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食指、中指、無名指輕輕切按左頓脈口,立刻嚇一大跳。脈很久才跳動一次,且間歇時間不勻,如屋漏滴水之狀。居然是髒氣將絕的“屋漏脈”,但看左頓的氣色絕對不該是這樣的脈象。

左頓笑笑問:“如何?”

莫天悚放開手,將剩下的冷香丸全部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也笑笑道:“無妨,我這裏有藥,大師服下再活個七八十年都沒問題。”

左頓看都沒看一眼他的藥,搖頭微笑道:“靈藥能治病,難道還能治命嗎?孩子,你太心急,再診診。”

莫天悚甚是疑惑,但還是又摸上左頓脈口,脈細軟而浮,輕按可觸,重按則無,卻是“濡脈”,主亡血陰傷,濕邪滯留。但比剛才的“屋漏脈”還是好不少,靈效的冷香丸絕對能治,信心大增,朝左頓笑一笑道:“大師,你就試試我的藥嘛!”

左頓又搖搖頭,笑道:“你還是太心急。”

莫天悚愕然,再一次摸上左頓脈口,這次脈象和緩有力、從容有節、不快不慢,卻是無病的“平脈”。莫天悚愕然,不肯輕易放開左頓,用心體察,不料久持索然,脈又隱沒不見。莫天悚大急,放開左頓,哀求道:“大師,你別玩我好不好?”

左頓笑,拿起桌子上的藥瓶還給莫天悚,起身淡淡道:“孩子,別為你無能為力的事情操心。汪達彭措仁波切還在等你,我們走吧。”

莫天悚極為不甘心,氣道:“為什麽?你試試我的藥不行嗎?最少吃一顆,沒壞處的!”倒一顆出來,硬塞在左頓的手裏。

左頓看看藥丸,笑著問:“這是不是大名鼎鼎的冷香丸?這麽珍貴的靈藥,浪費了多不好。”又想還給莫天悚。

莫天悚氣得要吐血,忍不住咆哮起來:“你是不是不吃?你不吃我就全部倒進糞坑裏!告訴你,天底下就隻有這幾顆了,而且再也沒有辦法配製出來。”

左頓歎氣,也拿莫天悚沒辦法,終於還是將冷香丸放進嘴巴中,卻轉身在一個櫃子中也拿出一個瓷瓶遞給莫天悚:“這些甘lou丸你收下吧!雖然比不得冷香丸,危急的時候也有奇效。”

莫天悚愕然道:“你有好藥,為何自己不吃?”

左頓搖搖頭,緩緩道:“靈藥隻能治病,不能治命。”

莫天悚對冷香丸極具信心,雖然沒看出左頓有何病症,反正左頓是吃了好藥,放心不少,便又財迷起來,拿著藥瓶問:“甘lou丸的配方你有沒有?”

左頓忍俊不禁,大笑道:“你又想像歸一丹那樣拿去賣?方子我倒是有,也可以給你,但是要收集齊方子中的藥物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我努力了幾十年,也不過就配出一劑,製成幾十顆而已,這兩年用掉一些,剩下的可都給你了。”

莫天悚甚是窘迫,也不好意思再追問。

出門以後向山已經把挾翼牽到桑披寺門口,淩辰和十八衛以及左頓手下的喇嘛在那裏等著他們了。忙一起上馬,下山一陣飛馳來到羅布寺。

羅布寺比上次莫天悚來還要熱鬧,遠遠的便看見絡繹不絕的人群。左頓在山腳下即下馬,將馬匹留給淩辰照料,帶領一大群喇嘛和莫天悚一個人朝山上走去。

羅布寺裏麵更是人山人海,莫天悚原本對紅教灌頂法王一點好印象也沒有,可看見外麵虔誠的教民,不知怎麽的就感覺到一股肅穆莊嚴的氛圍,油腔滑調的樣子也收斂起來。左頓好笑,領著他走進一個毫不起眼的偏殿中。一個喇嘛早在裏麵等候了,見到左頓恭恭敬敬地施禮道:“仁波切,這位就是三爺莫天悚嗎?法王在裏麵,請跟我來。”

左頓介紹說此人叫做白瑪,是汪達彭措的巴涅(總務管家)。莫天悚對於出家人還有管家感覺怪怪的,但不敢絲毫表lou出來,客客氣氣合什施禮。跟在白瑪後麵朝裏走,不想左頓竟然不跟上來。莫天悚心裏有些打鼓,回頭朝左頓看去。左頓笑著搖頭,對他揮揮手。

