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牧野苦笑道:“孟綠蘿的確是我引來的。我上次來這裏看見修羅青蓮以後,曾經寫過一封信回去。結果不知道怎麽的消息泄漏出來,被孟青蘿知道。她肯定想得到修羅青蓮。”

莫桃迷惑地問:“修羅青蓮不是有劇毒嗎?孟綠蘿要這東西幹嘛?”

薛牧野歎息道:“可能和上次我爹燒掉的那株烏曇跋羅花有關聯。那株花長在火焰山的山頂,不少人都知道,可是火焰山的山頂是個很不容易上去的地方,尤其是水青鳳尾全部怕熱不怕冷。我估計孟綠蘿可能不知道那株烏曇跋羅花已經被我爹燒掉,也想借烏曇跋羅花來提升功力,但又害怕,才要得到修羅青蓮解毒。要麽就是她想用單純的修羅青蓮甘lou來煉製冰火丹,也可以提高水青鳳尾的功力,不過效果沒有加上烏曇跋羅花一起好。你放心,修羅青蓮生長的地方甚是隱秘,那裏又有卡瓦格博守護,孟綠蘿不能隨意現身,我們暫時還不用擔心。”其實薛牧野也沒辦法太kao近神聖的卡瓦格博,修羅青蓮他也沒見過,不過是上次來的時候聽人提到,覺得這東西很重要,才寫信回去。薛赫勤也很重視,派人出來幫薛牧野,行動的時候被孟綠蘿發現,不得已又退回去,反而是孟綠蘿追來這一帶。不過在雪山聖地,她壓根不敢隨意lou麵,不知道躲在什麽地方。莫桃發現受傷的薛牧野以後,左頓派喇嘛出去也沒找著她。

莫桃沉吟道:“左頓大師說烏曇跋羅花有四株,你說有沒有可能孟綠蘿發現最後那一株?”

薛牧野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孟綠蘿丟下其他事情來這裏,可見非常重視修羅青蓮。有她神出鬼沒地躲在一邊,我怕你們去轉經都不得安寧。”

莫桃又沉默半天,忽然道:“阿曼,你告訴我一句實話,萬一我遇見孟綠蘿,你看我們誰的贏麵大一些?”

薛牧野猶豫半天,小心翼翼地道:“記得你說過,你的天一功是龍王傳授的,不知道你和龍王對過掌沒有?”

莫桃搖搖頭,皺眉問:“怎麽?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天悚和龍王對過,據說龍王還沒有我練得好。”

薛牧野苦笑道:“我不知道怎麽說。你的天一功和飛翼宮的天一功截然不同。他們沒辦法布置出你那樣的空無的氣場,他們從來不消失,但是可以讓人覺得他們非常高大,簡直就像天一樣高大,從而使對手生出一種壓迫感,喪失對敵的勇氣。所謂‘天一’,就是指‘天人合一’,據說天一功練到最高境界,給對手的感覺就是在和‘天’作戰,簡直沒有贏的可能。飛翼宮的天一功實際是一種控製對方心神的幻術,羅夫人和梅姑娘會的天魅音就是從天一功裏麵化出來的。”

莫桃忽然笑了,喃喃道:“原來龍王壓根就沒有想傳我功夫,害我白白內疚半天,總想日後見著他該怎麽辦。”

薛牧野莞爾,搖頭道:“你有時候真單純!別自欺欺人,你的天一功威力可並不在飛翼宮的天一功之下,你憑什麽說龍王不是想傳你真功夫?實際我覺得你會的還高明一些,隻是時日太短,暫時可能不是孟綠蘿的對手。”

莫桃惱道:“你別總惦記著給我加包袱好不好?”

薛牧野失笑,輕聲道:“龍王算什麽?你心裏放不下的還是梅姑娘。三爺對梅姑娘用情至深,你沒可能拆散他們。難道你還真能狠下心腸去對梅姑娘下毒手?”

一提莫桃就心煩,頹然道:“我能狠心也沒用,我打不過她!”

薛牧野失聲道:“你已經試過去找梅姑娘?你連闇沒都殺了,怎麽可能打不過梅姑娘?”

