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遠山大喜,興致勃勃詢問詳情。穀正中道:“說起來也偶然得很。今早我和紅葉出去玩,遇見揚州的路英,問起他怎麽會來成都,才知道他是追蹤一個叫做尉雅芝的女人來的成都。尉雅芝是富榮的三多幫幫主,家裏開著一個三多堂,已經雙十年紀,文采武功都不弱,長相也還過得去,就為操心太多三多幫的事情,一直還沒有嫁人。這次來成都,一是他們的貨運出了一點問題,另外就是想來找相公的。”

狄遠山瞪大眼睛失聲道:“又比武招親嗎?那她不是央宗第二!富榮在哪裏?我怎麽沒聽說過?三多幫又是做什麽的?”

穀正中失笑道:“哪裏是?尉雅芝的眼光高得很,家財萬貫,等閑之輩壓根看不上,要不也不會耽擱到這麽大的歲數。她十四歲時父親在一次幫派的打鬥中重傷去世,母親一心修佛不理事,家裏隻有一個哥哥也很不成才,竟然是她在三多幫的一些老人的輔佐下挑起三多幫重擔。富榮是富順縣和榮縣的合稱。這兩個地方都產井鹽,習慣上合稱富榮。三多堂是賣鹽的商號。富榮鹽鹵有黃鹵和黑鹵、鹽岩三種。都是多多益善,不就是三多堂了。最開始他們的鹽主要是kao馬幫銷往雲貴藏。尉雅芝父親去世後,他們在富榮被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尉雅芝帶人避到成都,用船運鹽銷往關中。幾年時間,家業比從前擴大一倍不止。又殺回富榮,為父報仇,把當年趕走她的人趕出富榮。大爺你聽聽,尉雅芝的身世、做派和三爺何等相象?他們肯定能成為好朋友。”

狄遠山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鹽幫。漕幫不是不願意運鹽嗎?路英來找她,是不是又有意運鹽?”

穀正中笑道:“路英的確是有意運鹽,不過具體情況我不好多問。他聽說三爺正在成都,本來是立刻要來莫園的,我卻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約好他在煙蒻茶館喝茶。尉雅芝也在那裏呢。聽說揚州的事情不很順利。你叫三爺去見女人他不一定去,叫他去見路英,他肯定會去。”

狄遠山莞爾:“你和路英約在什麽時候?”

穀正中笑道:“未時。成都的形勢混亂也影響到成都的碼頭沒人管。河道司衙門最近新來一個叫做章劍龍的人,下令讓所有的船停kao碼頭都要交納一筆停kao費,經過他們的安排才能停kao。三多幫自恃財大氣粗,又在此地多年,河道司的人麵也很熟,不服調配。這章劍龍是新進加入浣花幫的,囂張得很。河道司沒敢去說三多幫,他居然自己帶著手下和三多幫打起來。”

狄遠山皺眉道:“浣花幫?就是開德瑞堂的浣花幫?怎麽和他惹上了?天悚說暫時要避開德瑞堂。這事恐怕不好辦。”德瑞堂是成都最大藥鋪,也是泰峰藥鋪在四川最大的競爭對手,搶了泰峰不少生意。莫天悚顧慮局勢不穩,一直約束暗礁沒去動浣花幫,浣花幫便日益囂張起來。

穀正中不在意的笑道:“那是三爺讓著浣花幫,難道我們還真的怕章劍龍不成?今天下午未時尉雅芝約章劍龍在煙蒻茶館談判,我也就約好路英在未時見麵。”

狄遠山一想也是,起身道:“未時,時間就快到了。走,我們一起去找天悚。這事千萬不能讓央宗知道,得先找個什麽人去纏住央宗才是。”

穀正中笑道:“我做事,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我來找你的時候,紅葉就約好央宗小姐和梅姑娘出門逛街去了。隻有荷lou說要煎藥,沒和紅葉一起出門。”莫天悚內傷沒好就離開京城,一路風霜勞頓,始終有點咳嗽。荷lou本來打算回昆明的,也因為擔心莫天悚的身體沒有走。

狄遠山道:“荷lou最善解人意。她知道沒關係。”和穀正中一起朝前院的西廂房房走。沒進門就聽見莫天悚的咳嗽聲。穀正中低聲道:“你該勸勸三爺,別那麽拚命,身體重要。”狄遠山苦笑道:“我能勸住他嗎?”先敲敲門,才推門進去。屋子裏隻有南無和莫天悚在,神色都很凝重,似乎遇見一個難題。

南無看見狄遠山,忙收拾起桌子上的文書,笑笑道:“三爺,要不我回去再想想。大爺好像找你有事。”

莫天悚點點頭問:“大哥,你什麽事情?”