莫天悚隻好獨自跟在白瑪後麵,總覺很是緊張又彷徨無措,吊在半空中一樣。走幾步自己都覺得好笑,上次見皇上,他也緊張害怕,但始終很鎮靜。汪達彭措是法王不錯,但也不過就是藏區無數土司當中一個比較大的土司,轄地也就一個縣,現在半個雲南省都是他的,手下幾萬人,似乎用不著怕一個土司吧?胡思亂想中終於鎮靜下來,跟在白瑪的後麵走進一個明亮的房間中。和左頓的房間比,這裏更像一個尋常人的居所,滿眼都是金碧輝煌,掛著不少豔麗的唐卡。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坐在蒲團上。

白瑪施禮以後就退了出去。莫天悚依照規矩來到汪達彭措的麵前坐下,把手裏早準備好的哈達遞上去。汪達彭措將哈達戴在莫天悚的脖子上,打個結,念幾句莫天悚聽不懂的**,伸手手放進淨瓶中蘸點水撒在莫天悚的額頭上,摸頂賜福完畢。可以保佑平安,帶來好運。莫天悚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比起左頓的灌頂似乎差不少,忽然想起他忘記問左頓這時候需不需要道謝,想到禮多人不怪,便笑嘻嘻地道:“謝謝!”

汪達彭措微笑道:“不謝!三爺,叫你天悚可以嗎?”

莫天悚愣一下,汪達彭措似乎比左頓還平易近人?不妨也套套近乎,忙道:“當然可以。我叫你阿尼行不行?阿尼找我來有什麽事情?”

汪達彭措也愣一下,莞爾道:“沒大事。爺孫倆拉拉家常。”

爺孫?他倒是也敢順竿子往上爬!外麵那麽多人希望能見見法王,他有空拉家常?莫天悚氣鼓鼓地瞪眼。汪達彭措笑。莫天悚想想也好笑,放聲大笑起來,一下子和汪達彭措拉進距離,沒那麽拘束了。

汪達彭措微笑道:“聽說雜穀之圍是你解開的?而且皆大歡喜,一命未傷。”

莫天悚道:“過去的事情沒必要提。阿尼找我究竟什麽事情?”

汪達彭措道:“左頓仁波切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去轉經。我一時不能決定,所以想見見你。”

莫天悚愕然,左頓究竟是什麽意思?

汪達彭措道:“虔誠的人轉經途中能遇見很多瑞相,比如彩虹等等。修羅青蓮應妖氣而生,妖氣散了,修羅青蓮便該枯死。”

到此莫天悚才明白,彩虹是瑞相,修羅青蓮就是凶相,所有人都認為修羅青蓮和梅翩然有關,不滿意左頓,就連左頓自己都在懷疑。左頓最開始肯定沒打算放過梅翩然,才叫他去轉經,是想向他解釋殺梅翩然的原因;後來修羅青蓮果然沒有枯萎,左頓總是催促他來此,大約是希望他想辦法解決修羅青蓮。想起今天雪山上那輪神奇的彩虹,莫天悚沒辦法指責藏人是胡說,有氣無力地問:“那除了妖氣以外,修羅青蓮就不可能因為別的原因長出來?”

汪達彭措道:“天地有變,總有一些大凶兆,可惜世人不懂。‘瓊崖’何嚐不是凶兆?”

莫天悚愕然,仔細打量一下汪達彭措,頭發已經全白了,年紀很大,寬額深目配上慈祥的微笑,的確是悲天憫人的活佛,遲疑道:“慈悲為佛道之根本。殺生之上無餘罪,十不善中邪見重。也許一切都是狩獵造成的?”

汪達彭措道:“若二爺果能除去修羅青蓮,可作如是說。”

莫天悚抓抓頭,迷惑地道:“修羅青蓮很難除去嗎?烏曇跋羅花好像隨便就能燒掉,不過就是一棵草而已。”

汪達彭措合什道:“佛法慈悲,有緣便能得見,傷己不傷人;魔道凶頑,kao近都難。修羅青蓮能放出毒霧,一般人遇見就會中毒,如墜冰窟,手足僵硬,舉步都艱難,最終會被修羅青蓮捕獲,化成一灘膿血。”

莫天悚失聲道:“你是說修羅青蓮要吃人?”

汪達彭措點點頭道:“隻有服食過烏曇跋羅花,火氣健旺之人,或者發動本身拙火的人才能kao近修羅青蓮。”

莫天悚忍不住嚷道:“桃子就吃過烏曇跋羅啊!”