莫桃心煩意亂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見到梅姑娘心就先亂了,根本發揮不出來天一功的威力,隻憑花雨刀法,我真的不是她的對手。最氣人的是,以前梅姑娘一直堅持成親以後才和天悚同房,可是她知道我的意思以後,第二天就攛掇天悚丟下我們所有人和她一個人去青城山、峨眉山玩了幾天。回來以後,天悚天天和她粘在一起。雖然算不上‘從此君王不早朝’,可也半天邁不出門檻。”莫桃做事衝動一往無前,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也不怎麽講究手段方法,何止是試過找梅翩然?剛在成都見到梅翩然,他就趁莫天悚和春雷出去的時候拿刀去暗算梅翩然。被梅翩然發現。兩人在屋子裏悶鬥一場。莫桃輸掉,滿心以為梅翩然會鬧出來,偏偏梅翩然一點也沒有聲張,瞞著所有人,賢惠得不能再賢惠。弄得莫桃內疚得不得了,失魂落魄的。

薛牧野聽呆了,門外的莫天悚也聽呆了,甚是後悔來這裏偷聽,發狂地飛奔而去。門裏麵的兩個人都正激動,一點也沒有察覺外麵的動靜。

莫天悚一口氣跑出桑披寺,才察覺大雪早就停了。四周還是靜悄悄的,似乎黑漆漆的天地間就隻有他一個人。莫天悚不想回左頓家去,沒有下山,反而朝著山上用最快的速度狂奔而上。山坡逐漸變得陡峭起來,雪也比山下厚,且高原上的雪山比不得尋常高山,空氣稀薄,呼吸困難。沒多久,莫天悚就跑不動了,速度慢很多。積雪下麵都是細碎的小石子,一不小心就會摔倒。連摔幾個跟鬥以後,莫天悚身上又是泥又是雪,腳步也開始發軟。名震天下的烈煌劍被他當成拐棍,每每在要滑倒的時候拄在地上,平衡身體。

天邊出現一片彩霞,旭日緩緩升上天空,給蒼莽的雪山鍍上一圈暈彩。山頂一片金黃,美得令人心悸,益發顯得聖潔、寧靜、神秘而飄逸。莫天悚實在有點走不動了,驀然跪下,大喊道:“老天爺,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雪山一陣沉默。

莫天悚極不甘心,雖然不知道麵前的雪山是不是就是卡瓦格博,還是學著藏人的樣子,五體投地拜下去,喃喃禱告道:“神聖的卡瓦格博,都說你是山神的宗主,長年端坐五彩帳篷之內修煉,為世上一切有情眾生祈福,保佑聖地眾生再也不受妖魔災難侵襲,世代安居樂業。那麽你為何還要派‘瓊崖’出來危害百姓?我做錯了嗎?你要如此懲罰我?”雪山還是一陣沉默。

莫天悚惱怒起來,站起來怒吼道:“狗屁雪山之神,我要把你踩在腳下!”氣鼓鼓地又朝山上爬,沒多久他的頭開始發暈,有些喘不過氣來,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歇。但他不想停下來,賭氣奮力朝上爬去。不知道爬了多久,終於爬上山頂,把山峰踩在腳下,莫天悚一陣自豪。遠眺對麵他剛才罵過的“卡瓦格博”,比他腳下的山峰高得多,遙不可及,純白的雲隻能抵達它亙古未變的腰身上。雪山自顧自地高大,壓根就沒理會渺小的莫天悚。

莫天悚甚是泄氣,一屁股坐下來,倍覺茫然。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個仿佛是來自天邊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三爺,曲嘎諾呀?(藏語,你在哪裏)”莫天悚回過神來,艱難地站起來,朝山下望去,看見左頓帶著兩個喇嘛正爬上來,急忙大聲答應一聲。正要迎下去,發覺自己的衣服髒兮兮皺巴巴的,忙整理一下,又在地上捧起一捧雪,在臉上用力揉搓,感覺精神一振,抬頭一看,左頓和喇嘛已經到山頂了。燦爛地笑一笑,低頭不好意思地道:“大師,你怎麽會想到來這裏找我?我就是等得不耐煩,先來看看卡瓦格博。”

左頓莞爾,伸手握住莫天悚的手,感覺非常涼,便拉著他的手放進一起放進自己的懷裏,用體溫送出溫暖,輕聲道:“能珠加措看見你的腳印。不過你放心,這時候各個地方的雪已經掃幹淨,二爺肯定不知道你昨夜去過白塔。”

莫天悚心裏暖烘烘的,暗責自己實在太失態,連雪地上會留下腳印也忘記了,抽一下手沒抽出來,也很留戀這種溫暖的感覺,便不再抽,尷尬地笑笑道:“偷聽這種事情很卑鄙,受點懲罰也是應該的。大師,你不是去了羅布寺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左頓道:“現在已經是中午,一點也不早了。你再不下山,淩辰說不定會把桑披寺給拆了!你根本用不著怕孟綠蘿,有卡瓦格博保佑,她絕對不可能得到修羅青蓮。放心吧!”