狄遠山在莫天悚對麵坐下,道:“路英來成都了,約你一會兒在煙蒻茶館見麵。”

莫天悚果然是眼睛一亮道:“我也聽說路英來四川,不過他不是去富榮了嗎?什麽時候到的成都?穀大哥,你去叫南無一起去,我換身衣服我們就走。”說完就站起來,“我們邊走邊說。”

穀正中得意地朝狄遠山擠擠眼,搶先出門去了。

田慧笑著道:“二爺,這次夫人好像是失算了。中乙不僅沒有責備羅天,昨夜還和他一起去了崖墓群。好在張天師的天機術當真了得,居然事先就算出他們的做為,帶著不少道道在瀘溪等候。嘻嘻,東邊不亮西邊亮,我們栽贓,中乙和羅天都沒惹上多大的麻煩,可他們隻有兩個人,對上正一道似乎也沒有討著好去。這可惜他們這些所謂高人,動嘴的時候比動手的時候多,也沒有打起來,不怎麽熱鬧。”

莫桃依然低頭抄寫《四十二章經》,似乎沒有聽見田慧的話一樣,就像是蕊須夫人的形容,死氣沉沉的。從城外回來,他就是這個樣子,誰說他也沒有用。田慧微微皺皺眉,低聲道:“今天一早,張天師派了四個道士出門,很可能是去迎接映梅禪師的。”

莫桃終於放下毛筆,抬頭道:“備馬。我要趕在所有人前麵見到映梅禪師。”

田慧小心地道:“我回來的時候先通知的薛公子,他已經和八風先生去備馬了。二爺,我也一起去好不好?”

莫桃微笑道:“有什麽不好的,一起走吧!”他剛剛起身,蕭瑟就陪著映梅走進來,後麵還跟著薛牧野。蕭瑟手指莫桃笑道:“喏,他就是莫桃,你還能認出來嗎?”

映梅細細打量莫桃,見他英挺高大,比之莫天悚別有一番威武氣勢,很是喜歡,比劃著笑道:“當年他不過一尺長,現在都一丈高,模樣是大變了,不過那個印記倒是沒變,老衲怎麽認不出來?”

莫桃又驚又喜,倒身下拜,同時也偷偷打量映梅禪師,一襲灰布僧衣,身材適中,精神矍鑠,一臉擋也擋不住的喜悅。莫桃不知不覺中就生出一股親近感。映梅急忙把莫桃拉起來,搖頭道:“不用多禮。”看見桌子上攤開的筆墨,隨意問道,“忙什麽呢?”

莫桃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過去,低頭道:“閑著無聊,練練字。”一邊說一邊急忙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映梅卻拿起他還沒寫完的紙認真看起來,微笑道:“你的字比天悚的還好。這一筆鍾王小楷不下點功夫可是練不出來。”

蕭瑟過來道:“天悚腦子活,沒他肯下死力臨帖。平時藏得深,寫字卻像當初的沛清,不怎麽掩藏性格,又媚又飄又緊總讓人覺得壓抑。桃子平時火暴脾氣,字卻藏得深,不lou絲毫個性。你看看這字,一筆一劃都是學人家的,中規中矩,抄寫的還是《四十二章經》,可以傳你衣缽。”

莫桃低聲嘟囔道:“那我下次抄本《道德經》給先生。”

映梅失笑,放下手裏的紙在丫頭端進來的椅子上坐下,招手道:“這裏也沒有外人,你們都坐吧。桃子,坐我身邊來。”等莫桃坐下後拉著他的手道,“聽太虛說你一直想見老衲,有事嗎?”

莫桃看看滿屋子的人,猶豫一下,搖搖頭道:“也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情。當初八風先生在《花雨刀法》的封皮上留言要我見禪師,我就一直想見禪師。”

映梅笑道:“你是不是也藏了很多迷團想問老衲?天悚可會纏人了,纏了老衲一夜沒睡覺。你有問題趁早,別又弄得老衲一夜睡不成。”

蕭瑟失笑道:“天悚才纏你一夜你就叫,我可是被天悚纏了十幾二十年呢!這次你不許又躲起來,一定要幫幫我。中乙和你侄子羅天也在上清鎮,你知道嗎?”

