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並未聞到血腥味,一邊安慰莫桃一邊四處打量。這裏是一個很普通的土洞。四周光禿禿的全是紅色的岩石,地上是一層岩石風化後形成的厚厚浮土,除了那堆枯草以外,什麽也沒有。莫天悚一腳把草踢開,張宇源忍不住驚叫一聲:“天師來過這裏!”然後又朝莫桃看去,忍住後麵的那句問話。

讙的枯草窩下麵是三張符籙,排列成品字,圍著中間一隻翅膀攤開的水青鳳尾。水青鳳尾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莫桃聽見張宇源的話反而鎮靜下來,放開莫天悚。莫天悚卻激動起來,蹲下來伸手想去摸水青鳳尾。

張宇源一把抓住莫天悚,搖頭道:“不能碰。外麵的這三張符籙是用公雞血寫的,叫做三才陣。一旦陷入陣中,天地人都逃不拖。”

莫桃沉聲問:“天悚,羅夫人是不是困在三才陣裏麵?”

張宇源終於忍不住問:“你是說裏麵這隻蝴蝶就是你娘羅夫人?”

莫桃點點頭,苦笑道:“你沒想到吧?她還是羅天的伯母。宇源,你能不能幫忙放她出來,讓我和她說幾句話?我保證不帶她出去。”

張宇源為難地低頭道:“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天師用這種厲害的手段去對付任何人或者妖精。羅夫人一定是做了一件讓天師非常生氣的事情。”

莫天悚輕聲道:“羅夫人十有八九是把讙給殺了,想得到讙的內丹幫桃子解毒。宇源,羅夫人到上清鎮已經很長時間了,一直是躲在婁澤楓那裏的,如果不是來殺讙,相信天師根本無法察覺到她的行蹤。”

張宇源吃驚地失聲道:“原來和婁師叔有私的竟然是一個妖精!”剛叫完就有些尷尬地看看莫桃,喃喃道,“對不起,二爺!”

莫桃搖頭道:“你又沒說錯,不用道歉。他們能在一起據說是羅天牽的線,因此天悚才氣不過去找羅天。宇源,你婁師叔和羅師兄都好好的。你幫忙讓我和羅夫人說幾句話行不行?就幾句。”

張宇源喃喃道:“怪不得婁師叔這次回來總幫羅天說好話。”心頭也覺得不平,咬咬牙,點頭道,“二爺、三爺,你們站開一點!”

莫天悚忙扶著莫桃退到門口,見莫桃的臉色極為難看,一點血色也沒有,又伸手緊緊握住莫桃的手,發覺他的手心全是汗,想安慰他幾句,卻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朝中間的張宇源看去。張宇源又在念念有詞地掐訣步罡,忽進忽退如臨大敵一樣圍著中間的三張符籙轉圈。三才陣看來很不好弄,張宇源轉了半天,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莫桃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手也開始微微顫抖,顯然非常激動。莫天悚正驚奇,地中間的三張符籙忽然無風自動飛上半空,飄飄蕩蕩地飛舞一陣才落下來。水青鳳尾的翅膀開始抖動。張宇源卻還是沒有停,汗水淋漓,步子越邁越快。莫天悚不由得也非常緊張,一顆心直似要跳出胸膛。

忽然門口傳來一聲爆喝:“住手,宇源!”莫天悚本能地想阻止來人在這關鍵的時刻打擾張宇源,拔劍出鞘,回手就刺,卻被一股大力拉開。白影一閃,莫桃擋在莫天悚前麵,猛然跪下,慘叫一聲。莫天悚旋風般回轉身來,才看清楚來的竟然是張天師,手裏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正刺在莫桃的左肩上,勃然大怒,可顧不得張天師還是張地師,正一道還是正二道,揮劍又刺,又被莫桃一把抱住,叫道:“天悚,求你!”

莫天悚垂下烈煌劍,惡狠狠地瞪著張天師。張天師顯然也沒有想到,早鬆開寶劍,後退了好幾步,訕訕地道:“三爺,你快看看二爺的傷勢!他臉色很不好看。”莫天悚忍耐不住,咆哮道:“我刺你一劍,你臉色也不好看!”收起烈煌劍,低頭檢視,幸好張天師也不是有意想傷害莫桃,寶劍刺入並不深,但傷口周圍的皮膚顏色居然是黑色的,莫天悚從來也沒有見過,心裏驚疑不定,摸一摸,還燙手得很,竟像是灼傷,忙拔出寶劍丟在地上,給莫桃上藥止血包紮。

張天師幾次想幫忙,見莫天悚陰沉著臉,終究還是沒有動,隻是撿起地上的寶劍cha入劍鞘。莫天悚包紮完,見莫桃還是跪著的,簡直氣得要死,伸手去拉莫桃。莫桃卻推開莫天悚,對著張天師磕頭道:“天師,求你!”