汪達彭措輕聲道:“但是他也吃過太多‘解藥’!你給他配藥一定是想幫他,可是心魔始終要用心去解開,就像左頓仁波切教你念的那八字真言。”莫桃沒提過“解藥”的來曆,左頓顯然是誤會了,加持金剛咒就是為消除“解藥”的危害,但莫桃沒辦法配合,左頓才想到拙火定,可惜莫桃還是沒辦法配合。

莫天悚瞠目結舌看著汪達彭措,做聲不得,腦袋中一團漿糊,難道是林冰雁在害莫桃?這實在太可怕了!從前薛牧野就說過解藥不能吃,但莫桃吃了藥也還好好的,解藥究竟有什麽危害?

汪達彭措笑一笑,輕聲道:“左頓仁波切怕我不答應,準備自己示寂,乃是佛祖割肉飼鷹之舉。鄙雖不才,亦佛門弟子,好奇三爺何以讓他牽掛至此,遂請三爺過來。”

莫天悚懵了,翻身跪下,急道:“法王,你們之間的爭鬥我不懂,但是左頓真的是好人,你要什麽條件,隻要我能辦到的……”說一半才覺得他有點文不對題,改口道,“不是,我們不用你陪著去轉經……”又想莫桃始終沒練成拙火定,汪達彭措不去,不是沒辦法得到修羅青蓮?再次改口道,“不是,你要什麽……”發覺怎麽都不好辦,最後哀求道,“你放過左頓好不好?”

汪達彭措拉起莫天悚,緩緩道:“天悚,我從來沒有想過對付他,你們都誤會我了。漢地佛教有俱舍、天台、華嚴、淨土、禪宗等等宗派,藏地也有紅教、黃教、花教、白教、黑教等等宗派。何人偏執自宗派,輕易誹謗諸他宗,罪障之中最深重,彼人不得諸果德,死後墮獄感痛苦,此乃等同無間罪。”

莫天悚愕然,皺眉道:“無間罪?這也太嚴重了吧?你不是在唱高調吧?”

汪達彭措失笑:“你何能狡猾若此,又何能率性若此?”

莫天悚甚是尷尬,抓頭道:“我被你們弄胡塗了嘛!老實說,阿尼法王,光是說善惡我不太習慣。我們還是說點實際的。左頓大師擔心你不答應,總歸是有他的理由。太深的我不明白,‘瓊崖’反正得解決,你說是不是?打獵殺生總歸是件不怎麽好的事情,但是完全禁止打獵又是不現實的。左頓的意思是把太子雪山劃為禁地,禁止狩獵,但是其他的高山可以打獵。你覺得可以嗎?至於其他問題,我看左頓也沒有和你爭田產什麽的,他們家裏也就有幾頭犛牛幾畝地,你似乎沒必要和他計較其他事吧?”

汪達彭措啞然失笑,沉吟道:“天悚,你看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我們兩個做做生意?”

莫天悚瞪大眼睛,原來法王是眼熱他的弟子了?不過這樣幾乎所有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雪域高原就是神奇,“佛”是“活”的,不是座在神龕上的泥胎木塑!莫天悚心花怒放,跳起來熱烈地一把抱住汪達彭措,大喜若狂,嚷道:“你早說啊!法王就是比活佛英明!”

汪達彭措受不了他的親熱,急忙推開他,道:“坐好說話,坐好說話。”丹增強桑不僅僅是羅布寺堪布,還是本地的頭人,實力漸增以後,有點不把汪達彭措放在眼裏。汪達彭措對他也不甚滿意,卻不好直接去對付自己的弟子。而且汪達彭措年事漸高,也需要為後代法王掃清障礙。這次過來也是早聽說莫天悚神通廣大,生意遍天下,且是漢人,永遠也不可能影響到他在藏人中的地位,有意借莫天悚來削減丹增強桑的實力,順便也遏製一下莫天悚和左頓越來越深厚的交情,免得左頓借莫天悚之勢發展。乃是從政權上考慮得更多,類似皇上削藩和和親之舉。與莫天悚聯合做生意更多的乃是投其所好,因莫天悚在四川和雲南的勢力實在太強了!

