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一片沉默,良久,田慧小心翼翼地問:“孟綠蘿會怎麽對付郎世煥。”

薛牧野遲疑片刻,小聲道:“運氣好的話,他們會變成花蝴蝶那樣;運氣不好,隻幾天時間便會拖陽而亡。”

田慧和淩辰麵麵相覷。莫桃沉聲道:“別再說了。無論如何,這次我不徹底毀掉飛翼宮我不會離開聽命穀。阿曼,讓我和你一起去找天悚。”

薛牧野正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向山敲門道:“薛大爺,外麵有人找你。”薛牧野急忙出去來到客棧門口。

莫桃暗忖薛牧野剛剛才從外麵回來,不知道是什麽事情,急忙也跟出去。淩辰和田慧自然是跟在他身邊。田慧低聲道:“是一個黑衣壯士。估計也是懸靈洞天的人。二爺,跟太近了好像我們不信任薛公子。”莫桃沒奈何停下來。

好在時間不長,薛牧野回到客棧裏,壓低聲音焦急地道:“這下糟糕透了。我們的人看見好幾個俺的幹的使節,今夜就住在瓦石峽。一定是阿布拉江在瓦石峽停留得太久,俺的幹得到風聲,派人打著進京的招牌來查看情況。桃子,我們現在怎麽辦?”

莫桃淡淡問:“使節有幾個人?你想怎麽辦?”

薛牧猶豫道:“他們隻有二十多個人。桃子,你別怪我心狠。我想把他們永遠留下。”

淩辰一聽就興奮起來,摩拳擦掌道:“交給我去做!保證他們見不著明早的太陽。”正要走,莫桃道:“回來!在西域這塊地界上,哪裏就輪到你逞強了!”

薛牧野愕然道:“桃子,你什麽意思?”

莫桃淺笑道:“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何況他們隻是上京朝覲的。”

薛牧野苦笑道:“你不明白,那些使節真是進京朝覲的就更不能留下他們。萬一他們也和朝廷拉上關係,哈實哈兒還憑什麽嚇唬他們?”

莫桃道:“這才是你想殺人的原因。阿曼,你幾乎什麽都告訴我了,為何從來不介紹幾個你的朋友給我認識?”

薛牧野瞪眼道:“你懷疑我?”

莫桃不出聲。田慧忙道:“別都站在院子裏,有話我們進屋子裏麵說。”引導莫桃先回到房間裏,在桌子邊坐下。淩辰也跟著進來坐下。

薛牧野猶豫半天,還是跟進去,站在莫桃身邊,低聲道:“我告訴你們,你可別到處去說。”莫桃還是沒出聲。薛牧野深深歎一口氣:“我很想永遠離開懸靈洞天,後半輩子去哈實哈兒生活。”

莫桃道:“這個我知道。你去哈實哈兒還是可以介紹你朋友給我認識。”

薛牧野苦笑道:“阿依古麗再怎麽說也是公主,不可能隨便和一個來曆不明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不想偷偷摸摸的。要讓哈實哈兒可汗接受我,唯一的方法就我能為哈實哈兒做成一件大事,讓他們國家的人都接受我。”

莫桃點點頭:“替他們解決掉俺的幹。那日阿依古麗找我講述羅卜淖爾、若羌、米蘭的傳說時我就猜出來。阿曼,這也不是你不介紹你朋友給我認識的理由。我還從來沒看過你這樣吞吞吐吐的。是你不相信我吧?”

薛牧野垂頭道:“不,我一直當你們是最好的朋友。隻是我爹……桃子,你還是不要問了。”

莫桃不覺有些發火,怒道:“你果然有事情瞞著我。”

薛牧野歎息道:“桃子,問太清楚對你沒好處!”

莫桃閃電般跳起來,無聲刀抵住薛牧野的咽喉,冷冷地道:“敬酒不吃你吃罰酒!”提高聲音喊,“阿山,拿一根繩子進來!”

