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師剛到縣城門口,就見莫桃和薛牧野迎出來,跳下毛驢拱手笑道:“二爺好計謀。這幾天你這裏清淨了,上清鎮可是又熱鬧得很了。”

莫桃頹然長歎道:“真好計謀,天師怎麽還會來這裏?走,去泰峰喝茶。”

張天師莞爾,從毛驢身上拿下一個布包遞給薛牧野,笑道:“貧道腿懶,既然在這裏遇見你們,泰峰就不去了。上次薛公子離開龍虎山的時候太匆忙,貧道此來純粹是為了送還這個葫蘆給公子。”

薛牧野一驚,急忙打開包裹,裏麵果然是他裝在狐狸肚子裏麵的真葫蘆,駭異地和莫桃交換一個眼色。莫桃皺眉道:“天師如此高明,想做什麽做不了,何苦糾纏晚輩?”

張天師搖頭大笑道:“貧道糾纏你了嗎?沒有啊!你栽贓斬龍仙子貧道都沒有揭穿,這也叫糾纏?告辭!”轉身慢吞吞地上了驢背,掉頭而去。

莫桃又和薛牧野互相看看,都胡塗得很。薛牧野低聲道:“二爺別上當,他不是沒有揭穿,而是別人都認為他是在維護斬龍仙子,想獨吞幽煌劍,沒人相信他。這個葫蘆現在我們怎麽處理?”

莫桃頭疼地道:“我怎麽知道?我就知道張天師這時候把葫蘆拿來絕對沒安好心。喂,這東西當真沒法毀壞嗎?我記得我以前拿著羅天的小葫蘆,隨便朝地上一摔,葫蘆就粉身碎骨了。”

薛牧野把葫蘆塞給莫桃:“能不能毀壞,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莫桃四下看看,走到一邊的城牆處,用力將葫蘆朝城牆上砸去。他的力氣果然非常大,牆磚應手而碎,城牆被他砸出一個大窟窿,可是翠綠澄透的翡翠葫蘆卻不見絲毫破損。莫桃氣得很,把葫蘆丟在地上,摸出兩顆霹靂彈丟過去。巨響過後,招惹來不少看熱鬧的人群,翡翠葫蘆卻依然故我,完好如初。莫桃恨恨地又去拔刀,薛牧野拉住他的手,搖頭道:“沒用的。”

莫桃把葫蘆塞在薛牧野手裏,氣乎乎地道:“不行,我得去找張天師問問清楚,不然今晚我覺都睡不著!你拿著葫蘆先回去。”

薛牧野猶豫一下,點頭道:“也好,我回去問問八風先生。”

與莫桃分手後沒多久,薛牧野就看見田慧獨自一個人急匆匆地走過來,迎過去招呼道:“田姑娘,去哪裏啊?”

田慧詫異地問:“你不是和二爺在一起嗎?二爺呢?”

薛牧野失笑道:“莫桃那麽大一個人,武功高,頭腦也不笨,用得著你擔心嗎?他見你盯他盯得那麽緊,又該不高興了。他是去找張天師的。”

田慧低頭尷尬地笑笑道:“你不知道,二爺這兩天的情緒很不好。我還是去看看放心一些。最多不讓他看見我就是了。”還是朝城門外走去。

薛牧野莞爾,朝回走一截,卻有些不放心,又倒回去,追上田慧輕聲歎道:“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我陪你一起去吧!”

田慧笑笑,低頭道:“二爺那麽多朋友親人之中,隻有你既關心他,又不讓他討厭。仔細想想,他真的很可憐。你有空就多陪陪他。”

薛牧野搖搖頭道:“其實是他自己看不開。他逼林姑娘做那種不近人情的選擇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

田慧幽幽地道:“薛公子,你不了解二爺的過去。他早決定和林姑娘去歸隱田園,隻是想要一個像梅姑娘那樣深情的伴侶而已。我肯定那天林姑娘要是選他,他絕對會設法去改善我們和昆侖派的關係。比比梅姑娘,林姑娘真的讓他很失望。”