又把莫天悚氣得吐血,再次拔出烈煌劍咆哮道:“別求他!我看今天誰能阻止我們!”邊說邊回頭去看張宇源。過去這麽長時間,水青鳳尾依然還隻是在抖動翅膀,沒有進一步變化。發生這麽多事情,張宇源居然沒感覺一樣,還在圍著水青鳳尾轉圈,可他臉上的汗水越來越多,情況看起來也不大對勁。

張天師看看氣急敗壞的莫天悚,再看看浴血哀求的莫桃,終於深深歎一口氣,緩緩道:“二爺,你起來吧!你們讓開。宇源是沒本事破解貧道陣法的。”

莫天悚還在瞪眼。莫桃又拉他一把,吃力地站起來,卻有些站不穩的樣子,雙手用力抓住莫天悚來支撐。僅僅是肩頭一點點傷勢絕對不可能讓莫桃如此,莫天悚大驚失色,猛然想起墓地也是一個陰氣非常重的地方,下鎮妖井莫桃受不了,在這裏他一樣也會禁受不住!烈煌劍失手墜地,反手抱住莫桃,搭上莫桃的脈搏,氣血比他在鎮妖井裏還微弱,氣道:“桃子,你開始怎麽不出聲?”摸出瓷瓶,顫抖著倒出一顆歸一丹塞進莫桃的嘴巴裏。想起出鎮妖井莫桃是被張天師一碗符水救過來的,有心去求求張天師,又有些拉不下臉來,

一看,張天師已經來到中間,不過是手裏的寶劍在空中挽了一個劍花,張宇源就停下來。似乎才回神,回頭萬分驚奇地看著張天師,臉色大變,立刻跪下來,惶恐萬分地囁嚅道:“爺爺,孫子想二爺看看親娘也不過分!”

張天師皺眉道:“叫我天師。我沒有你這樣的孫子!回去再說。自不量力!”

莫天悚冷冷地道:“天師,你還沒有老糊塗吧?以宇源的胸襟氣度,日後絕對是正一道裏第一人!你不想正一道發揚光大了?”

張天師從來沒沒見過這樣求情的,愣一下才對張宇源道:“你去看看二爺!”

張宇源磕一個頭才起身來到莫桃和莫天悚身邊,又驚呼:“二爺,你受傷了?誰傷你的?”

莫桃笑一笑道:“一點小傷,不礙事!”凝神細聽也沒有聽見洞裏有動靜,遲疑一下,又哀求道:“天師!”

張天師搖搖頭,寶劍又在空中挽一個劍花。地上的水青鳳尾翅膀倏地靜止下來。張天師道:“令郎給你求情。你走吧!今後永遠不要再來上清鎮。”

孟青蘿終於現身,先磕頭感謝張天師然後才回頭。一見莫桃的樣子就急了,轉身指著張天師叫道:“天師,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懲罰我就夠了,為何要用紫金雷電劍刺傷桃子?”

莫天悚本來就覺得傷口奇怪,大驚問:“紫金雷電劍怎麽了?”

張天師猶豫一下,低頭道:“紫金雷電劍上附著有雷電之氣。二爺來這種地方,本已經被陰氣侵體,再被雷電一擊,內外夾攻,恐難回天。”

莫天悚朝莫桃看看,心如刀攪,不甘心地叫道:“天師,你能救桃子,是不是?”

張天師搖搖頭,難過地道:“三爺才是醫家。”

孟青蘿跪下來,抱住張天師的雙腿叫道:“不!你能救桃子。隻要你肯去和寒山道長說一聲,一定能救桃子。”

莫天悚心中升起一線希望,忙問:“寒山道長是誰?”

張宇源小聲道:“就是玉姑的師父費仙子。”

張天師低頭道:“夫人有所不知,二爺在鎮妖井下收服刑天,已經受過一次傷。貧道昨天就去求過寒山道友。且林冰雁林姑娘一直在幫二爺想辦法。”

莫天悚的心不禁又冷下去。莫桃皺眉道:“娘,你別這樣。我們出去吧!”