淩辰和田慧麵麵相覷,不知道怎麽處理。

薛牧野試著輕輕向後閃一閃,無聲刀跟著追進,薛牧野忍不住叫道:“桃子,別這樣!”

莫桃森然道:“再動!否則別怪無聲刀認不得朋友!”

薛牧野還真有點怕莫桃發火,不敢再動,急道:“桃子,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向山拿繩子進來,大吃一驚:“二爺!”莫桃道:“把他捆起來。”向山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把繩子遞給田慧。田慧也很猶豫。

薛牧野忍不住又叫道:“桃子!”

莫桃笑一笑:“我是不會羅天的五雷咒,但我會拙火。你合作一點,免得皮肉受苦。”

薛牧野大怒叫道:“我真是瞎了眼才當你是朋友。你動手啊,我看你殺了我!”

莫桃卻垂下無聲刀,淡淡道:“我是抹不開情麵真殺你,但你敢不老實,打架我可不會不好意思。你最好罵得大聲一點。看看外麵懸靈洞天的人是不是能聽見來救你。”

奇怪的是,薛牧野一聽就不出聲了,瞪眼看著莫桃直喘粗氣。

莫桃道:“田慧,別磨蹭!”田慧朝淩辰透去求助的眼神。淩辰不耐煩起來,拿過繩子幾下子就將薛牧野五花大綁。薛牧野也不掙紮,隻是哀求:“桃子,求你了!”

莫桃淡淡道:“那你就告訴我!”

薛牧野冷哼道:“我看你是不是能一輩子都捆著我!”

莫桃微微一笑:“放心,最遲明早我一定放開你。淩辰,看著他!田慧,陪我出去走走!”

薛牧野神色大變,又掙紮起來,急道:“莫桃,你不能這樣對我!”

莫桃再笑道:“對,用力一些,最好再叫大聲一點!”薛牧野居然又一下子安靜下來,把田慧和淩辰弄得稀裏糊塗的。看莫桃已經走出去,田慧和向山一起追出去。

薛牧野見房間裏隻剩下淩辰,又哀求道:“淩爺,你一定相信我是不會害你們二爺的,幫我解開繩子,好不好?”

淩辰搖頭道:“沒二爺的命令,我可不敢。”

薛牧野沉吟一陣,咬牙道:“好,我告訴你就是,我爹還準許我來找你們,是讓我來殺你們的。外麵那些人是給我幫忙的。你去把二爺叫回來,不能讓他找我的手下。”

淩辰這下真胡塗了,失笑道:“這樣我還更不能放開你了!”

莫桃沒用多長時間就和田慧一起回來。田慧把淩辰叫出去,莫桃親自給薛牧野解開繩子,淡淡道:“阿山拿酒菜去了,陪我喝一杯吧!”

薛牧野活動著有些麻木的手腳,怒道:“你就知道喝酒,早晚喝死你!既然你如此不相信我,我還有什麽必要和你在一起。”轉身朝外走去。

莫桃在桌子邊坐下,淡淡道:“我出門就遇見許傑。他說他一直跟著你。不等我動粗,他就什麽都說了!”薛牧野喜歡上阿依古麗以後就想離開懸靈洞天,但他是懸靈洞天的繼承人,卻不能說走就走,且他爹薛赫勤也不答應他自己出來,更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外麵闖蕩。薛牧野也不放心懸靈洞天,發誓憑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找出飛翼宮越來越強大的原因,果真沒帶一個人,離開懸靈洞天去九龍鎮找闇沒,遇見莫桃。幾次寫信回去告訴他爹莫桃和莫天悚是朋友,不想會被梅翩然陷害,失陷在韃靼。薛赫勤趁機說服薛牧野留下。薛牧野堅決不從。薛赫勤一怒之下,當著全族人的麵說薛牧野如果不能在一年時間找出飛翼宮越來越強的原因,滅掉飛翼宮,殺死梅翩然,就廢去薛牧野的功力。薛牧野知道不管莫天悚和梅翩然怎麽反目,莫天悚也不會讓他殺梅翩然,很可能連莫桃也不可能準他殺梅翩然,更怕自己總和懸靈洞天的人在一起,被阿依古麗聽見風聲知道他的身份,一直沒說這些事情,也沒有介紹其他懸靈洞天的人給莫桃認識。許傑是薛牧野最忠實的部屬,知道薛牧野的心思,早就提議薛牧野把話對莫桃講明。薛牧野不擔心莫桃,卻擔心莫天悚知道後會不相信他。

