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古麗落後莫桃很遠,沒有受到五雷咒的波及,可是嚇得不輕,總試圖去拉住莫桃的手。不過莫桃很討厭他,每次都掙開了。莫天悚的心情正惡劣,看見努爾古麗這樣更是鬼火亂冒,湊過去笑道:“桃子天生不喜歡女人,我拉著你好了!”

不想努爾古麗推開他道:“三爺,你們漢人說‘男女授受不親’,我們的經典中說‘要避開男人們邪惡眼睛’。”莫天悚瞪眼,再看努爾古麗美麗的眼睛,很懷疑他是兔兒爺,總想找個機會驗證一下他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第二天早上努爾古麗居然圍上一條白色繡花的長絲巾,整張臉都看不見了,隻剩下那大大的眼睛和清澈的眼神,居然還更是勾魂攝魄的。莫天悚開始懷疑莫桃的判斷力,再一次和莫桃小聲嘀咕,畏兀兒女子戴麵紗就為鉤走男人的魂,更是想弄明白這朵“閃亮的花”究竟是“他”還是“她”。

莫桃莞爾,拉著莫天悚一起到前麵去和眾人一起吃早餐。

這次是便餐,沒昨天講究,夏珍、阿布拉江、阿依古麗、努爾古麗都在。早餐是“沙木薩”烤包子。餡用羊肉丁、羊尾油丁、洋蔥、孜然粉、胡椒粉和鹽攪拌而成。用未經發酵的麵做皮子,擀得很薄,四邊折合成方形,放在囊炕中烤得焦脆。是中原沒有見過的美食。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沒有絲毫的羊膻味,非常香。

隻是精致的莫天悚吃慣了用發麵蒸製的精致包子,看見烤包子裏麵的大塊的羊肉丁不免覺得粗燥。然而阿布拉江吃得很快,簡直可說是狼吞虎咽。莫天悚隻想彪悍民族當然要吃彪悍的飲食,既然來到彪悍之地,學也要學得彪悍一些,不能被阿布拉江比下去。丟掉筷子,改用手去抓包子。

阿依古麗忍不住笑起來。昨天她就聽說莫天悚吃飯自己帶著筷子,晚上特意問過莫桃。莫桃說莫天悚是吸取從前在工布的教訓,從薛牧野那裏就聽說本地也流行手抓飯,早給自己準備了一雙銀筷子,走哪裏都帶著。

笑聲吸引莫天悚,不顧本地不能對姑娘凝視的禁忌,朝阿依古麗看去。她帶著一條藍綠色的麵紗,也遮住大半張張臉,吃東西得把麵紗撩起來,很是麻煩,忍不住問:“阿依古麗,你不覺得麵紗礙事嗎?”

阿布拉江立刻丟下包子瞪眼道:“莫天悚,你什麽意思?”看架式又想拔刀,卻被阿依古麗搶先將他的大刀拿到一邊去。她一直都是在自己房間裏吃飯,出來就為看著阿布拉江。

不管莫天悚主觀上是多麽希望能彪悍,他還是彪悍不起來,正有些吃不下,趁機也丟下包子,笑道:“昨天沒比成,今天就出去比比如何?誰輸了誰就是不潔的……”

莫桃用力拉一把莫天悚,沒好氣地道:“天悚,看在阿曼的麵子上,別鬧行不行?”

阿布拉江沉聲道:“別說了,我們一起去龍城,看誰殺的沙盜多!”

夏珍頭疼之極:“兩位,沙盜也不會在龍城等你們去殺,說說就算了,都別當真。當務之急是商量怎麽找公主。”

莫天悚淡淡道:“我可沒打算說說就算了。夏將軍,阿布拉江帶著兩百人,我也隻要你兩百人。其他人留給你,繼續在本地找公主。吃完飯我就去選人。”

夏珍怒道:“駙馬爺要調兵也行,拿皇上的金牌令箭來。”

阿布拉江撫掌大笑:“原來三爺kao的是女人!”

莫天悚大怒,冷冷地道:“你不kao女人,幹嘛跑幾千上萬裏去迎親?夏將軍,你不派兵給我用也行。不過我已經收到確切消息,公主就是被沙盜虜走的。你龜縮瓦石峽,萬一公主遭遇不測,回京以後你去對皇上解釋!”