薛牧野輕聲道:“比之三爺,他也顯得無情很多,所以這根本就不怨別人。深情的伴侶不是沒有,隻是他自己瞎眼看不見而已。何況武功可以比高低,財富可以比多少,這深情不深情該拿什麽來度量呢?他和三爺從小一起長大,又是好兄弟,彼此的感情也不壞,不管什麽事情,有事沒事就比試一番,有什麽意義呢?田姑娘,你的話他其實滿肯聽的,你有空勸勸他倒是真的。”

田慧觸動愁腸,低頭再不出聲。不久兩人來到城門,薛牧野朝前眺望,默查一下,大路上也沒有張天師和莫桃的身影,皺眉道:“張天師的速度也不快,二爺應該很快就追上他啊,這是去哪裏了?”

田慧擔心起來,加快腳步朝前走去,道:“那我們就順著去上清鎮的路找找吧。”

兩人又朝前走了好長一截,也沒有發現莫桃和張天師的蹤跡。薛牧野會聽聲辨位,人沒到也能察覺周圍的情況,始終都找不著莫桃越來越擔心,卻察覺斬龍仙子張惜霎在他們前麵不遠的樹林裏突然冒出來。薛牧野愕然,領著田慧下大路朝樹林中找過去。

張惜霎似乎有察覺,在前麵跑得很快。薛牧野對佛道之法都甚是畏懼,不敢和田慧分手,緊緊拉著田慧追在後麵,不覺來到樹林深處。田慧心思縝密,停下皺眉道:“薛公子,張惜霎說不定是故意引我們過來的呢!”

薛牧野一醒,掉頭就朝外跑。忽聽大樹頂上一人冷笑道:“這時候才明白已經遲了!”薛牧野抬頭朝上看,正好看見羅天站在樹枝上,大驚想跑。羅天右手一甩,一個霹靂在薛牧野頭上炸響,薛牧野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正是三玄島的絕技五雷咒。

此等咒語對付妖精很有用,但對田慧的作用卻不大。田慧不過是感覺到一些熱力,但她知道羅天的武功也相當高明,不敢戀戰,上前去背起薛牧野就跑。羅天跳下大樹,攔住田慧的去路,表情還是以往那樣溫和,笑著淡淡道:“田姑娘到真是有情有意啊,不過還是先顧著自己好了。”一劍刺出,薛牧野頓時從田慧的背上滑落下去。

田慧咬咬牙,暫時也顧不得薛牧野,右手抽出一根彩綢,左手卻舞動一把短劍,一剛一柔一長一短急攻上去。兩樣完全不同的兵器卻被她用得渾然天成。羅天甚是詫異,皺眉道:“原來你也會天一功!那我今天還更是留你不得!”加緊攻勢,不片刻已經打得田慧招架乏力,偏偏斬龍仙子張惜霎又到回來也加如戰團。田慧更加抵不住,被張惜霎的拂塵一掃,倒在薛牧野身邊。羅天舉起長劍,惡狠狠地一劍刺下。

莫桃的確是像薛牧野猜想的那樣,沒走多遠就追上張天師。張天師看他追來也不奇怪,笑嗬嗬地下了毛驢,也不說話,牽著毛驢和莫桃並肩朝前走不遠,敲開路邊一家農舍的房門,遞上一大錠銀子。那家的農婦卻認識張天師,連銀子都沒要他的,就把房間讓出來給他們談話,還沏了一壺茶來。

莫桃喝茶雖然沒有莫天悚講究,但平時喝的也全是好茶葉,隻喝一口,嫌棄茶葉不好也不再喝。張天師也不太喝得習慣,僅僅出於禮貌也隻喝了一口便停下來。莫桃看他一直不出聲,終於忍不住道:“天師,我已經來了,你有話就說好不好?”

張天師莞爾道:“這次是二爺找到貧道,不是貧道找到二爺。該是貧道來對二爺說這句話才是。這裏清淨得很,薛公子和蕊須夫人肯定都找不著,二爺有什麽話盡管直言。”

莫桃氣結,知道張天師已經在暗中做了手腳,薛牧野的“聽聲辨位”和蕊須夫人會的“天聽地查”都起不了作用,拱手道:“佩服佩服!蕊須夫人是不是回來了?”

