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剛出門就見醉消遙樂子兼坐在門口的地上,抱著酒葫蘆在喝酒。莫桃一點也不喜歡此人,皺眉朝一邊走去。不想樂子兼翻身爬起來,追過來笑道:“二爺,上千兩銀子買一個鄉下的傻妞,可不便宜啊!”

莫桃大怒,瞪眼道:“關你屁事?滾遠一點!”

樂子兼樂嗬嗬地笑一笑,打狗棍在地上打著節拍,放聲唱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有銀買地起高樓,無銀破窯來安身;有銀金屋藏美人,無銀隻好賣自身……”

莫桃越聽越氣,被挑起滿腔怒火,總覺得莫天悚以前潔身自好,現在是被他害的,可是他又沒有理由去打樂子兼,按捺不下發足狂奔,一口氣跑到清薑河邊,猛然跪下,把頭埋進冰涼的河水中。

又聽巴人屈八鬥在遠方陰陽怪氣地唱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莫桃覺得周圍所有人都討厭得很,身上像是要炸了一樣,憋悶得難受。幹脆朝下走幾步,撲盡河水中,奮力朝上遊遊去。

他的水性蹩腳之極,還是在知道莫天悚苦練水性以後偷偷學的,隻會狗刨式,好在氣脈悠長,溯流而上也累不著他。河岸上的人看他穿著衣服在河裏遊,都對他指指點點的。莫桃不想見任何人,埋頭隻管朝上遊遊去。不知道遊到什麽地方,忽然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二爺,可有日子沒見你了!長風破浪,好雅興!”

莫桃抬頭朝岸上看去,見一身穿青衣,腰結絲絛,明眸皓齒的十幾歲道童站在岸邊一塊大石之上,乃是上清宮挑水的道童。莫桃大是錯愕,想起莫天悚的分析,急忙朝岸上遊過來,濕淋淋地站起來,抱拳施禮,想要出聲招呼,才發覺他喝了人家無數次的井水,居然從來也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不覺訕訕的很不好意思。

道童笑道:“小道張宇源,師從三十六小洞天的第十五洞天龍虎山鬼穀洞貴玄司真洞天。二爺稱呼宇源即可。”

莫桃愕然,傻乎乎抓頭道:“你不是張天師的弟子?”

張宇源莞爾道:“小道什麽時候告訴過二爺小道是張天師的弟子?天師是小道的爺爺。”

莫桃低聲嘟囔道:“你是沒有說,可是你天天去鎮妖井挑水,又和張天師……總之我是大傻瓜一個。張真人找莫桃有什麽事情?”

張宇源微笑道:“沒大事。隻是你朋友懼怕小道,小道特意來解釋解釋。”

莫桃迷迷糊糊地問:“我朋友?你是說天悚還是說淩辰?他們都沒見過你呢。”

張宇源失笑道:“刑天算不算二爺的朋友?麻煩二爺和刑天說一聲,小道此來沒有惡意,若有需要,還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莫桃完全胡塗了,遲疑道:“你們一開始就知道我帶走刑天?”

張宇源點頭道:“幾千年來,刑天再無惡跡,也是到了他拖罪重生的時候。張天師深知二爺宅心仁厚,必能幫助刑天。”

莫桃更是詫異,忽然一醒,怒道:“你們故意利用我放出刑天,是不是?說,刑天和中乙什麽關係?中乙為何想得到翡翠葫蘆?他明明和張天師不合,後來怎麽又那樣幫張天師,阻止我爹下井幫我?”

張宇源搖頭道:“刑天和中乙道長沒有任何關係。中乙已經替羅少俠正式向斬龍仙子張惜霎下聘。作為雙方長者,合作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於中乙為何會在意翡翠葫蘆,小道也不過是道聽途後胡亂猜測而已,說出來也怕二爺不清楚。二爺欲知詳情,何不回去問問映梅禪師?”

莫桃甚是意外,後麵的話基本上沒聽見,喃喃道:“你是說羅天打算和張惜霎成親?那他不管林姑娘了?”

張宇源莞爾道:“二爺,你與羅少俠和林姑娘都是素識,難道不知道他們僅僅是異性兄妹嗎?若要談婚論嫁,在雲南之時中乙便會為羅少俠做主了。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二爺不也很關心田姑娘嗎?”

莫桃又懵了,心裏疼得厲害,喃喃道:“難道我冤枉冰冰?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羅天和張惜霎定婚?”