莫天悚啞然失笑,點點頭道:“大師,我們下山吧!聽你一說,我也覺得時間不早了,肚子好像開始咕咕叫了!”

左頓笑一笑,領著兩個喇嘛,拉著莫天悚一起朝對麵的雪山拜下去,大約是怕莫天悚聽不懂,用漢語念誦道:“冥冥之中眾生願,神佛出世滿夙願。天崩地裂顯神通,血雨腥風斬妖魔。惡人低頭魂飛散,善人昂頭眾人讚。我自真心禮供養,摧破無明喚真神,與師合一威德起,滿腔熱血化蓮池。”

說也奇怪,左頓的念誦剛剛完,一輪彩虹出現在對麵的山坡上,美得炫目,且感覺距離很近,伸手就可觸摸一樣。兩個喇嘛又開始朝對麵磕頭,喃喃念誦真言。莫天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第一次切切實實地體驗到雪山的神奇,身不由己也拜下去,學著喇嘛的樣子念道:“嗡啊吽班紮咕嚕貝瑪悉地吽(蓮花生大師根本咒)。”

等莫天悚站起來,左頓又拉住他的手,輕聲道:“蓮花生大師是整個密宗的祖師。天悚,不管紅教還是黃教,都隻是密宗的一個支派而已。”

莫天悚又扭頭朝山坡上的彩虹看看,點點頭正色道:“我明白了,大師。”

左頓欣然點頭道:“我是回來接你的。汪達彭措仁波切(仁波切,尊貴者的意思)要給你摸頂賜福。”

莫天悚遲疑道:“見到法王我該怎麽說?”

左頓笑一笑,淡淡道:“你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其他的不用顧忌。”

莫天悚愣一下,回頭朝山頂看去,感覺剛才不是他不把山峰踩在腳下,僅僅隻是高山接納了他。低頭甚是不好意思地又笑一笑,悶悶地道:“大師,你不會怪我總是淘氣吧?”

左頓愕然,旋即放聲大笑,不顧活佛形象,一把摟住莫天悚,道:“孩子,沒有一個小孩子不淘氣!其實你沒有錯,做得很好,比我好多了,是我對這方土地的牽掛太多,顧慮太多,反而放不開。懂不懂,孩子!”

莫天悚傻傻地笑一笑,還是不甚了了。左頓不再瞞著他,給他講起本地的形勢。

本地原來隻有紅教,左頓學成以後想起家鄉,把黃教帶回來。桑披寺是左頓各處化緣修建起來的。因為紅教喇嘛生活糜爛,沉迷酒色,更勞役藏民,漠視人民艱苦生活,越來越令百姓討厭。黃教一來就受到百姓歡迎,迅速得到百姓的擁護。但也無可避免地遭受到紅教的排擠。

丹增強桑想要奪回民心,開始教人打獵。因為打獵的收入比單存放牧種地要高很多,不少人得到實惠,信奉紅教的人又漸漸多起來。丹增強桑的實力也越來越強,經常會故意派人來欺負黃教弟子。左頓財力人力都不足以和丹增強桑抗衡,隻能約束弟子避讓丹增強桑。丹增強桑卻得寸進尺,越發囂張起來。丹增強桑這次沒主動來找莫天悚,是莫天悚的名氣太大,他不敢輕舉妄動。左頓也是無奈之下才想到借助外力,但又顧慮如此會帶來血腥,不完全是能珠加措說的那樣怕莫天悚把這裏變成巴相或者昆明。

狼患是最近幾年才開始有的。“狼是守護卡瓦格博的‘瓊崖’”,不是丹增強桑編造出來的,而是早就有的傳說。左頓很有意思,他承認這是猛獸被打得太多的後果;可他同時也認為這是卡瓦格博在發怒,懲罰那些隨便殺生的人,隻有停止殺戮,狼患才會停止;他同時還覺得打獵能切切實實提高收入,不失為一種改善生活的好辦法。矛盾之極,表現出來就是畏手畏腳,隻是勸慰眾人不殺生,可又沒有實際行動。

莫天悚莞爾,他在漢地也曾和一些高僧接觸過,總感覺離他們很遙遠,可是左頓雖然是活佛,但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遙遠,有血有肉。這大約就是映梅不容於生他養他的土地,卻能在雪域高原安心生活的原因。

莫天悚沉吟良久,笑笑道:“大師,你看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把整個太子雪山畫為禁地,禁止狩獵,但是其他的高山可以打獵。要打獵嗎?可以,但得多走幾步路,這樣打獵變得比較困難,人數會自然而然少很多。我這次去工布,那裏的人都打獵,多數就是為了得到肉填飽肚子,沒有‘瓊崖’問題。其實打打獵沒什麽關係,隻是不能對野獸有太多的選擇性,值錢的打,不值錢的就不打。”

左頓眼睛一亮,喜道:“到底是三爺,腦子就是比我靈活!”

