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剛剛推開門,見周洪五花大綁,嘴裏還塞著布,被兩個兵勇看著,忙道:“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周先生?都出去,叫人準備一些酒菜來。”兵勇退出房間,莫天悚親自過去先拿去周洪口裏的布,再鬆綁。

周洪並不亂罵,仰首長歎道:“世上少有蠢伢子!你終於lou麵了,又叫我來做甚?”

莫天悚拉著周洪在桌子邊坐下,笑一笑道:“天下難得好先生!荊襄之亂還要先生出麵平複。”

周洪怒道:“你又有何詭計?”

莫天悚剛要回答,和戎忽然推開房門,氣急敗壞地道:“三爺,你快去看看吧,二爺讓人打了!”周洪放聲大笑。莫桃出去帶著大隊人馬,勳陽地界誰是莫桃的對手,這一定是莫桃的牛脾氣又發作了。莫天悚火冒三丈,還是隻有強壓下怒火,盡量平緩地道:“先生自己先坐一坐,天悚去去就來。”

莫桃已經被大家拖回來。見到莫天悚,向山囁嚅道:“二爺隻挨打不還手,我們也沒辦法。”

莫天悚沉聲問:“打人的人呢?”不等向山回答,莫桃拉開房門道:“我讓人放了!”莫桃的眼角青了好大一塊,有點腫,不過已經上了藥。莫天悚深深歎息,皺眉道:“桃子,你也來給我添亂?”

莫桃苦笑,轉身回到房間裏。莫天悚急忙跟進去。莫桃低頭道:“我剛才問阿山,曆大人對你說的話向來是沒有條件完全服從,看見周洪的信號,大家過去本來也沒想到要殺人的,李佳原那時候已經被周洪說動,也沒有想到要抵抗。可是……唉!”

莫天悚心裏一緊,遲疑道:“難道是翩然說了什麽?”

莫桃搖搖頭,詫異地問:“你怎麽會想到梅姑娘身上去?”

莫天悚鬆一口氣,低聲問:“是史傑對不對?”

莫桃點頭道:“的確是史傑為爭功不顧曆大人反對下令攻擊。我不清楚史傑是不是也喜歡柳青兒,隻知道柳青兒之所以在勳陽出名,就是因為史傑和項重互相爭奪的原因。在勳陽,誰能得到柳青兒,就意味著誰是本地的強者。項重一直沒動柳青兒不是顧忌牛興敬,而是顧忌史傑。從前勳陽一直都是官兵的天下,項重撤兵以後,牛興敬才能不時下山。他很可能是知道史傑和項重的爭執才也想得到柳青兒。

“梅姑娘先一步過來打聽情況。這事在勳陽盡人皆知,她不應該不知道,卻給你錯誤的情報。我們攻破牛興敬軍屯以後,史傑看你把柳青兒送走很不滿意。更讓他不滿意的是項重分八路總攻李佳原,卻將他晾在一邊。史傑不顧曆大人的反對,執意進攻李佳原,也含有給你點顏色看看的成分在內。”

莫天悚到勳陽實際也聽說史傑在爭柳青兒,不過是覺得青樓女子多人爭搶很尋常,梅翩然一直沒提史傑,他也就認為史傑不過逢場作戲而已,沒太放在心上,頹然緩緩地道:“桃子,你還是在說造成勳陽目前的現狀,翩然有很大責任。”

莫桃苦笑,垂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梅姑娘能幹得很,心思縝密。她開始實在是該阻止你送走柳青兒,後來她即便是不能阻止史傑發動攻擊,也應該知道任由史傑把李佳原的人頭和周洪送給項重必然會激怒項重。天悚,我對梅姑娘的印象是不算不好,可你為何也是一聽我說就先懷疑梅姑娘?”

莫天悚心煩意亂,有氣無力地道:“可是翩然有什麽理由這樣做?”莫桃緩緩搖頭,沉聲道:“天悚,直接去問問梅姑娘,不要在私下猜疑。我是真心想你們能白頭到老。”莫天悚猶豫道:“萬一翩然不肯對我說實話怎麽辦?”

莫桃幽幽地道:“你既然如此不相信她,一定要留她在你身邊又有什麽意思呢?”莫天悚啞口無言,拉著莫桃一起起身道:“陪我一起去見翩然,好不好?”