張宇源詫異地道:“這是一件大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二爺稍微留心一些肯定也能知道,為何會這樣問?”這樁婚事決定得非常匆忙,乃是中乙和羅天去地仙崖墓群被阻後才和張天師談妥的。因此後來張天師才會同意羅天下鎮妖井,其中的交易意味濃得很,當事人都不願意深談,雖然沒有隱瞞,可也沒有宣揚。第二天莫桃在鎮妖井下傷了羅天,中乙立刻帶走羅天,知道的這樁婚事的人實際並不多。莫桃大鬧昆侖派以後,人人都覺得他脾氣古怪暴烈,怕他發脾氣,他自己又不願意聽別人提到林冰雁和羅天的名字,自然也就沒人自討沒趣去他們一夥兒人麵前談論此事,以至於原本算不得秘密的事情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莫桃呆呆地一聲不出。張宇源畢竟年紀不大,有些不明白,搖搖頭道:“二爺,小道住在寶雞城裏的神農客棧,二爺有事可去客棧找小道。”莫桃機械地點點頭,實際根本就不知道張宇源都說了些什麽,就隻看見張宇源轉身離開,半天他才想起他也該回去了。抬頭看看天色,昏沉沉的,太陽都快落山了。

順著河灘向回走,沒走多久就是發現黃河二鬼和駱淩波的亂葬灘。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拂在身上,莫桃漸漸清醒不少,下意識地朝墳地上看一眼,不料竟然看見一個灰黑色的東西伏在一個長滿雜草的墳頭上。莫桃大驚,頓時忘記林冰雁,跑過去一看,真是一具屍體。他們的房東薑貴也被人勒死丟在這裏,屍體還是暖和的,也是剛死不久。

莫桃迅速檢查屍體,薑貴也是被人勒死以後移屍到此的,同樣是很大的酒味,同樣是沒有其他傷口,僅僅是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勒痕。

莫桃找不到另外的線索,隻覺得自己也被人勒住脖子,喘不過氣來。四處看看,正是各家各戶吃晚飯的時間,周圍還沒有一個人。他很不願意一會兒莫天悚來驗屍的時候又被一群人盯著看,抱起屍體迅速又朝上遊走去。離開清薑河岸來到旁邊一片小樹林裏,選擇一顆大樹躍上去,將屍體藏在樹椏上,才跳下來朝回走。

再回到那片墳地,遠遠地就看見不少人路路續續在朝那裏走,不知道是誰又去通知了所有人。莫桃氣憤得很,冷著臉昂首闊步走過去,最先碰頭的人是屈八鬥。莫桃打個哈哈笑道:“傍晚來河邊散步也是人生一樂,沒事唱唱《漁父詞》就更是一件雅事。”

屈八鬥顯得很尷尬,有些亂了方寸地低頭道:“二爺,老夫也是聽人說這邊風景不錯才過來的。”

莫桃莞爾道:“在下孤陋寡聞,還是第一次聽說墳地的風景好。”離開屈八鬥繼續朝前走,又遇見醜頭陀魯巨邑。

魯巨邑顯得很荒亂,不等他開口就搶先開口道:“我是被老叫化子叫過來的,聽說這裏又死了一個,過來看希奇。二爺有氣別朝我身上發,我擋不住。”

莫桃冷哼一聲,迎著後麵華山派、龍門幫、紅崖會的一幹人走去,大聲笑道:“鍾大俠莫非也是聽人說了以後來看熱鬧的?早知道清薑河畔如此多的熱鬧,鍾大俠就不該住陳倉鎮,跑來跑去的你們累,通知你們的人也累,就算是雇人跑路都得多花不少銀子。”

鍾召愕然,不知道怎麽回應。緊跟在鍾召後麵的樂子兼也顯得有些荒亂,掉頭朝回走去。莫桃幾步趕上去,笑嗬嗬地問:“樂先生不唱歌了嗎?”

樂子兼扭頭看莫桃一眼,腳下走得更快,努力做出很平靜的樣子,笑眯眯地道:“二爺的銀子都給了姑娘,小的唱得再好聽,也沒個賞銀,還唱來做甚?”

倒是把莫桃說得啞口無言,扭頭瞥見花自芳低頭也朝這邊走來,頭上疙疙瘩瘩的,整張臉都腫得變形了,目光閃爍,顯得十分猥褻。莫桃走過去,淡淡道:“花公子今天沒有去爬蓮花峰?”花自芳變色,指著莫桃失聲道:“捅馬蜂窩的果然是你們!”