莫天悚很不好意思,不滿意地嚷道:“大師,你又笑話我!”

左頓搖搖頭,遲疑片刻,拉著莫天悚快走幾步,和跟著他們的喇嘛拉開一段距離,才低聲道:“我一點也沒有笑話你的意思。我沒剩多少日子了,所以開始一直不願意把你牽扯進來,這次汪達彭措仁波切也不排斥我。一來我的確是不願意看見你再造殺業,二來也是我有點怕你弄一半走掉,萬一留下什麽尾巴,我更不好收拾。但是你真的比我做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莫天悚大吃一驚,瞪眼看著左頓,見左頓紅光滿麵,一點也不像是一個病人。

左頓笑一笑,淡淡道:“生和死是一體的,死亡隻是另一期生命的開始。不用傷心,轉世以後我們還是可以見麵的。”

莫天悚還是非常難過,遲疑半天,怯怯地道:“大師,我可以為你診脈嗎?”

左頓大笑,搖頭道:“孩子,沒有用的。人之生也,於憂懼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苦也!其為性也,亦遠矣!(《莊子至樂篇》)”

莫天悚不甘心也不肯放棄,叫道:“大師,求你!”

左頓看看莫天悚,終於點點頭道:“好吧,隨便你。但你要先回去把飯吃了。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二爺,吉人自有天相,他肯定能闖過這一關。孟綠蘿絕對搶不走修羅青蓮。他開始沒告訴你,也是怕你擔心。”

莫天悚又是一愣,正要問問清楚,他們已下到山腰,淩辰飛快地迎上來,不住口的埋怨莫天悚也不說一聲。莫天悚滿腹心事,不過笑了笑,隨便撒個謊交代一下,便催淩辰回去。

這次左頓沒有帶莫天悚進白塔,而是帶他回到自己平常起居的房間裏。莫天悚環視四周,擺放著各種各樣的佛像禮器法器,進來就有一股莊嚴的氛圍,似乎比白塔裏麵還甚。左頓笑笑,示意莫天悚坐下來,問:“有沒有不舒服?”

莫天悚愕然搖頭道:“沒有。怎麽會這樣問?”

能珠加措端著糌粑麵和酥油茶進來,放在桌子上,又退出去。

左頓笑道:“我這裏沒有丫頭,你自己動手,不然就得餓肚子。”倒一點酥油茶在木碗裏麵,加入糌粑麵,用手不斷在碗裏攪捏,直到成團,送嘴而食。邊吃邊道:“還記得你剛剛學會九幽咒法,第一次被我拉進央宗家的經堂時的感受嗎?”

莫天悚怎麽能忘記,那時他剛剛發下血誓,不出手也能利用九幽咒法控製鋼針,才成功殺了卓瑪。當時進經堂就覺得憋悶壓抑很不舒服,愕然停下手裏製作糌粑的動作,遲疑道:“我不明白。”

左頓微笑道:“我想幽煌劍不能再影響你了吧?所以,三爺,不要懷疑佛法,那八個字真的有用。轉世之後我們還是會見麵的。”

莫天悚上次在蓮花峰就發現自己不再受幽煌劍的影響,鼻子猛地發酸,至少此時此刻是誠心誠意相信世上真有一個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用力點點頭,擠出一個笑容,道:“沒有懷疑,大師,我真的沒有懷疑。”管不了碗裏的糌粑還沒有成團,端著碗就刨進嘴裏,用力咀嚼。

左頓笑,忙遞一杯酥油茶給他:“慢點吃,別噎了。再怎麽我也會等到你們轉經回來。吃完東西我們有的是時間。”

莫天悚點點頭,還是很難過,但表麵上已經看不出來了。默默地吃完東西,等左頓叫來能珠加措收拾完再次退出去以後,才伸出手,盡量鎮靜地問:“可以開始了嗎?”

左頓莞爾,把手腕遞給他,搖頭道:“你啊,就是不肯死心!”

莫天悚笑一笑,調勻呼吸,摸上左頓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