張天師點頭道:“她昨夜到的龍虎山,今天白天肯定會來通知你去見她。隻是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夫人原本帶在身上的離火珠和坎水珠卻不見了。”

莫桃大笑道:“好!夫人一定是把珠子還給天悚了。這下天師也該死心了,沒有寶貝,我想幫忙也沒辦法去幫你對付刑天了!”

張天師虛心合掌,將二食指折曲,指甲尖相碰觸,再以兩拇指傾壓兩食指端,如彈指狀。輕聲問道:“二爺看見了什麽?”

莫桃竟然看見張天師變成尊勝佛母。佛母的中麵白色表示平息災障,右麵黃色表諸法增益,左麵藍色表降伏之法。手托大日如來為其上師,表懷愛;持箭代表勾召眾生的悲心,施無畏印代表使眾生遠離一切怖畏,施願印表示滿足一切眾生的心願,持弓者表勝三界,結定印上托甘lou瓶,表示使眾生得以長壽無病,十字金剛杵表降魔降災事業成就,羂索代表降伏一切難調伏之眾生。莫桃看傻眼,半天之後才道:“是尊勝佛母。天師好高明的佛家手印。”

張天師多少有些意外地收了手印,遲疑道:“二爺果真是與佛有緣,能通過手印看出本尊的人萬中無一。隻是二爺的佛學不是跟著映梅禪師學的嗎?你對小乘佛教和藏地的密宗似乎比中原的大乘佛教還熟悉?”

莫桃也很意外,恭敬地道:“這個天師也能看出來?晚輩緣淺福薄,懂事後還沒有見過映梅禪師。晚輩從前也曾經去過寺廟,但都是走馬觀花。最開始接觸佛學是從一幅唐卡開始。後來就找了一些藏地的經書來看。係統的學習佛理卻是從太湖之濱的梅莊開始。我母親收集了很多佛道典籍。佛與道相比,晚輩始終覺得與佛要親近一些。大小乘僅僅是世俗的看法。小乘才是佛家正統,一觀身不淨,二觀受是苦,三觀心無常,四觀法無我,把心放在裏麵,不亂拜偶像,kao修行自救。”

張天師笑了,緩緩道:“大小乘的分別,主要在於大乘著重利他(利益大眾的行為),小乘著重自己解拖。恐怕是小乘教義更合二爺的心思吧?梅莊之中佛經肯定多過道經。大乘的也肯定比小乘的多。那些書很多是從前映梅禪師收集的。”

莫桃很不喜歡兜圈子,笑笑道:“晚輩的確是著重自我解拖,所以不會去鎮妖井。”

張天師莞爾道:“貧道這次來說過讓你去鎮妖井了嗎?”

莫桃又氣又急又放不下,氣哼哼地問:“那你想讓我幹什麽?”

張天師微微一笑,淡淡道:“世間萬物有陰有陽,有善有惡,也就有妖魔有佛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佛法、道法、魔法和武功也是這樣的,很難說哪一種絕對高明,全看各人修為。僅僅會驅邪捉鬼的和尚道士往往不是武功高明之人的對手,僅僅會武之人卻又很難對付妖魔鬼怪,妖魔鬼怪最怕的卻是和尚道士。貧道出來的時候,羅天和張惜霎還跟在後麵,他們可能是來找薛牧野的。羅天不知道是不是在你手上吃了大虧的緣故,這次重出江湖,不僅僅是道術,就是武功也提高很多。我們離開以後田慧和薛牧野也追出來找你。田慧對上羅天不知道是誰輸誰贏,可是薛牧野對上張惜霎絕對是輸定了!”

莫桃大吃一驚道:“那你還有空在這裏和我廢話?難道你在故意拖延時間?我要出去找他們。”起身就朝外麵走。

張天師不緊不慢地問:“你知道在哪裏去找他們嗎?”

都走到門口的莫桃倏地停下,回頭大聲道:“你肯定知道,快帶我去!”

張天師笑道:“貧道為什麽要幫你?”