莫桃誇張地放聲大笑,估計這就是淩辰給他的教訓,也不多說,離開他繼續朝回走。

七星劍梁泉慢悠悠地走過來,哈哈大笑道:“惹著你們兄弟的人果然是沒有好果子吃,痛快啊!這采花賊我也早看不順眼了。”

莫桃收起笑容,悠然緩緩道:“他也沒做什麽,所得不過是一臉包而已。梁紅劍不自量力,已經去閻王爺那裏訴苦去了!”

梁泉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想否認,可一見莫桃渾不在意的神色,又否認不出來,訕訕地解釋道:“其實我以前並不認識梁紅劍,她來找我買匕首,說起大家五百年前是一家。我也是同情她孤兒寡母的。”

莫桃微微一笑道:“梁師傅又增加不少好經驗,日後說不定就會打造雙頭槍了,也是一件美談。”越過他再朝回走,遇上最後的一群全真道士。這是莫桃唯一不認識的人,莫桃沒出聲招呼。

潭誌瑞停下腳步,拱手微笑道:“二爺果然風采過人,盛名無虛士。貧道潭誌瑞。”

莫桃隻得停下寒暄,笑道:“久仰全真教威名,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以天下大事為己任,不辭辛勞來不畏艱險此祭奠先賢,晚輩滿腦子都是銅臭,實在望塵莫及。”拱拱手揚長而去。聽見潭誌瑞氣憤地低聲問旁邊人:“是誰說他為人梗直,不善辭令的?”

淩辰眉飛色舞地比劃著大聲道:“……引到馬蜂窩的下麵,一劍砍斷樹枝。那個足足有銅盆大的巨大馬蜂窩就掉下去。你們是沒看見當時那情景,反正夠花蝴蝶喝一壺的。最好笑的是,花蝴蝶被盯得滿臉大包還鬼鬼祟祟還不大敢叫,隻顧朝前跑。要不是那個老叫化子樂子兼點燃一個火把跑出來,花蝴蝶說不定當場就能被盯得趴下。”說完放聲大笑,卻見其他人都不笑,愕然回頭,才看見莫桃站在門口。淩辰頓時也不笑了。

莫天悚笑笑道:“桃子,你去哪裏了?等你吃晚飯呢!”

莫桃僵硬地笑一笑,看見大家都圍著一張新飯桌坐著,桌子上不少菜,全部裝在精致的細瓷盤子中,碗也換成小碗。薑翠花也在場,神色如常,就坐在莫天悚的身邊,一隻手還被莫天悚握著。他知道薑貴平時吃飯喜歡端著盆子一樣的大碗蹲在門口吃,薑翠花則是在灶台上吃,很少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子邊上。這張桌子和碗都是照顧莫天悚臨時買來的,心裏不知怎麽的就不大舒服,對莫天悚招招手道:“天悚,你出來一下。”轉身退出去。

淩辰急忙道:“二爺,今天的事情其實是我自作主張,不怨三爺。那姑娘也送走了。”

莫桃回頭淡淡道:“我是想和天悚說說其他的事情。”淩辰還要說,莫天悚叫道:“淩辰。”起身追出去。莫桃帶頭回到自己的房間,瞥見淩辰等人全體都不放心地跟出來,等莫天悚進門以後老實不客氣地用力關上房門,走去床邊坐下。

莫天悚跟過去,皺眉低聲道:“桃子,你看不順眼直接罵出來就是了!”

莫桃搖搖頭,盡量平靜地道:“天悚,我說過這次不說你就肯定不會說你。我剛才去了清薑河,發現薑貴被人勒死扔在那片墳地上。叫你進來是不想薑姑娘聽見。你找個機會告訴她吧。”

莫天悚一愣,轉身就朝外走,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屍體還在那裏嗎?薑貴,為何會是薑貴呢?”

莫桃叫道:“天悚,你這時候別去。屍體被我藏起來了。其他人都在河灘上呢,我不想又鬧得天下皆知的。”

莫天悚又倒回來,在莫桃身邊坐下,困惑地問:“你說所有人都去了?真是所有人?包括鎮子上的全真道和華山派那些人?你到的時候估計薑貴死了有多長時間?”