梅翩然的房間和莫桃的房間中間隔著莫天悚的房間。她還是在房間裏繡花,見莫天悚和莫桃一起過來很詫異,放下活計張羅茶水。莫天悚張了幾次嘴,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問。莫桃甚是不耐煩,直截了當問出來。梅翩然神色大變,顯得很是猶豫。

莫天悚心裏很冷,更是煩躁,不覺有些發火,怒道:“翩然,難道真的是你心虛?你為何要給我錯誤的情報?”

梅翩然看一眼莫桃,非常猶豫地低聲道:“天悚,我想和你單獨說兩句話。”莫桃當即起身離開了。梅翩然跟到門口,看著莫桃拐進自己的房間裏才放心,回來坐下,又遲疑良久也不出聲。莫天悚催促她好幾聲。梅翩然才道:“你還記得史傑的那個親衛嗎?”

莫天悚迷惑地問:“史傑的衛兵我能認識幾個?你說清楚一點,哪個親衛?”

梅翩然輕聲道:“就是在我們進攻牛興敬軍屯時戰死的那一個。他是師父帶著人皮麵具假冒的。”

莫天悚大驚失色,又氣又疑,怒道:“若真是如此,你還更應該告訴我!”

梅翩然垂頭道:“要是二爺沒和你一起來,我肯定不會隱瞞你。那次在去雜穀的路上,你給師父解完毒,師父沒地方去,最近一直都住在上清鎮。這次是聽了羅天的話以後,過來給二爺找眼藥的,無意中發現我來這裏收集情報,才殺了史傑的那個親衛冒充他。項重的情況是明擺著的,你到了之後肯定會利用史傑。其實師父不過是想盡可能接近二爺而已。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不忍心拆穿師父,又很為難,明明知道沒有用,還是瞞下史傑的情況沒有說。其他的情況我就一點也沒有隱瞞。後來我去找過師父,她答應我離開,才會在我們進攻牛興敬軍屯的時候‘戰死’。你送走柳青兒時,我的確覺得不妥當,可我要是阻止你,就自相矛盾了,隻有不出聲。再說你來這裏也是想接管項重的護衛兵,讓項重和史傑矛盾大一點並沒有壞處。”

莫天悚心裏又亂又內疚,若非莫桃,他此刻還在猜疑梅翩然,忽然一把將梅翩然摟在懷裏,喃喃道:“翩然,我是一個大混蛋。你一直都是為了我,我實在太對不起你了!你罵我吧,怎麽罵都沒關係。”

倒是把梅翩然說得稀裏糊塗的,低聲道:“我罵你做什麽?勳陽的事也是怪我,才弄得亂七八糟的。是我不應該和你賭氣,要是當初我和曆大人一起勸說史傑,他說不定不會攻擊李佳原。”

莫天悚抓住梅翩然的手柔聲道:“翩然,幹脆以後你搬來我房間住吧!”梅翩然臉紅紅的小聲道:“為什麽一定是我去你房間,你不可以來我房間嗎?”

房門忽然開了,莫桃慢慢走進來,回手關上房門,靜靜的站在房門口。盡管莫桃看不見,梅翩然還是又羞又窘,忙推開莫天悚,整理整理衣服,又拿起桌子上的繡花繃子繡花,卻一針紮在手指上。莫天悚心疼得不行,抓過梅翩然的手就放進自己的嘴裏吸,又被梅翩然一把推開,嗔道:“你正經一點!”

莫天悚這才想起莫桃會聽聲辨位,隔一個房間多半也能聽見他們的談話,臉色一變,訕訕地道:“桃子,你怎麽又過來了?”

莫桃淡淡地道:“告訴我,為何你們不願意我見到羅夫人。”

梅翩然大驚,失聲道:“你聽見我們說話?”莫天悚苦笑道:“阿曼把聽聲辨位教會他了。我不知道你會說那個。”

莫桃提高聲音道:“告訴我,為何你們不願意我見到羅夫人?”

莫天悚幹笑兩聲,過去一把摟住莫桃道:“我餓得很了。周洪還在等著我,一起過去陪周洪喝幾杯,為勳陽人作些實際的事情如何?”

莫桃緩緩推開莫天悚,皺眉吼道:“告訴我!”

莫天悚笑道:“告訴你什麽?翩然告訴我的事情你不全都聽見了嗎?這次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對,害你出去被人誤會,被人打。”

莫桃舉起拳頭,咬牙切齒地道:“天悚,你是不是不說?”