夏珍一點也不相信莫天悚的話,但想起皇上對莫天悚的寵愛,還是妥協了。飯後和莫天悚一起去挑選士兵。莫天悚選擇很嚴,老的不要,少的也不要,箭術不好的不要,力氣不大的不要,馬術不好也還是不要。百般挑剔,費不少時間,一千人中隻勉強選出一百五十人而已。不說自己眼光太高,隻埋怨夏珍不會練兵,湊兩百人也湊不出。夏珍簡直是氣炸肺,指定一個名叫祁雲昊的心腹帶隊跟莫天悚一起去龍城。

莫桃始終惦記著羅天來瓦石峽的原因,莫天悚挑選士兵的時候,他找人帶路找到郎世煥。郎世煥也是從孤雲莊出來的人。不過從前曹橫瞞得緊,後來的莫天悚心事藏得深,暗礁中知道飛翼宮的人其實僅限於莫天悚身邊的一小部分人。郎世煥還沒有資格知道這種機密事情,羅天的行蹤他更是一點也沒有察覺,被莫桃問得稀裏糊塗的。但他知道烏曇跋羅花不能讓莫桃知曉,為此莫天悚到了他也沒有主動去聯絡,就是想等莫天悚出來找他。可惜莫天悚未到瓦石峽先遇見阿布拉江,光顧著和阿布拉江鬥氣,還沒顧上來找他。

這時候郎世煥隻好隨口順著莫桃的口氣胡說。偏偏莫桃甚是精明,沒費力氣便聽出一大堆破綻,揪住郎世煥窮追猛問。郎世煥很快就無法自圓其說,哭喪著臉跪在莫桃身前,哀求道:“二爺就饒了屬下吧!屬下若是胡說,被三爺知道就沒命了!”

莫桃心裏越加懷疑,不過他素來不喜歡逼迫人,笑笑岔開問:“沙盜你聽說過沒有?”

郎世煥鬆一口氣:“聽說過,還和他們在龍城朝過相。為首的那人我還認識,就是從前雙厄馬幫的蔡步亭。幸好蔡步亭不認識我,不然我們不可能活著離開龍城。”

莫桃大吃一驚,感覺非常古怪,急道:“快把當時的情況仔細說給我聽聽!一點也不準遺漏,越詳細越好。你是怎麽認識蔡步亭的?”

郎世煥道:“二爺和三爺在富榮遇見蔡步亭以後,春雷爺吩咐大夥都要留意蔡步亭的動靜。屬下是見過蔡步亭的畫像。這次帶人去龍城,先是發現他們的駱駝。龍城素來荒無人跡,屬下覺得古怪,偷偷過去看了一眼。蔡步亭沒看見我,但是我看見他。他們大約有將近百人,其中不少都是暗礁的仇家。當時他們是在龍城的東麵,屬下怕他們察覺,便朝龍城的西麵走。後來果然沒有遇見蔡步亭。”

莫桃點點頭,微笑道:“原來天悚派你來西域是去龍城不是去阿爾金山。告訴我,龍城裏麵有什麽。”

郎世煥麵色大變,磕頭哀求道:“二爺,你饒了屬下好不好?”

莫桃站起身來,淡淡道:“把你的人都叫上,收拾好東西,跟我們一起再去龍城看看。”

莫天悚看見郎世煥忐忑不安地跟莫桃一起回來,知道壞事了,急忙跟去莫桃的房間,叫郎世煥先退出去,在莫桃對麵坐下,賠著小心查看莫桃的臉色。

莫桃看起來並沒有生氣,微笑道:“天悚,你不該隻顧著和阿布拉江鬥氣。你最近實在太失態。你以為郎世煥不說我就猜不出來你的目的?當初我也聽見花蝴蝶的話,烏曇跋羅花對不對?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莫天悚不禁很後悔又很自責,急道:“桃子,那東西很不好找,我也沒有找到,再說找到你也可以不吃的。”

莫天悚搖搖頭,輕聲歎息道:“天悚,我曾經很努力想留下梅姑娘,是你堅決趕走她的。你既然狠得下心,就不要總想她。若你擺拖不掉目前的頹廢情緒,我看我們不可能找到倪可,也不適合去飛翼宮。你知道沙盜的頭是誰嗎?郎世煥說是蔡步亭。此去龍城,那些在中原失蹤的人大約都能有消息。”

莫天悚嚷道:“誰說我還在想翩然?”嚷完自己都不信,垂頭喪氣不再出聲。

莫桃再輕輕歎口氣,緩緩道:“天悚,是男人就該提得起放得下,不要因為自己不順心就看天下人都不順眼。得罪夏珍和阿布拉江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忘記勳陽的教訓了!沙漠之中凶險莫測,萬一祁雲昊不肯聽你的,塔克拉瑪幹說不定真是進去就出不來。”

