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莫天悚在揚州大牢中“害病身亡”,讓揚州不少不喜歡何西楚的官員狠狠高興一回,連帶著督糧道和朱記水運都慶賀一把,漕幫的日子也就越發不好過,周堂主無可奈何地想起莫天悚運鹽的提議。然這時候金錢幫也蠢蠢欲動地準備大展拳腳,成為漕幫掣肘,周堂主不重新找個kao山肯定沒有什麽做為。

就在金錢幫等一幹人高興的時候,朝廷的旨意回來,除宣招何西楚進京以外,傳旨的太監也透話出來不準任何人去碰泰峰,莫天悚的藥鋪和當鋪依然興旺得很,讓揚州乃至整個南直隸的大小官員明白莫天悚人雖然“死”了,可泰峰並沒有完全失寵。

那時莫天悚情況危急,田慧等人心中荒亂,被唐士俠壓在醉雨園中動彈不得,這情況沒探聽出來,可何西楚知道。他沒有透lou,隻是老jian巨猾的把自己一家大小都送去醉雨園避難,讓很多人看出蹊蹺。周堂主已經和商幫主鬧得很僵,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惟有指望莫天悚能翻身提攜他。蜀地是莫天悚的出身之地,正亂得很,周堂主把握還是不大,於是讓路英帶人入蜀查探情況,順便也摸摸運鹽的路子。這是一個重大舉措,周堂主不放心路英一個人,自己要坐鎮揚州又走不開,是派出他兒子漕幫的香主周熾和路英一起來的。

路英和周熾帶人抵達成都時成都正亂,莫離中將和卡馬魯丁打得稀裏糊塗的,路英也沒有去打擾莫離,和周熾一起去了出產井鹽的富榮。

周熾在富榮結識尉雅芝,一見鍾情,連他入蜀的目的都忘記掉,天天去三多幫轉悠。尉雅芝看人講究真材實料,不怎麽能看上一個隻會圍著女人轉,又對鹽業幾乎一竅不通的人,一直沒太搭理周熾。後來成都出事,她帶人趕來成都,周熾也跟過來。

路英遇見穀正中後知道莫天悚比從前還要受寵,料想周堂主肯定會和泰峰合作,偏偏又從穀正中話裏的意思聽出他想把尉雅芝介紹給莫天悚認識,頓時為難起來。和莫天悚會麵的茶館其實並非尉雅芝和章劍龍見麵的地方,路英心裏忐忑,說話也失去往日的豪爽。

莫天悚知道原委後啼笑皆非。南無也是莞爾,笑道:“路舵主放心,那不是三爺的意思,全是穀老鬼自己在瞎忙活。你們周爺要是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就是。你知道金錢幫一直和我們過不去,我們也想請周大當家的幫幫我們的忙呢。”

路英道:“既然合作就要拿出誠意來。你們說什麽事情吧!我回去就讓人給周堂主送信。隻是不知道周堂主要和誰聯絡?是不是就是醉雨園的白鶴姑娘和黑雨燕姑娘?”

莫天悚道:“是北冥。這裏不是說這些的地方,你叫送信的人明天走。我也有一封信想托你幫我帶給北冥。晚上我派人給你送去。生意上的事情你們慢慢考慮,但這事我急得很,你們不幫忙沒關係,可別敷衍我,我好另外想辦法。”

路英忙道:“瞧三爺說的!從前在揚州,我們答應你的事情哪件不是盡心辦了的,辦不了的我們可從來沒有答應過你。十八魅影中三個人同時出手還解決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不會簡單,但我也知道周堂主這次一定會全力以赴,三爺盡管放心。”

莫天悚笑著點頭道:“我知道,隻是人命關天,不得不小心一些。話難聽一些沒關係,事情辦得漂亮就行。揚州的形勢你清楚,打垮金錢幫也就等於是幫何知府站穩腳跟,日後你我的日子都好過。”

路英道:“我明白,要不也不會答應得這樣痛快。”

莫天悚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岔開道:“周爺是不是在隔壁的永興茶館中?我也該過去見見他。”

路英低頭道:“三爺,你可別見怪。我們周香主今年都二十八了,還是第一次對一個姑娘神魂顛倒的。尉雅芝手裏又有鹽。要是能促成周香主和尉雅芝的婚事,你讓周堂主幫你幹什麽周堂主都不會推辭。”

莫天悚愕然道:“我給你的印象真的這麽好色嗎?我是怕失禮,你說不見就不見吧。老實說,我正為女人頭疼得不得了,日後再也不想和女人沾邊了。”

路英甚是詫異,也不太相信。南無大笑道:“你連打仗都帶著好幾個女人一起,能不好色?別在這裏又當婊子又豎牌坊!”