薛牧野頹然停下,遲疑片刻,回來坐到莫桃對麵,皺眉道:“桃子,你自己說,問清楚對你有什麽好處?陡然為難而已。”

莫桃蒼涼地笑一笑:“聽說你爹說一不二,你顯然殺不了翩然,難道真讓你爹廢了!問清楚的一個好處就是我要救你,也肯定能救你!我要幫你找出水青鳳尾功力突然提升的原因。我說到做到,這次我去聽命穀,不滅掉飛翼宮就不出來。我會向你爹證明,你沒有交錯朋友。我看許傑滿幹練的,你也別讓他躲著我,幹脆叫他跟我們一起吧!阿依古麗通情達理,即便知道也不會看不起你。”

薛牧野搖搖頭:“虎毒不食子,我爹其他事情上是說一不二,但我可不相信他真能把我怎麽樣。我從來沒有想過滅掉飛翼宮。那是你娘生長的地方,也是梅姑娘一直想回去的地方,你真的要毀掉那裏?再說你根本就不明白,聽命穀之所以叫做聽命穀,就是因為人類進去以後就隻能乖乖聽命。就像孟綠蘿在卡瓦格博功力十損其九,你們進聽命穀也會喪失大部分功力,變成一個沒有武功的普通人。而且飛翼宮會媚術,聽命穀又隱藏在結界裏麵,即便是你們能調集朝廷的大軍來,要麽就是找不著入口進去,要麽可能重演太湖黿頭渚那一幕,大軍倒戈相向。被哈實哈兒的人知道我是妖,就算阿依古麗不說什麽,難道阿布拉江父子也不說什麽?桃子,這個你可得幫我瞞著一點。還有,麻煩你也跟田慧和淩辰他們都打個招呼。”

莫桃失笑,淡淡道:“沒那麽可怕吧?你總瞞著阿依古麗,萬一被阿依古麗從別人那裏知道,你還更不好對她說。其他事情你放心,江湖事江湖了。我會勸天悚,這次不會再借助外力。”

薛牧野苦笑道:“反正你們現在還沒去飛翼宮,不說這個。俺的幹的使臣你真的不幫我?我是可以叫許傑去做,但我怕阿依古麗聽見風聲。”

莫桃沉吟道:“要讓阿依古麗的家人都接受你,你是得給他們國家立一個誰也比擬不了的大功勞。老實說,行軍打仗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但天悚有一個觀點你一定聽說過,隻有自己足夠強大時,別人才不敢打你的主意。你去殺了那幾個使臣,了不起是能拖延一點時間,不能動搖俺的幹的根本國力,說不定還會激怒他們,恐怕戰火就真的免不掉了。”

薛牧野頭疼地道:“你是說不能去殺他們?那萬一被他們探聽到細君公主的虛實,回去胡說怎麽好?一個後果就是阿布拉江迫於形勢,將不得不和細君公主成親,那他對我可沒有好印象了,因為我拍胸脯保證三爺有辦法讓他回去娶瑪依努爾;第二個後果就是阿布拉江會認為我沒真心幫他們,一點點小事也做不好,說不定連阿依古麗也會認為我無能,日後……”

不等他說完,莫桃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看看你找的這些理由,我聽著怎麽這麽別扭!以前我還真沒覺得你這樣兒女情長的。好了,別再想俺的幹的使臣。”

