌頭,嘟囔道:“你管著達烏提就行了,還來管我?”不過時間也真的不早了,他也怕自己管不住自己,還是不很情願地離開倪可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一看,莫桃也還沒有睡,七條八款地已經將軍紀整理出來,謄寫清楚,還正和向山一起在研究明天訓練的事情。

莫天悚打個哈欠道:“別商量了,商量也沒有用。這些老爺兵被憋在高原上已經很委曲,絕對不會乖乖聽話好好訓練。讓他們服氣的唯一辦法就是你要他們完成的每一種訓練你自己也得完成。我剛才已經告訴淩辰,讓他領著十八衛去跟老爺兵一起爬冰臥雪。辛苦是免不了的,剛開始會挨罵也是免不了的。所以才讓你出馬。哈哈!這就是當統率的好處!”

莫桃失笑,把向山打發走。拖衣服上炕去莫天悚身邊躺下,遲疑道:“當兵的全部要訓練,霍達昌那幫人怎麽辦?”

莫天悚困倦地閉上眼睛:“他們的武功都很好,訓練最主要的目的是要他們能聽命令。就這麽幾個人,一個也不能落下,都必須要訓練。不過他們大部分都帶著傷,可以稍微晚幾天開始,還有祁雲昊手下的傷兵也一樣,等傷好得差不多再開始。田慧已經和九郎說好,明天就可以給我們送一部分現成的皮衣過來,先可著傷兵穿,然後是士兵,再然後才是當官的。希望那些當兵的心裏能稍微舒服一點點。”

翌日一早,莫天悚就去找夏珍硬要來令箭,集合隊伍,又硬拉著夏珍一起去給莫桃助威,重申軍紀。

有夏珍出麵和昨天的鋪墊,軍士們盡管很不樂意,但也還能服從命令。出問題的反而是羽林衛。莫天悚雖然給他們取了一個和禦林軍相似的好聽名字,他們並沒一個人就因此認為自己是軍人,需要參加軍事訓練,連婁澤楓和霍達昌一起說話也不管用。看見他們不聽命令,禦林軍也不很服氣。

莫天悚還是笑嘻嘻的表情,一點也沒生氣的樣子,卻道:“我們曾經折箭為誓,你們答應我為公主而戰。不聽命令我隻好軍法處置了!來人,把馬展朝帶下去打二十軍棍!”

馬展朝是朵甘都司(青海)的峨勒堡的大弟子,曾經參加過西北聯盟,和霍達昌的私誼極好。莫天悚名聲在外,真敢在他眼皮子低下鬧事的人並不多,於是慫恿馬展朝出頭。馬展朝被大家一捧,飄飄然,又仗著和霍達昌的關係,果真跳出來。

馬展朝僅僅是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並沒有真犯莫桃剛才說的那些軍紀條款,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眼朝霍達昌看去。霍達昌的眼睛卻隻盯著地麵看。馬展朝大怒,衝著兩個過來行刑的軍士吼道:“別碰我,老子自己會走!”武林人大多硬氣,隻聽見板子“砰砰”悶響,卻不聞呼痛之聲。不過剩下的人還是頓時就不再嚷嚷,乖乖地跟著莫桃去了鎮子外麵的一片山坡地。

霍達昌也要跟過去,莫天悚一把拉住他,把一盒傷藥遞給他,輕聲道:“霍兄見諒,我這也是沒辦法。你幫他上點藥。格茸,你回去把我那件狐膁短襖找出來,給馬展朝送去。”霍達昌不悅地道:“我們不稀罕!三爺,我沒拆你的台不表示我就認可你又當婊子又立牌坊!你讓我們衝鋒陷陣我沒話說,可弄這個是什麽意思?”把藥盒丟在地上,過去扶著馬展朝朝房間裏走。

夏珍正非常生氣昨天莫天悚隻拿禦林軍開刀,這下稍微舒服一點點,陰陽怪氣大笑兩聲,也領著親兵走了。

格茸撿起藥盒,冷哼道:“你們不要還正好,我還舍不得送呢!”

莫天悚苦笑道:“衣服必須得送。你把衣服拿給倪可。讓倪可去給馬展朝上藥,再幫我說幾句好話。你也跟著去賠禮。”

格茸點頭答應,卻忍不住嘀咕道:“早知道會打仗,多帶些我們自己人過來就好了!三爺,這件皮衣可是荷lou小姐親手做的,其他的衣服在村子裏輕裝的時候都丟了,隻剩下這一件,你自己都沒舍得穿,真送人呐?”

莫天悚卻不完全是不舍得穿,而是做麵子要和手下同甘共苦,幽幽歎息:“真要是能早知道,在閻羅殿的時候我就不投胎做人,當一條魚兒在海裏自由自在的多好?”