張天師忙道:“對對對!出去再說。二爺不適合待在這樣的環境中。”

莫天悚被提醒,用腳鉤起地上的烈煌劍cha入劍鞘中,背起莫桃朝外跑。

孟青蘿的確是因為偷偷跑到崖墓捕殺讙才被張天師發現,進一步又被張天師知道了她和婁澤楓的私情。張天師惱怒之下將孟青蘿禁閉在三才陣中,處於一種休眠狀態,又派人把婁澤楓看得死死的。雖然沒向眾人交代原因,不少人也猜出一點因頭,私下議論紛紛的。張天師就更氣憤,莫天悚和莫桃到達上清鎮以後,他就怕鬧出事情來,一直小心翼翼的,又囑咐張宇源不準對莫桃多嘴,不想還是遮掩不住。

這次張天師同樣不願意家醜外揚,一個人也沒帶,是單獨追來的。崖墓下除了向山以外,格茸也趕到了,可惜兩個人聯手也當不住張天師。剛崖墓口張天師就停下來,遲疑道:“夫人,你是不是……”

孟青蘿明白張天師的意思,不敢違抗,小聲道:“天悚,借你的地方讓我藏一藏。”

張天師忙遞一個黑漆盒子給莫天悚。莫天悚見張天師準備得如此充分,心裏可又氣得很,不過他還寄希望那個費仙子能救莫桃,不敢在此刻得罪張天師,還是接過盒子打開。

莫桃卻費力地抬起頭來,沉聲道:“不!娘,今後你要永遠保持現在的樣子。天師,你要是不願意,請將莫桃母子一起留下!”

墓室裏的幾個人都愣住了。莫天悚低聲勸解道:“桃子,這時候你計較這個幹嘛?”

莫桃掙紮著想從莫天悚背上下來:“天悚,反正我也沒救了。你出去吧,讓我留下陪陪我娘。”

莫天悚大慟,左手把莫桃緊緊摟住,右手摸出幾個霹靂彈握在手心裏,盯著張天師森然道:“桃子你別動!今天誰再攔著,大家就玉石俱焚!想我莫天悚爛命一條,有天師陪葬也不枉此生!”

張宇源急道:“三爺,有話好好說!”

張天師也氣壞了,昂首冷然道:“張某原本還沒福氣沒資格在此地安身。你炸吧,正好成全張某!”

莫天悚當即高高舉起手。孟青蘿大驚,衝過來抓住莫天悚,叫道:“冷靜一點,天悚!”

莫桃忽然又啞聲道:“天悚,張天師是不是給了你一個裝我娘的盒子?把它給我。娘,委曲你!”

墓室裏的幾個人一起呆住。張天師仰首長歎一聲,低聲道:“二爺,崖墓陰氣極重,真的不適合你久留。你娘久困三才陣,也是虛弱。你們一起快點出去吧!”伸手牽著張宇源,輕飄飄地踏雲飛下懸崖,落在下麵的竹筏上。解開向山和格茸的穴道,再拉著張宇源輕飄飄地一躍,落到另一張竹筏上。

張宇源不等吩咐就拿起竹篙,點在水中。竹筏緩緩朝前行進,張宇源忍不住回頭朝還沒有動靜的崖墓上看。

張天師怒道:“你還看什麽?你也太膽大妄為了,不挑水不說,還帶著外人去崖墓。今天的事情要不是你,不會弄成這樣!回去關起門來自己好好想想,等你師父回來才準出來!”

張宇源急道:“天師,弟子還必須回鬼穀洞一趟!”

張天師大怒道:“你還敢爭辯!”

張宇源低頭不敢出聲,提起竹篙,再點在水中。可忍不住又朝崖墓上看一眼,終於看見莫天悚背著莫桃也在下崖,卻沒有孟青蘿的影子,實在是忍不住,挨罰也要說:“天師,你為何一定要羅夫人藏起來?二爺和三爺聯手連刑天都製服了,今天要是真打起來不會輸的。”卻意外地沒有聽見張天師的斥責,偷偷瞄一眼,張天師板著臉,一點表情也沒有。他也不敢再出聲,撐著竹筏漸漸遠去。

莫天悚剛剛回到竹筏上,向山和格茸就圍上來,接過莫桃。向山扶著莫桃緩緩坐下來。格茸愧疚地道:“三爺,我們攔不住張天師。”

莫桃笑一笑道:“換我也攔不住張天師。不怪你們。天悚,快點回泰峰吧!”