映梅點頭道:“來之前老衲就聽天悚說了,所以才特意走小路先來見你們。多虧天悚的生意做得大,泰峰到處都是,一找就被老衲找著。聽說你們是為幽煌劍來的,那你們拿回幽煌劍沒有?”

蕭瑟道:“幽煌劍早拿回來了。現在的問題是鎮妖井。張天師說當年沛清去動了鎮妖井中的符籙,讓桃子幫忙收服刑天呢,桃子還沒有答應他。這裏的情況田姑娘最清楚,不如讓田姑娘來說。”

田慧詳細說起情況來。映梅聽得很專心,不明白的還會發問。莫桃卻沒來由一陣心煩,告罪一聲離開屋子,仰頭深深吸一口氣。忽然聽見薛牧野道:“還是躲不開,是不是?”莫桃回頭苦笑道:“你也出來了?”

薛牧野點頭道:“八風先生和禪師老朋友見麵,興奮得很,沒注意我,我就溜出來。禪師對你好像比對羅天還親,不知道他們要說到什麽時候呢。喝酒,去不去?”

莫桃輕歎道:“我現在倒是有點了解羅天小時候的感受,也明白他為何總是想幹一番大事業出來。生活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莊園中,被一群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人尊重著……不說了,喝酒去!”

兩人剛剛來到門口,居然看見張天師和中乙聯袂找上門來。莫桃失笑搖頭道:“沒想到今天泰峰這樣熱鬧。天師、道長,映梅禪師正和八風先生敘舊呢。晚輩聽著氣悶,想出去喝酒,就不陪你們了。你們自己進去。”拱拱手,拉著薛牧野走了。中乙叫他好幾聲也沒有回頭。

煙蒻茶館在一片竹林的深處,卻沒有一點清幽的氛圍。像成都大多數茶館一樣,這裏的茶館裏麵也有一個戲台,一名藝人正在演唱清音,下麵喝茶的觀眾聽得是搖頭晃腦的。

路英早早的就來到茶館等候。他有事情想談,沒去戲台下湊熱鬧,讓茶博士在竹林中安了一張桌子,叫了一碟薛濤幹和一碟燈影牛肉,悶坐在椅子上,既沒有喝茶,也沒有吃零食,顯得心事重重的。

看見莫天悚一行過來,路英起身大聲招呼一聲。茶博士一手提著茶壺,一手卡著大疊茶碗跑過來,甩手間放好一排茶托,緊接著輕輕點幾點,茶碗也全部歸位,提起長嘴銅壺注入開水,小指輕鉤蓋上茶蓋。不等莫天悚和路英寒暄完,茶博士五碗茶已經沏好,提著銅壺退下去。

狄遠山和穀正中眼光四瞟,東張西望也沒有看見意料中的美女,不覺非常失望,然而也不好問路英。淩辰覺得這個角落中的位置一點也不好,和路英打過招呼安排十八衛在周圍戒備,自己溜到前麵去找向山,擠在人群中聽清音。南無舒服地在竹椅上坐下來,喊道:“掏耳朵的。”立刻有一個提著大串家什的老人跑過來,開始殷勤的服務。南無見路英似乎有點詫異,笑道:“我出去什麽都不想,就想四川的茶館。這次回來十多天了,還沒空來坐坐茶館,今天可得好好放鬆一下。路舵主要不要試試?”

路英搖頭道:“那個我不喜歡,你們不反對的話,我倒是想抽兩口煙。”他的煙癮大得很,隻是聽說莫天悚不喜歡聞煙味,一直沒當著莫天悚抽過。今天他心裏煩得很,煙癮就有些忍不住,說著拿出煙袋鍋。穀正中忙拉他一把,微微搖搖頭。

莫天悚笑道:“你抽,沒關係。”剛說完卻忍不住輕輕咳嗽兩聲,苦笑道,“我是沒救了,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百天在喝藥。你別管我,說說你們遇見什麽困難了。”

路英忙將煙袋鍋又放回去道:“其實也沒遇見什麽困難。上次田姑娘運鹽的提議我們周堂主考慮過了,覺得可以試試。讓我過來先探探路子。我們漕幫在京裏本來就有不少熟人,因此想把鹽運進京裏賣。現在京裏井鹽和海鹽都有。井鹽白淨,可惜價錢高,海鹽價錢低,吃起來卻有點苦味,沒有井鹽好吃。”

莫天悚沉吟道:“你們是不是想和尉雅芝合作?她不賣鹽給你們?”