莫天悚氣道:“去你媽的,別給我tian堵!路舵主,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你們漕幫現在一共有多少船?”岔開問起漕幫的運力人手情況。路英雖然說得不很詳細,但也沒有隱瞞,大致的情況都說了。

兩人正說得熱鬧,忽然聽見外麵傳來喧嘩。扭頭一看,是十八衛攔住了一個中年漢子。路英忙道:“那是我的人,肯定是來找我的。”

南無抬手高聲道:“不得無禮!讓那位爺過來。”

中年漢子跑過來,也不及見禮,很著急地道:“舵主,不好了!章劍龍說是來談判,可是在茶館中埋伏了好多人,和尉幫主打起來!周香主帶人去幫忙,結果連我們的人也陷進去。”

路英頓時很著急,想告辭。南無看莫天悚一眼。莫天悚微微點點頭,笑道:“路舵主,你來到我的地麵上,這樣的小事未必我還要你操心?”

南無招招手。阿虎跑過來。南無道:“去叫淩爺過來。”須臾,淩辰、向山和狄遠山、穀正中都跑過來。南無道:“淩辰,你帶十八衛和那位爺一起去隔壁的永興茶館勸勸架。”淩辰答應一聲,帶著十八衛和來人一起走了。

莫天悚氣哼哼地開始和穀正中算賬,道:“穀大哥,你是不是太清閑?想不想我找些事情給你消磨時光?”

穀正中急忙道:“不關我的事情,是大爺的意思!”莫天悚一愣,朝狄遠山看去。狄遠山賠笑道:“天悚,你看,這裏也不是說這些的地方,有話我們回去說。”莫天悚惡狠狠地瞪狄遠山一眼,也不再理會他,扭頭又去和路英閑聊。路英掛心隔壁,卻有些坐臥不寧的。

南無表麵悠哉遊哉地抓著薛濤幹一顆一顆地吃,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起怎麽利用漕幫的人。狄遠山和穀正中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又在打什麽主意。

片刻後,十八衛跑過來報信,說是已經勸住雙方了,淩辰正帶著周熾和尉雅芝、章劍龍一起過來,南無叫來茶博士在旁邊再安置一張桌子,招呼路英一起過去。莫天悚還是坐在原地沒有動,喝兩口茶後也把掏耳朵的叫過來。這種流行在茶館中的服務掏完耳朵以後還帶有簡單的肩部頭部按摩,是一種很舒服的享受。莫天悚閉眼kao在椅子背上,表麵看來很是享受,卻覺得此人的手藝比之荷lou差遠了,心裏忽然熱乎乎的,暗忖來成都以後也就每天見了見荷lou,倒是冷落了梅翩然和央宗,一會兒回去以後真要把其他事情放一放,去陪陪她們。忽然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三爺好大的架子,不屑見我們一見嗎?”

莫天悚愕然睜眼,見眼前站一女子,一身素白的衣服,如出水芙蓉一樣俏生生的。胸前帶一金鎖,下麵掛著兩朵含苞欲放的黃桷蘭,幽香撲鼻。莫天悚急忙起身抱拳道:“尉幫主誤會了!我不過去是怕周爺誤會。”邊說邊把掏耳朵的打發走,卻有些猶豫要不要請尉雅芝坐下。尉雅芝看出他的猶豫,顯得更加不高興。

狄遠山見尉雅芝果然是天香國色,簡直高興慘了,招手叫來茶博士再沏一碗茶來,殷勤地招呼尉雅芝坐下。尉雅芝隻盯著莫天悚,淡笑道:“三爺怕他誤會,就不怕我誤會嗎?”