格茸愕然,也聽不明白,回去找皮襖。

暫時有馬肉吃,莫天悚最擔心的就是皮襖問題。格茸走後就去找田慧。因為昨天那場大戰,莫天悚又一再強調不能用強,有依麗出馬,田慧的成績也很不理想。成衣一件也沒有,隻收集到一百來張羊皮。不僅數量差得很遠,就是成色也不好,且一半都是沒有鞣製過的生皮子,也沒有塔吉克人願意幫他們做成衣服。田慧正發愁,見到莫天悚忙問辦法。

莫天悚昨天很順利,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硬頂顯然不好,思來想去還是隻有用苦肉計來博取同情。讓人把皮子都搬到倪可的院子裏。

倪可剛剛才從馬展朝那裏回來。馬展朝看公主親自來送衣送藥,受寵若驚,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但是倪可看見馬展朝的淒慘樣子,心裏很不好受。看著軍士將一大堆羊皮放在門口,一點也沒有推拖,把自己身邊帶著的幾十個婢女,連燒飯的婆子都加上,一起跟克麗娜鞣製皮子。

鞣革是一件重體力活,她們本來就還沒完全適應高原的環境,其他宮女又沒有愛情做滋潤,隻片刻就嬌喘細細。有兩個人還出現高原反應,鼻血長流。不過看公主都親自動手了,誰也不好說出來而已,流鼻血也仰頭鞣革。夏珍的親兵見了,都主動出來幫忙,順便名正言順地和姑娘們親近親近,竟也和樂融融的不以為苦。

夏珍又氣得臉都白了,所有人都被莫天悚弄去訓練不說,統共就剩下這幾個親兵還要打主意?但當著公主的麵他又不好說什麽,隻將莫天悚拉進房間,怒道:“你讓公主拋頭lou麵去慰問傷員也就罷了,還讓公主親自去鞣皮子!天下還有什麽是你幹不出來的?”

莫天悚冷冷地道:“幹吃飯不做事指手畫腳指責人,這樣的事情我就做不出來!將軍叫我進來就是說這個?恕我沒時間陪你!”掉頭走出去。

由於大家的勸說和親兵的幫忙,倪可已經放下皮子,卻又拿起針線。莫天悚身邊的女人中,柔順溫婉首推愛哭的荷lou,賢德顧大局以倪可為冠,驕橫和執著當數央宗,最聰明的自然是梅翩然。莫天悚不得以放棄梅翩然,隻願跟著他的這幾個女人各個都好,看見倪可親自操勞,心裏何嚐不痛?朝倪可看一眼,搖搖頭無奈地歎口氣,問旁邊的一個宮女:“娜孜拉姑娘呢?”

宮女愣一下,搖頭說不知道。倪可抬頭道:“她一早又去找艾買提。可能還在那邊吧!”

艾買提被關在一間偏房裏。莫天悚找過去,果然看見娜孜拉。暗暗歎息,笑一笑:“娜孜拉,帶上艾買提,跟我去見一個人!”

娜孜拉氣道:“三爺,你想帶他去哪裏?這家夥怎麽也不肯說他們把阿勒罕關在哪裏!我看還得叫淩辰來打他一頓他就老實了!”

莫天悚苦笑道:“艾買提離開哈實哈兒都這麽多天了,他肯說也是以前的情況。走吧,我就是帶你去救阿勒罕的。”

娜孜拉愕然,還是和莫天悚一起押著艾買提朝鎮子的最東邊走去。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麵羊的慘叫聲。

聽說莫天悚來了,嗤海雅迎出屋子,笑著道:“三爺百忙之中還沒有忘記我這個老頭子,一定是聞到‘東拜吉幹’的香味了!走走走,我們進屋子裏去,等一會兒就可以吃到香噴噴的‘東拜吉幹’!”

莫天悚也笑道:“不光是我聞香味,我的朋友也聞到香味,所以我帶著他們不請自來。”

娜孜拉看見嗤海雅就在朝後躲,艾買提的頭也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人的樣子。莫天悚伸手拉住娜孜拉,輕輕搖搖頭,示意她別怕。

嗤海雅莞爾,回頭高聲叫道:“托克拉克,來客人了!帶艾買提去休息!”然後對莫天悚和娜孜拉做個請的手勢。娜孜拉還想跑,莫天悚甚是不悅,硬拉著她和嗤海雅一起進了客房,上炕盤腿坐下。

娜孜拉還是顯得很害怕,低頭一聲不出。莫天悚欠身道:“布瓦,你老別生氣。娜孜拉是吐拉罕的姐妹,我才帶她來看你。”

嗤海雅目光炯炯,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娜孜拉:“聽說令尊曾經追擊過綠珠,娜孜拉姑娘真和梅翩然是好姐妹嗎?阿提米西布拉克可個好地方。可惜當年老朽不得其門而入,與令尊緣吝一麵。令尊此刻還好嗎?”

娜孜拉被看得心裏發寒,直朝莫天悚的身後縮:“翩然妹妹出生的時候,我爹早就離開阿提米西布拉克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