莫桃道:“最多也就一個時辰吧!怎麽了?每次河灘發現屍體,都是所有人全部到場的啊!這次他們也是接到通知才趕去的。通知他們的人我雖然沒有問,但估計還是樂子兼。”

莫天悚道:“如果證實是他的話,我敢斷定樂子兼不是凶手也和凶手有關聯!”起身到門口,開門招手叫來淩辰,低聲吩咐他先別告訴薑翠花,帶人出去查證,再把樂子兼抓回來。

莫桃聽見淩辰大聲招呼十八衛一起走了,又聽見薑翠花在問向山這些人飯都沒吃,急急忙忙出去幹什麽,很奇怪的樣子。心裏不知怎麽的就有些討厭薑翠花,而薑翠花實際又並沒有做過什麽。勉強壓下煩躁的情緒,等莫天悚又回來坐下,迷惑地問道:“天悚,你不是讓淩辰查過樂子兼,證實他沒有迷藥,也沒有鋼絲嗎?”

莫天悚苦笑道:“不僅僅是這兩樣東西,凶手還應該有駱淩波的紅玉扳指才對。但是你想,全真道和華山派是住在鎮子上的,離這裏有一段路途,又不在同一個方向上,遠近也不一樣,若非樂子兼先就知道會發生命案,他怎麽來得及叫人去通知這兩個地方的人來河灘?而且他的時間還算得相當準確,每次大家到達的時間基本都一樣。事先沒有周詳的計劃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莫桃喃喃道:“樂子兼為何要殺這些人?說是嫁禍十八魅影又不大像,說是他和這些人有仇就更不像了。這些人在去上清鎮以前都沒怎麽接觸過,應該沒有產生過摩擦。”

莫天悚搖頭輕歎道:“我也想不明白。但是樂子兼太明顯,而凶手卻十分高明,似乎又不太像是樂子兼做的。我覺得我們掉進一張網裏麵,現在這張網正在逐步收緊,可是我卻沒辦法找出張網的人。我不想再這樣被動地等著凶手一個接一個地殺人,因此才叫淩辰去把樂子兼抓回來。”

莫桃一醒道:“對了!我剛才還遇見龍虎山的張宇源。”很詳細地解釋一番,隻沒有提到林冰雁和羅天。

莫天悚一下子就看出莫桃有話沒說完,卻不大敢問,便覺得很難受,笑笑道:“我就說張天師沒可能一點也不關心常羊山,到底是來了。既然你和他很熟,他那裏就由你負責好了。你明天和他一起去幫刑天找頭。”

莫桃皺眉堅決地道:“天悚,我們一起。你的私生活我不管,但你有計劃有行動事先一定要和我商量。”

莫天悚一愣,遲疑道:“我以為你想自己單獨行動。其實我的計劃也很簡單,就是想十八衛暗中盯著每一個人,看看這些人對樂子兼被抓有什麽反應。你是我哥哥,管管我的私生活也沒什麽。”

莫桃更是覺得難受,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大聲叫道:“天悚,你去弄薑翠花不覺得掉價嗎?但我還能理解,可是我無法理解你放著薑翠花好好的在這裏又去找一個回來。既然如此,你從前何必讓荷lou傷心,白白便宜了蜀王妃手下的王八蛋?是,依你的財勢,天天讓淩辰給你找一個新的回來都可以,但這樣你真的覺得舒服嗎?”

莫天悚沉默良久,摟住莫桃道:“我已經說過淩辰,他不會再做今天的事情,我也不會了。二哥,你餓了沒有?我們一起去吃飯吧。菜可能早就涼了。”

莫桃大是錯愕。莫天悚笑笑道:“你不知道,我想聽你的罵聲想得都快瘋了!終於聽見舒服多了。”然後臉色立刻一沉,抓住莫桃的雙肩咆哮道:“你他媽的為何要把央宗塞給我?你知不知道她肚子裏有了別人的種?”莫桃低頭道:“對不起,天悚,真的對不起,你要是氣不過就打我一頓吧。”

卻見莫天悚又笑了,輕聲道:“我每次都被你罵,早就想罵你一頓找回來,可是你都沒有給過我機會,終於能理直氣壯地罵出來,還罵得你隻能道歉,真舒服!別想了,都過去了,我們去吃飯吧!”莫桃愕然,然後忍不住笑了,輕輕擂莫天悚一下,道:“大怪物,一起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