莫天悚偷偷又瞪狄遠山一眼,坐下來微笑道:“尉幫主殺氣騰騰地過來,有何指教。”

狄遠山笑著道:“我突然想起來,我前麵還有一點事情。尉幫主,你坐,我失陪一下。”拉拉穀正中。穀正中雖然站起來,可還是眼直直地盯著尉雅芝看,低聲道:“大爺,我現在有點後悔!”狄遠山失笑道:“你有紅葉姐可別不知足。走啦!”硬把穀正中拖走了。

莫天悚氣得很,這兩個人說話這麽大聲,傻子也能聽出他們的意思;南無也是,談判怎麽會把談判的主角給放走了?用筷子夾起一片燈影牛肉放進嘴裏用力咀嚼,也不理會尉雅芝。

尉雅芝從小在男人堆裏混,見多了男人見她以後色迷迷的眼神,聽見狄遠山和穀正中的話沒有絲毫不自在,看莫天悚不理她卻是氣得很,冷冰冰地道:“翻手為雲覆手雨。小女子過來就為長長見識。”

莫天悚笑一笑道:“現在你見著了,病秧子一個,實在讓人失望。”端茶杯喝一口用力簌簌口,又吐掉茶水,“燈影牛肉看起來好看,薄得透亮能看見燈影,本該玲瓏剔透,可惜kao的僅僅是刀功,不是牛肉本色,吃著又麻又辣,是不是個人還真受不了。”

尉雅芝大怒,幾乎要當場翻臉,但想起莫天悚龐大的勢力,忍了忍道:“不如仙子一啜好,冷然便欲乘風去。三爺有茶喝就夠了,是用不著再去品牛肉。”

莫天悚淡淡道:“蒙頂山產茶,甘lou、黃芽、雷鳴、霧鍾、雀舌、白豪、鳥嘴、龍團、鳳餅,各有各的好。在下不貪,能有一杯黃芽足以,其他的再好,非在下所好。”

尉雅芝道:“那是你沒本事喝甘lou,又找不著其他的喝,隻好將就喝喝黃芽。”

莫天悚莞爾,端著茶碗淺啜一口,笑著道:“在下到底還有一杯黃芽喝,隻怕有些人光顧惦記著甘lou,最後連黃芽也沒喝的。”

尉雅芝更不高興,一時卻找不著話反駁。南無領著章劍龍和周熾等人全部走過來。少不得又是一番客氣寒暄。有周熾圍著尉雅芝獻殷勤,莫天悚不用再理會她。又說一陣話,尉雅芝越看莫天悚越生氣,首先告辭,周熾和路英急忙陪著她一起走了。

出來不少時候了,莫天悚也打算離開,讓向山去叫狄遠山和穀正中過來。章劍龍忽然道:“三爺,你要保漕幫我是沒辦法,可是我們本鄉本土的,你也不能不給兄弟們留一碗飯吃。”

莫天悚失笑,章劍龍囂張得過分了,氣焰真是不小,淡淡道:“我是在幫你去禍呢。狗急跳牆,人急上房,你收銀子最好看看對象,不然昌盛不了幾天。你去問問縱容你的河道司,成都也快安靜下來,你不要把他也連累了。”起身走了。出竹林,招呼南無一起坐上馬車,皺眉問:“你怎麽處理的,章劍龍似乎不很滿意?”

南無微怒道:“我們沒動過德瑞堂他就以為我們是怕他。那家夥仗著武功好,都快忘記他姓什麽了,沒一點眼力。我已經給足他麵子,隻說日後三多幫的停kao費讓他派人來泰峰取,他還不知道下台。他手下總共才五六十人,今天全部都來了。周熾也帶著五六十人呢,加上三多幫的人,他一個人武功好也不見得就能贏。周熾是知道你一直在穩定局勢,怕事情鬧大才讓人過來找路英的,又不是真怕章劍龍。河道司大概還以為老三接了蜀王的位置,這裏就沒我們說話的份了!”

莫天悚道:“官家的事情我們還是不宜過多cha手,你別去碰河道司。動了浣花幫別人會說我們仗勢欺人,很可能影響整個四川的黑道,就讓他多活幾天。你覺得這次漕幫有沒有誠意,可不可以倚kao?”