莫天悚急道:“桃子,我們該去上清宮,叫張宇源或者張天師帶我們去玉貞觀找費仙子。”

莫桃輕聲道:“天悚,我不想求人。我們回去!”莫天悚沒出聲。莫桃卻沒精神多說,kao在向山懷裏閉上眼睛養神。格茸拿起竹篙撐筏子,可惜他很不熟練。莫天悚走到筏尾搶過竹篙,發狠地戳進水中。格茸還想自己搶過竹篙,忽見向山對他招手,便去向山身邊坐下,看著莫天悚像和誰打架一樣地把竹篙當成鐵槍一下一下戳進水裏。

竹筏在上清鎮kao岸。向山和格茸一起扶著莫桃下了竹筏,同時看著莫天悚。莫天悚丟下由於他太用力,已經裂了無數口子的竹篙,跳上岸,看著越來越沒精神的莫桃沉默良久,澀聲道:“回泰峰。格茸,你去租一輛馬車,再去通知淩辰他們立刻都回去,一個人也別留在上清鎮。”

格茸答應一聲,放開莫桃朝前跑幾步,又停下遲疑道:“林姑娘也在天師府,要不要通知她一聲?”

莫桃搖頭道:“別告訴她,多一個人白白擔心。她晚上回來自然就知道了!”

格茸朝莫天悚看去。莫天悚絕望地點點頭,先拖下外衣鋪的地上,才扶著莫桃坐下來,伸手進莫桃懷裏逃出黑漆盒子想打開。

莫桃低聲道:“上車以後吧!”

莫天悚鬆開手,氣得呼呼直喘氣,恨恨地道:“我一定要去……”

莫桃卻笑笑打斷他的話道:“求你,別去殺羅天!”

莫天悚心裏又是一陣劇痛,今天可能是莫桃生平求人最多的一天!急忙也笑一笑,道:“我沒說要去殺羅天。我是說我一定要像張天師那樣也學會踏雲。”

莫桃莞爾道:“那你先得像斬龍仙子那樣和天上某個神仙先搞好關係。”

莫天悚盡量輕鬆地笑道:“我才不去請什麽九天玄女,我要請就請歲精東方朔下來。有滑稽太歲東方朔幫忙,又威風又好玩!”(漢東方朔,歲星精也。自入仕漢武帝,天上歲星不見。至其死後,星乃出。《獨異誌》)

莫桃失笑,甚是沒精神地kao在莫天悚身上,又閉上眼睛。

格茸很快就駕使一輛馬車和淩辰一起回來。莫天悚嫌棄尋常的馬太慢,換上挾翼和超影駕轅,自己陪著莫桃上車,放下簾子才打開黑漆盒子。

孟青蘿現身出來,皺眉道:“桃子,你該去上清宮。寒山道長擅長煉丹。林姑娘隻精醫術,不精道術……”

莫桃笑一笑,又打斷孟青蘿的話:“娘,你不想陪陪我嗎?天一功最擅療傷,我回去練練功就好了!”

孟青蘿傷心欲絕,看著莫桃沉默良久,忽然道:“桃子,我有事想單獨去辦一下,晚上再去貴溪去找你行不行?”

莫桃皺眉道:“別去求張天師!”

孟青蘿忙向莫天悚打個眼色。莫天悚會意,低聲道:“桃子,上清鎮恐怕還有一個人很關心你娘。”

莫桃又皺皺眉,然後道:“那你去吧!但千萬別去找張天師!”

孟青蘿忙答應一聲。莫天悚招呼停車。孟青蘿正要下車,又停下來,戀戀不舍地朝莫桃看一眼。莫桃立有感應,笑著道:“有天悚在,你還怕什麽?”孟青蘿笑一笑,傳音給莫天悚道:“翩然身上的隱形咒語是龍王下的。”說完跳下馬車。

莫天悚大驚,梅翩然一直都好好的,他幾乎忘記梅翩然身上就是因為有一個隱形咒語,情人淚才自己解開的,想要追出去問清楚一點,看看懷裏的莫桃,終於還是沒有動,高聲叫道:“阿山,快點回去!”馬車再次啟動,離上清鎮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