路英低聲道:“她也不是不賣鹽給我們,而是她自己就有船能運鹽出去,用不著賣給我們。再一個鹽業是特殊行業,要鹽引才能經營。而得到鹽引則必須赴邊塞納糧。”

莫天悚點頭道:“我知道,這就是所謂的‘開中法’。不過鹽引好像是可以買到的啊。”

路英低聲道:“鹽引是可以買到,然而是要花銀子的,再加上各種各樣的稅,價錢就高得很了。辣塊媽媽,這樣一來,我們還有什麽剩下的?”

莫天悚失笑道:“我知道了,你們想做私鹽。這和尉雅芝有關係嗎?”

路英把椅子kao近莫天悚,搖頭低聲道:“其實我這次來是專程來找三爺的。來的時候三爺還沒到成都,才去富榮轉一圈認識了尉雅芝。現在朝廷查私鹽查得很嚴。周堂主的意思是我們也不完全做私鹽,還是買些鹽引,再夾一些私鹽。官府那方麵想請三爺幫幫忙。”

運私鹽的利潤高,風險也很大。莫天悚不願意為自己得不到利潤的事情惹上麻煩,不過他也不能拒絕路英,想了想笑著道:“京城和揚州我說話都沒有多少份量,隻有在這裏能派上一點用場。揚州集中的好像都是海鹽吧?從天津運海鹽進京也很方便。就算是從陝西運湖鹽也比從四川運井鹽方便。加上運費後,川鹽進京後價錢肯定不會便宜,隻能倚kao品質賣一些給達官貴人用,銷量絕對大不了。你們的人不少,船也不少,不可能全部kao運鹽來過日子。有沒有想過在運鹽的同時做做你們的老本行,還是運糧食。兩淮本來是魚米之鄉,可是因為征收大量漕糧進京,每年都需要從外地購買糧食。而四川正是產糧的地方。你們何不在糧船中捎帶著運一些鹽來做?在這裏弄少部分鹽引我還可以給你們想想辦法,這邊糧食方麵也可以幫你們聯係,揚州那邊也可以請何知府幫忙賣出去。”

路英愣一下,遲疑道:“這樣啊!那我得回去和周堂主商量一下。三爺,你不賣鹽,說起鹽業來竟然還是如數家珍。真了不起。”

莫天悚笑道:“我總不可能指條黑道給你們走,不了解是不可能隨便開口的。你們不是一直無意鹽業嗎?怎麽突然又感興趣了?”

路英苦笑道:“山東那邊的人山珍海味,我們連稀粥都喝不上,商幫主也不說調劑一下。周堂主和商幫主鬧翻了!隻是沒有對外說而已。”

莫天悚愣一下,沉吟著問:“那麽路舵主這次過來帶了多少人?”

路英遲疑片刻,道:“我真是來探路的,隻帶了我本舵的人來。如果三爺肯幫忙,日後你們泰峰的貨物成都後麵的這一截我們包了,不要你的運費。”

莫天悚莞爾,從路英的表情看出他有話沒說,而且他來談這樣重要的事情,也不可能一個手下也不帶,扭頭去問南無:“你覺得呢?”

南無正好掏完耳朵,摸出幾個銅板打發走老人,邊拍耳朵邊道:“為朋友幫忙是應該的。你們肯幫我們運貨我們當然很感激,不過運費還是一定要算的。三爺說的話你們考慮一下,如果覺得可以,這邊的問題就交給我們了。細節我們回頭找個地方再詳細談。”

路英一時沒有回答,又把煙袋鍋摸出來,用力挖了一大鍋煙絲才想起來,急忙又放回去。莫天悚笑道:“你想抽就抽,真的沒關係。”路英搖搖頭,還是沒有抽。

穀正中聽半天氣悶得很,起身道:“我去前麵看看淩辰。”狄遠山今天的心思一點也不在生意上,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和穀正中一起跑掉。

莫天悚疑惑地道:“大哥今天好像是心不在焉的。”

南無笑道:“大爺最近也忙得夠嗆,難得放鬆一下,你又說這個,他肯定不想聽了。路舵主,你沒和我打過交道不知道,其實我也很喜歡性子直爽的漢子,運私鹽你都說了,還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出來。我們也有事情想拜托路舵主幫忙呢。”

路英苦笑道:“別提了。就怪我自己屁股癢,在成都待不住,要去富榮看看,一看就看出禍事來!辣塊媽媽,我現在是後悔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