莫天悚定定地看著莫桃,良久才點點頭:“放心,我這就去找夏將軍。”起身走出房間,心中還更是不靜。一直以來,他都把傷痛掩藏得很深,連自己都不敢觸及,此刻原本就還在滴血的傷疤被莫桃無情地撕開,痛得他無法承受。莫天悚朝夏珍的房間走幾步,實在是沒心情,又轉彎信步朝村子外麵走去。郎世煥一直守在門口,看見莫天悚臉色不好,不敢出聲,無聲無息地跟在莫天悚身後。

這次莫天悚是朝著塔克拉馬幹沙漠的方向走的。走出村子不遠就是一片荒漠,幾棵被畏兀兒人稱作“托克拉克”的胡桐樹佇立在綠洲邊緣,造型奇特詭異。旁邊是一些被人砍伐過的樹樁。熾熱的風從沙漠中迎麵吹來,在胡桐身上繞一繞,居然變得溫存許多。莫天悚想起畏兀兒人對胡桐的描述,“活著三千年不死,死後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忽然好笑,這明明就是鬼話,三千年胡桐也擋不住一個普通人片刻的刀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郎世煥很奇怪,猶豫片刻,上前問:“三爺,你笑什麽?”

莫天悚搖搖頭,衝沙漠大喊:“塔克拉瑪幹,我來了!”又轉身看著遠處的阿爾金山,再一次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阿爾金,我來了!棱格勒魔鬼穀,我來了!”

郎世煥更是奇怪:“三爺,你怎麽了!”

莫天悚笑一笑,一屁股在沙丘上坐下來,拍拍沙地,示意郎世煥也坐下,淡淡道:“沒什麽。剛才你都告訴二爺多少事情?”

郎世煥不敢坐,躬身囁嚅道:“我什麽都沒有說,是二爺自己猜出來的。他問我羅天和阿爾金山,我本來就不知道。”

莫天悚實際也覺得羅天出現得古怪,用心回憶,羅天提到烏曇跋羅花。知道這種花和龍城有關係的目前除他自己、梅翩然和莫桃以外就隻有田慧。他還相信梅翩然不會去對羅天說什麽,那消息很可能是從田慧那裏泄lou出去的。再聯想到田慧一直沒有消息,莫天悚心裏發緊,猛然意識到莫桃沒有說錯,他最近的確是感覺遲鈍,大失常態。深深吸一口氣:“你做得很好。你去龍城看見這種胡桐樹沒有?在龍城的什麽地方分布得最多?”

郎世煥道:“孔雀河旁有不少。”

莫天悚皺眉問:“樓蘭古城是不是在孔雀河邊上?你聽這裏的人提過鄯孔雀沒有?”

郎世煥愣一下,搖頭道:“鄯孔雀是誰?我沒有聽說過。我沒看見什麽古城,那裏根本看不見人,最近的羅卜莊也在兩百裏以外。”一邊說一邊蹲下來,用手指在沙地上畫出龍城和羅卜淖爾的地圖。

莫天悚已經問過不少人,昨天還特意問過夏珍請在軍中的向導,都沒有聽說過鄯孔雀,不禁奇怪,開始懷疑梅翩然是在胡說哄他開心,對龍城是不是有烏曇跋羅花也懷疑起來,苦笑歎息道:“沙漠裏相距幾百裏就是很近的鄰居了。隨便走個地方都得一兩天時間,居然還要用駱駝馱東西!去一趟龍城不得用掉十天半個月?”

郎世煥道:“馬快是快,但駱駝馱得更重,且駱駝能很遠能聞到水的味道。屬下上次進去,也是嫌駱駝慢沒帶駱駝,結果水帶得不夠,沒看完龍城也隻得退出來。”

莫天悚皺眉道:“我記得書裏記載羅卜淖爾‘廣袤三百裏,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減’,已經全部幹了嗎?”

郎世煥道:“基本上都幹了,我看見的湖泊東西長九十裏,南北寬二至三裏。且那裏的水又鹹又澀,不能入口。”

莫天悚沉吟片刻,站起來道:“我不用你跟著。你不是聽二爺問你阿爾金山魔鬼穀嗎?敢不敢去那裏麵?”