他昨天和左頓長談一天,已經大略了解到左頓不是一個爭權奪利的人,也知道莫天悚對政權沒興趣,就隻對銀子有興趣,才會說不能輕易誹謗他宗一類的話,其實他留下左頓更多的也是為牽製丹增強桑。左頓不諳政治,隻知道丹增強桑總排擠他,擔心莫天悚的到來打破目前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狀態,在本地引起戰火,看見汪達彭措來了就更是擔心。黃教在本地剛剛起步,無力與紅教抗衡,左頓不得已才有示寂之意,主要是表示退縮,保護桑披寺僧眾,也保護黃教信徒。他並未明白汪達彭措來這裏的真正用意,莫天悚一個外人還更是無法了解。

坐好之後自然是什麽都好說。生意經一打開,莫天悚不知疲倦,滔滔不絕說個不停,從近期操作到遠景規劃,奇思妙想層出不窮。汪達彭措也聽得入迷,這時候才覺得和莫天悚合夥做生意可能很賺錢,比開始熱心多了。

不覺天色已暗,夜色漸濃。白瑪在外麵敲門。汪達彭措邀請莫天悚一起用晚餐。莫天悚跳起來,急道:“我得出去和左頓大師說一聲,免得他胡思亂想。”急急忙忙地告辭了。

出來左頓倒是沒有等得不耐煩,可淩辰已經找白瑪鬧過好幾次了。見到莫天悚洋洋得意,滿麵紅光,兩人都放下一塊大石頭。

回去的路上莫天悚和左頓並轡而行,忍不住埋怨他一通,甚是心疼白白浪費一顆靈藥,但對左頓能隨意改變脈搏的功夫好生佩服。左頓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有點雲裏霧裏的,隻想自己在這些方麵終究是差不少。莫天悚說他,他也不還嘴,隻是詢問‘瓊崖’的事情怎麽解決好。莫天悚想到自己被左頓瞞了半天,還是有氣,也故意賣關子就是不告訴左頓。左頓倒也拿他沒辦法。

齊絨村漸近。左頓吃過冷香丸,精神好得很,知道薛牧野的作息時間,邀請莫天悚去白塔坐坐,卻又鉤起莫天悚的傷心事來。情緒一下子冷落下去,有氣無力地搖搖頭道:“不早了,我上午爬山爬累了,想回去睡覺,明天再去白塔。對了,要是桃子修習拙火定實在不行,你就讓他回來吧。法王已經答應陪我們去轉經,隻是要你也一起去而已。”其實要汪達彭措和左頓一起去轉經是莫天悚的意思,借此做個姿態給周圍人看,壓壓丹增強桑的氣焰,調和紅教和黃教的矛盾。汪達彭措本來還不同意,莫天悚費不少唇舌才說服他。

左頓其實甚是精明,看莫天悚一眼就把轉經的事情猜出大概,卻不說破,笑著點頭答應,隻是疑惑不知道昨夜莫天悚究竟聽到什麽,以至於情緒如此沮喪。回去以後就來到白塔。隻有薛牧野在,莫桃下山去等莫天悚了。薛牧野在這種地方一向小心翼翼,循規蹈矩,但是他極維護莫桃,又一點也不知道左頓的用意何在,左頓問他,他卻不肯說實話。左頓費半天唇舌,什麽也沒有打聽出來。

沒多久莫桃一個人垂頭喪氣地回來。他就被莫天悚冷嘲熱諷不斷氣地訓斥一通,根本一點開口的機會,就被轟出來。莫桃連細君公主之事沒能說出來。當然,莫天悚一句也沒提梅翩然,口口聲聲隻是說莫桃辜負左頓的期望,沒用心此類。但是莫桃還是感覺到隔閡,換以前,他多半又得和莫天悚打一場,可他正內疚,不好意思打架,隻好蔫頭蔫腦地回到白塔中。看見左頓也沒精神說話。子夜早過,左頓盡管奇怪,也隻有先休息。

莫天悚見到莫桃,滿肚子的怒火都被鉤起來,實際是非常想和莫桃打一架,才一點也不客氣地數落一通,然莫桃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莫桃走後他的情緒還是平靜不下來,在屋子裏轉兩圈,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睡覺是指望不上的,練功也沒心情。又想起卓瑪來,倒要做給莫桃看看。

開門走出去,下樓來到卓瑪的房門外,手都舉起來了,才想起房間不夠,和戎來了以後是和卓瑪住一個房間的,看見始終不太好。暗自歎息,正要轉身回去。不料房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卓瑪穿得整整齊齊地站在門口,看見莫天悚嚇一大跳,臉色大變,失聲尖叫起來!

莫天悚也非常詫異,愕然道:“卓瑪,三更半夜的,你要出去?”

卓瑪拍著心口道:“三爺,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快來看看和戎吧!我不知道她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