莫天悚還是陪著笑臉道:“我真的沒有瞞著你任何事情,你要我說什麽?”

莫桃勃然大怒,一拳打在莫天悚肚子上。莫天悚沒有防備,抱著肚子縮成一團,疼得直吸氣。梅翩然又氣又急,衝過來拉開莫桃,氣急敗壞地尖叫道:“我告訴你,師父去上清鎮是去找婁澤楓的!桃子,你知道天悚為你做了多少事情,你居然下得去手!”

莫天悚急道:“翩然!”梅翩然過來扶著他,氣道:“他打你,你還一心向著他!傷得重不重?”莫天悚搖搖頭,苦笑道:“沒事,是我一點也沒有防備,才覺得有些疼。”

莫桃又舉起拳頭,冷冷地道:“梅姑娘,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不然我連你一起打!”

莫天悚還是搖頭,示意梅翩然不可說。梅翩然卻氣瘋了,用力推開莫天悚,怒道:“好!你想知道是不是?那我就告訴你!你知道天悚在太湖為何會去坐牢嗎?他就是為了你!因為沙鴻翊知道你母親和婁澤楓私通。天悚不願意你知道難過,隻好答應沙鴻翊承擔一切罪責。可是你呢,還在揚州,你就挑唆何亦男打天悚一頓,今天又來自己動手!你說,你對得起天悚嗎?”

莫桃喃喃道:“天悚,是不是真的?”

莫天悚急道:“桃子,你聽我說。羅夫人也是為保全梅莊和你,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然後又埋怨,“翩然,桃子用的是激將法,你還上當。”梅翩然冷然道:“我就是氣不過。他一天吃飽以後萬事不做,居然還有臉打人。”莫天悚忙拉梅翩然一把,又去看莫桃臉色。

莫桃深深吸一口氣,淡淡道:“天悚,你是我的好兄弟,從頭到尾告訴我好不好?”

莫天悚笑一笑道:“其實真的沒什麽。我在太湖去給沙鴻翊頂罪,的確是氣不過英雄總是你當,自己也想當一當。”卻見兩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莫桃的臉頰流下來,忙道,“別傷心,我告訴你就是了。其實你母親真的對你很好。龍王傳授你的天一功是有破綻的,羅夫人知道彌補破綻的方法,但是你在梅莊卻不肯搭理她。而那時候梅莊又很危險,羅夫人無奈之下,隻好為自己找一個強援。就是婁澤楓。因此婁澤楓才會在黿頭渚告訴你最關鍵的幾句口訣,後來又盡力周旋,把無聲刀和羅夫人都送來醉雨園。”

莫桃勉強笑一笑,啞聲問:“如此秘密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沙鴻翊又如何能得知?”

莫天悚低聲道:“我是聽沙鴻翊說的。還記得唐士俠嗎?也是一個很會役鬼的人。他和沙鴻翊一起到太湖以後,最重視的人就是羅天,反而沒怎麽來醉雨園。羅夫人能和婁澤楓在一起,牽線的是羅天。後來唐士俠被染公纏上,拖不開身,把這個秘密告訴沙鴻翊。原本是讓沙鴻翊去威脅婁澤楓或者羅夫人的,不想我倒黴,沙鴻翊用來威脅我。羅天真是壞到骨子裏去了,我們越是不願意看見什麽,他越是要促成什麽。隻可惜我始終沒辦法奈何他。”

莫桃喃喃道:“難怪你一直不願意我去上清鎮。”

莫天悚低頭道:“婁澤楓把此事瞞得緊得很。我也沒有不讓你去上清鎮,從前不是你和八風先生一起去上清鎮拿回來的幽煌劍?”

莫桃長歎道:“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你是怕婁澤楓瞞得過天下人的眼睛,卻瞞不過刑天的眼睛。我說正一道和你也沒有太大的冤仇,你怎麽總惦記著要給他們找點麻煩。天悚,以後再有什麽事情,我們一起扛,知道嗎?”沒事人一樣轉身離開。

莫天悚不放心之極,忙追出去,叫道:“桃子,你不陪我去找周洪喝酒嗎?”