南無道:“我看周熾和路英都不錯。路英說話很是痛快,你問什麽他答什麽,看得出來是有誠意的;而周熾除尉雅芝以外,其他事情都反應挺快的,是kao真本事當上漕幫香主的。隻是何西楚麻煩得很,諾大一個揚州城,居然沒一個人聽他的,動幾個小小的人販子都動不了,更別說是去動金錢幫了,揚州的事情還是不好辦。”

莫天悚歎息道:“經過這次的事情,他也該清醒了。白道走不通,走黑道如何?先不去動那些人販子,直接找金錢幫的惠遠鏢局下手。”

南無遲疑道:“你是說我們派人去劫鏢?雖然銳金隊已經全軍覆沒,可是他們是老鏢局,好手還是不少。我們在那裏幾乎沒有根基,人手也少,情報不一定能探聽準確,我看困難。除非你舍得讓梅姑娘過去給北冥幫忙。”

莫天悚瞪眼道:“你是不是也想再塞個女人給我?情報和人手都可以找周堂主要,而且北冥還認識好幾個金錢幫的仇家,也可以幫忙。金錢幫失鏢後得陪大筆的銀子,同時人們都對他們失去信心,沒人再找他們保鏢,不跨也跨了,也沒銀子再去賄賂那些官兒,何西楚動幾個人販子沒有動不了的道理。我已經決定,晚上你去找路英和周熾,詳細和他們談談。”

天快黑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莫桃才和薛牧野一起回到泰峰。田慧在門口等他,沒進門就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二爺,你溜哪裏去了?張天師和中乙道長後來都來了和八風先生以及映梅禪師談得很不愉快。這會兒八風先生發脾氣呢!你小心一些。”

莫桃不很在意地道:“八風先生肚子裏的火也憋好些天了,讓他發出來也好。”推開田慧,走進去。田慧愕然朝薛牧野看去。薛牧野搖頭道:“別問我,我本來是想開解他的,可他今天喝了一天的悶酒。”也走進藥鋪,進後院果然聽見蕭瑟的訓人聲。薛牧野正想過去勸勸,映梅過來笑著道:“今天一不留神薛施主就跑了,老衲也沒來得及問,令尊好嗎?”

薛牧野低頭小聲道:“還算是可以吧。禪師,你可以問八風先生,懸靈洞天的事情我幾乎都沒提過。我本來也沒想纏著二爺的,隻是在中原無依無kao的,隻有二爺一個朋友,你別趕我走。”

映梅詫異地問:“你有點怕老衲嗎?”

薛牧野囁嚅道:“當年禪師不喜歡阿爹和玉麵修羅做朋友,我以為現在禪師也不喜歡我和二爺在一起。”

映梅搖搖頭道:“當年老衲就做錯了,現在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老衲找你僅僅是覺得桃子頹廢得很,也許你知道原因。”

薛牧野低頭道:“他是為了林姑娘。八風先生也知道的。”映梅沉吟道:“不像。”

莫桃突然開門出來,大聲道:“禪師,你有問題就直接問我,別為難薛兄!”蕭瑟跟在他後麵也走出來,氣道:“桃子,你這是什麽話?今天映梅為你把張天師都得罪了,你居然這個態度!你的事情難道問不得?”

映梅笑道:“太虛,你胡子一大把的人,火氣一點也不歇。桃子一回來你就數落他。一邊待著去,讓老衲和桃子說幾句話。”過去推開蕭瑟,拉著莫桃進了房門,隨手關上門,在椅子上坐下,招呼莫桃也坐。

莫桃不肯坐,在熟落的話語中又感受到一份親切,猶豫片刻,直挺挺地跪下去,磕了三個頭,悶聲道:“禪師,我想去掉‘卍’字印。”

映梅激動得很,仰頭深深吸一口氣,也不說讓莫桃起來,沉聲問:“這些天讓你為難的就是這個?”

莫桃緩緩搖頭,垂頭半天沒出聲,忽然問:“是不是去掉‘卍’字印,我就會變成一個壞人?”

映梅愣一下,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莫桃莫名其妙的。映梅半天才止住笑,招手道:“我明白了!你先起來,坐我旁邊來。”莫桃還是莫名其妙的,緩緩站起來,在映梅的對麵坐下。映梅道:“要是天悚給我磕頭,我是不會受的,但是你和天悚不同。你知道不同在哪裏嗎?”

莫桃遲疑一下,低聲道:“禪師的意思是說天悚是爹的養子?阿媽和八風先生都和天悚更親,禪師還計較這個?”映梅搖搖頭道:“不是這個原因,你再想想。”莫桃神色一變,也激動起來,還兀自不敢相信,失聲喃喃道:“難道你是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