郎世煥遲疑道:“敢是敢。隻是三爺,淩爺沒跟上來,你身邊連個使喚人也沒有,昨天遇見羅天真的是很危險……”

莫天悚大笑道:“說反了,羅天遇見我才危險!魔鬼穀裏麵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那裏經常遭受雷擊。但此刻是秋天,雷雨天氣應該比夏天少。每年都有不少人進魔鬼穀挖金子,也不是個個都會送命。”

郎世煥躬身道:“三爺,你別說了,我郎世煥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你有吩咐盡管說。”

莫天悚淡淡道:“還在九龍鎮,我莫天悚就是出了名的愛護屬下,我絕對不會讓你去送死。魔鬼穀裏麵有一個聽命湖。據說聽命湖後麵還有一個聽命穀。但是我問過本地人,都隻知道聽命湖而不知道聽命穀。你進穀以後不管是看見采金人還者牧羊人,都去告訴他們一句話,‘阿曼去韃靼了。’盡可能迅速地把這句話傳播開來,明白嗎?然後你去聽命湖看看,能找到聽命穀的話最好,找不著也沒有關係,轉一圈立刻出來,別在穀裏耽擱。出來以後留在瓦石峽,等淩爺到了帶他找我。”

郎世煥愕然道:“就這樣嗎?屬下一定不負三爺所托。阿曼是誰?”

莫天悚道:“就是二爺的朋友薛牧野大爺。不過別人問你,你可不要說出來,你一定要回答什麽都不知道,是我讓你去說那句話的。明白了嗎?”

郎世煥再次點頭答應。莫天悚又細細問了問龍城的情況,才和郎世煥一起回到村子裏。回房去寫一封信封好,朝夏珍的房間走去。老遠就聽見莫桃爽朗的笑聲。莫天悚忽然想起從前蜀王二公子曾經說過的話,“人”字的結構就是互相撐持,心裏極是溫暖。莫桃失明以後變化極大,行事越來越老成,遇到問題也特別冷靜。

果然,他進門以後夏珍變得很熱情,上午的氣幾乎全消了。莫天悚還是先臭自己一通,變相陪些不是,然後才拿出信,請求夏珍立刻派人送去京城交給北冥。夏珍態度很友好,一口答應。莫天悚急忙道謝。夏珍卻說他本來也要派信使進京,隻是順帶而已。莫天悚更是加意討好,三人談得很開心,又一起吃過晚飯後,莫天悚和莫桃才告辭回房。

莫桃不回房間,在莫天悚的對麵坐下,笑著問:“想通了?”

莫天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感觸地道:“幸好有你陪著我。上次在常羊山,這次在這裏。我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是。”

莫桃皺眉不悅地道:“天悚,你說這話就太見外了。從小到大,你的負擔總比我重,又一直在照顧我,真要說感謝的話該是我感謝你。現在的形勢比不上我們初到巴相時嚴峻,你自己完全可以處理。你是太累了,連個喘氣的時間都沒有,難免百密一疏。下一步你想怎麽安排?”

莫天悚搖搖頭,苦笑道:“說老實話,我不覺得此刻比當初巴相形勢好。田慧一直沒有消息,我總怕她是出事了;還有林姑娘去三玄島,正好能遇見羅天,不知道怎麽的,我預感很不好;田慧沒有消息,莫離也就沒有消息,唉!我實在是不該留下莫離;還有玉姑,也是去的海州府,不知道此刻怎麽樣了。西域最讓人討厭的地方就是消息不靈通,我不可能還像從前那樣倚kao暗礁,隻好寫信給南無,讓他全權處理海州府,派人尋找林姑娘和玉姑,找到後就帶去榴園等我們回去。”

莫桃心裏也擔心,卻微笑道:“其實我到覺得你趁這個機會能徹底丟下泰峰和暗礁好好鬆口氣倒是好事。蔡步亭很可能真是龍王弄走的,就為綁架倪可。現在我感覺倪可有九成的可能是在沙盜手裏,我們此去龍城一定能救出倪可。”

莫天悚幽幽地道:“你太樂觀了!假設你的猜想是真的,那你怎麽解釋龍王帶走穆稹仇的目的?穆稹仇還是一個孩子,且那時候倪可還沒有出發,總不可能也是為了綁架她吧?他故意現身把玉石板給全真道又是什麽目的?假設中原那些暗礁的仇家都是被龍王帶來西域,就說明龍王清楚我們的一舉一動,這絕對不是龍王一個人能辦到的事情。我擔心龍王和孟綠蘿和好了!飛翼宮在本地有不少人,有什麽必要千裏迢迢從中原帶人過來綁架倪可?還有,連阿依古麗都知道郎世煥是暗礁的人,努爾古麗又能準確及時地找到我們,沒道理飛翼宮會不知道郎世煥,那郎世煥去龍城正好看見蔡步亭就極有可能不是巧合。飛翼宮希望我們去龍城。翩然和飛翼宮的關係我知道得並不多,花蝴蝶和飛翼宮的關係我又全部是聽翩然說的。我相信翩然沒騙我,但我也覺得翩然瞞著我不少事情。唉!我想得頭都疼了,也沒辦法想明白龍王究竟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