正好向山和和戎一起端來酒菜,莫桃攔著薛牧野再說俺的幹,拉著他一起坐下喝酒。薛牧野心煩意亂,也忘記去找莫天悚。

庫姆塔格北緣,火洲東有一個地方叫做鄯善,可能和從羅卜淖爾遷出的古樓蘭王建立的鄯善國有關係,更可能一點關係也沒有。鄯善是塵土的意思。每年風季,鄯善就籠罩在一片沙塵中,盡管沙塵“像霧一樣輕盈,像絲綢一樣生動”,但那畢竟是沙塵。

哈斯穆的父親是一個皮匠,很受村子裏的人尊重。有一天,哈斯穆的母親給哈斯穆生下一個弟弟。弟弟手和腳都隻長著四根指頭,像樹杈一樣分開且不能並攏。村子裏的人說弟弟是個魔鬼,讓他們把弟弟拋棄在庫姆塔格沙漠中。母親沒辦法拋棄自己的骨肉,也無法抗拒村裏人的意思,帶著兒子離開鄯善的小村子,走進大漠,遠離人群,來到孔雀河邊的胡楊林中,給弟弟取名叫“昆其”。

孔雀河在畏兀兒語叫做“昆其得裏亞”。“昆其”是皮匠的意思,“得裏亞”是河的意思。合之為皮匠河。將“昆其”諧音譯成漢語孔雀,將“得裏亞”直譯成河,“昆其得裏亞”便成了孔雀河。昆其自然就是梅翩然口中的的“鄯孔雀”。因此莫天悚和郎世煥怎麽打聽都得不到鄯孔雀的一絲消息。

母親隻敢在每年塵沙飛揚的季節帶著昆其偷偷潛回村子和家人一起住幾天。可是昆其十幾歲的時候還是被發現。父親和母親為維護昆其先後去世。昆其獨自逃進沙漠中,從此沒有消息。年輕的哈斯穆也不得不離開鄯善來到葉爾羌河邊,成為刀郎的一分子。

哈斯穆現在已經是七十八歲的老人,在葉爾羌河落地生根,孫女叫做克麗娜。克麗娜的漢話是跟著爺爺學的。哈斯穆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找到弟弟昆其,骨肉團圓。

蝴蝶仙子吐拉罕上次在葉爾羌河救人的時候,哈斯穆曾經問過吐拉罕見過昆其沒有。吐拉罕說在龍城見過一個手指不能並攏的人。從此哈斯穆年年都要去龍城看看,可從來沒有見到過昆其。此事變成老人心中最大的願望。哈斯穆的年紀越來越大,今年去龍城的換成達烏提。

沙盜盤踞龍城,達烏提根本無法停留,隻好帶著一瓶“奧斯曼”回到葉爾羌河。克麗娜怪他去龍城回來太快,救莫天悚卻耽擱一天,叫他“莫斯姆斯”。

既然花蝴蝶是方子華,梅翩然自然曾經在龍城追蹤過他的蹤跡。莫天悚相信梅翩然真的在龍城見過手足畸形的昆其;也相信龍城真要有烏曇跋羅花,昆其最有可能知道地方;想明白梅翩然讓刀郎來救他的用意;更感謝梅翩然杜撰出一個胡桐木妖精鄯孔雀騙過所有人,把唯一的線索通過達烏提的嘴告訴他;可他還是傷感,經曆了如此多的波折,他最愛的始終是梅翩然,梅翩然最愛的顯然也是他,可為什麽他們就是不能斯守在一起呢?哈斯穆來過無數次龍城也沒有找著昆其,莫天悚對是不是能順利找到昆其同樣是沒有把握;何況昆其早就是一個老人,是不是還健在也沒有人能肯定;即便能順利找到昆其,昆其也不一定真就知道烏曇跋羅花的下落。

達烏提鼾聲如雷。莫天悚無以遣懷,躺著卻是久久難寐,終於披上衣服爬起來,點燃蠟燭,鋪開筆墨,寫到:“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殘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忺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忽然夏珍給他安排的親兵來報:“三爺,羅公子求見。”

莫天悚愕然,二更都過了,來的難道是羅天?羅天怎麽可能在禦林軍中行動自如,還堂而皇之變成羅公子?略微猶豫,還是吩咐:“請羅公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