莫桃搖搖頭,輕聲道:“我想去睡覺了,看能不能夢見一個比梅姑娘還深情的姑娘。天悚,你多偏勞。還有,以後別再給我找什麽眼藥,我情願看不見。”推開房門,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梅翩然也追出來,挽住莫天悚的手臂,輕聲道:“天悚,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莫天悚搖搖頭,幽幽地道:“不是爹收養我,從小教我學文習武,我現在了不起就是一個能把地種得很好的農夫。當初爹是因為他才收養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他,不僅僅是眼睛瞎了,還要讓他承受這樣的噬心的痛苦。”

梅翩然擔心地叫道:“天悚!”

莫天悚笑一笑,問:“你問過你師父,她來本地找什麽藥?”

梅翩然點頭道:“我當然問過。就是你沒怎麽在意的,周洪告訴你的那種魚虱。其實周洪知道這種魚虱,也是師父看你派出暗礁的人來這裏做調查,小心設計,有意告訴他的。”

莫天悚心裏一緊,皺眉道:“難道這種魚虱也是羅天搞出來的?不然這種魚怎麽如此奇怪?”

梅翩然啼笑皆非道:“天悚,你太緊張了,腦袋中的弦實在是繃得太緊。你知道師父中九幽之毒多年。她曾經找過很多郎中解毒。魚虱是她從前偶然聽一個走方郎中當作希奇事告訴她的。羅天和張宇源回到上清鎮後,師父並沒有見過羅天。她僅僅是從婁澤楓嘴巴裏知道二爺失明而已,才想起這種奇怪的魚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過來僅僅是碰碰運氣。她就是想為二爺做些事情。”

莫天悚苦笑,岔開問:“龍王還和你師父在一起嗎?”

梅翩然搖頭道:“龍虎山那種地方,即便是婁澤楓願意提供庇護,龍王也不見得願意去。師父說你給他們解毒後,兩人就分手了,這幾個月互相之間都沒有消息。我到也相信。師父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估計龍王的身體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天悚,你日後要小心注意龍王。”

莫天悚點頭,笑笑道:“時間不早了,我不能讓周洪等我太久。你回房去歇息吧。繡花那種事情,日後讓丫頭們去做就是了,用不著你自己動手。”

梅翩然失笑道:“我難得拿針,偶爾繡繡花能有多累?倒是你別太累,小心又變成藥罐子。”

莫天悚笑,賊兮兮地兩頭看看,回廊上一個人也沒有,抱住梅翩然,出其不意地在她臉上香一下,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回到廳房,周洪正一個人津津有味地喝酒吃菜。莫天悚愣一下,過去在周洪對麵坐下。周洪理也沒有理他,依然自顧自地吃得香甜。莫天悚隻好拿起桌子上的空酒杯自己倒滿酒,一口喝幹,笑著搭訕道:“菜和不和口味?”

周洪道:“菜也還將就,就是酒淡得像水一樣。”

莫天悚又愣一下,忙提高聲音道:“來人啊!換些好酒進來。”

格茸抱著一大壇子酒進來,道:“這是本地名釀十裏香。剛才周先生吩咐,剛剛送來的。”一邊說一邊給莫天悚和周洪的酒杯都斟滿,放下酒壇退出去。

莫天悚不免又愣一下,然後端起酒杯笑道:“原來周先生也愛個杯中之物,那先生和桃子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周洪搖搖頭,並不與莫天悚碰杯,端酒杯一口喝幹,緩緩問:“三爺外麵的事情處理完了?三爺打算如何平定荊襄之亂?”

莫天悚忙把早準備好的皇上的聖旨展開個周洪看,道:“先生請看,這是皇上給你下的聖旨。特在本地設立勳陽府,下轄竹溪、鄖西等七縣,特派都禦史來鄖陽辦理流民附籍事宜。從此流民可以在本地區合法開墾荒地,成為編戶良民。都禦史大人在本地人生地不熟,沒有先生幫忙肯定不行。我前幾天進京去拿這道聖旨,不在勳陽。這裏的事情我是真的沒有料到。”

周洪愣一下,難以置信地接過聖旨,迅速瀏覽一遍,聖旨任命他當通判,果然是讓他幫助都禦史讓流民附籍的,神色大變,喃喃道:“遲了,太遲了!”

莫天悚笑一笑,道:“不如意事常八九。至少後麵的人能過上好日子!”

周洪哈哈大笑,放下聖旨,長歎道:“可與言人無二三。勳陽已經血流成河。三爺,你這道聖旨來得太遲了。今晚我們不談政事,喝酒,喝酒!”

莫天悚覺得怪怪的,還是隻有端起酒杯道:“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