莫桃大怒,指著張天師吼道:“原來最會威脅人的是你!好,我答應去你和夫人說,但是夫人肯不肯幫忙我可不知道。還有,萬一薛兄和田慧有什麽事情,我肯定鬧得你上清鎮永無寧日!你若是殺了我,天悚自然會來這裏接著鬧下去。”

張天師大笑起身道:“最會威脅人的肯定不會是貧道。二爺,我們走。”

田慧看羅天長劍刺下,隻想我命休矣,再也無力抵抗,緩緩閉上眼睛。不想半天都沒有動靜,睜眼一看,眼前多出一個美婦來,布衣荊釵卻難掩天香國色。羅天早垂下長劍,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斬龍仙子張惜霎卻很不服氣地瞪著眼睛。田慧急忙爬起來,遲疑道:“夫人是?”

婦人溫和地笑笑道:“我是蕊須,你沒聽莫桃提過?”

田慧躬身施禮,低頭道:“聽淩辰提過。夫人似乎喜歡清淨,二爺也沒有提過夫人。聽說夫人是苗人?”她對蕊須夫人知道得真的很少,一邊說一邊朝薛牧野看看,考慮要不要求蕊須夫人幫忙救治。卻見薛牧野正緩緩醒過來,忙過去把他攙扶起來。

蕊須夫人搖首笑道:“我不是苗人,不過以前住在苗人的地方才喜歡穿苗裝。”

一貫能沉住氣的羅天也似乎不大能沉住氣了,躬身抱拳道:“夫人,你們的家務事弟子沒興趣知道。夫人要是沒有其他吩咐,弟子要告辭了。”

蕊須夫人冷冷地道:“你是我哪門子的弟子?你這樣的作為被中乙知道,隻怕把你逐出師門都是輕的!滾,我不想讓中乙說我以大欺小!”

羅天恭恭敬敬地施禮,轉身準備離開。張惜霎卻很不服氣,口中念念有詞想要招請九天玄女,靈咒剛開頭,蕊須夫人一個巴掌扇過去,冷然道:“憑借外力究竟沒有自己練出來的本事管用。羅天已經明白,你卻還是不明白。快滾,不然一會兒張天師到了,你以為他就不說你!”

張惜霎還想抵抗,羅天拉著她的手,急急忙忙地走了。薛牧野躬身施禮道謝:“多謝夫人相救!羅天肯定是來搶翡翠葫蘆的。”朝懷裏一摸,變色道,“葫蘆不見了!”

蕊須夫人笑道:“不用擔心,那個葫蘆本來就是給羅天準備的,他拿去就拿去吧。”

薛牧野胡塗地很,抓頭遲疑道:“可是,夫人不是要用葫蘆收鬼嗎?再說張天師也很重視這個葫蘆呢。他還要二爺拿著這個葫蘆去鎮妖井。”

蕊須夫人又笑一笑,淡淡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這怒、喜、思、悲、恐五誌就令人神魂顛倒。龍血真君命喪羅天也是因為他自己在太湖亂拘瘟神,造孽太多。現在葫蘆被羅天偷走,張天師想要莫桃做什麽也不能了,不是更好?你先歇一會兒,我們等張天師來了看他想說什麽。”

薛牧野發暈。蕊須夫人出去一趟,居然連恩仇都放下了!盡管他心裏很著急,卻找不出詞語來勸說。蕊須夫人轉身拉起田慧的手在草地上一起坐下來,微笑道:“你比林冰雁更對我的胃口。莫桃太直,身邊是得跟個像你這樣細心的人才好。”

田慧受寵若驚,低頭道:“二爺喜歡的一直都是林姑娘。”

蕊須夫人搖頭道:“林冰雁的心腸太軟,沒有自己的主見,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既舍不下莫桃,也對羅天情意綿綿,不是莫桃的良配。情之一物,若是連‘專’都做不到,縱深也極為有限。倒是羅天對林冰雁的態度讓我很奇怪。”

薛牧野在她們對麵坐下,愕然道:“羅天對林姑娘的態度?他對林姑娘似乎一直很好,像一個大哥哥那樣照顧林姑娘。”

蕊須夫人蹙眉道:“就是這一點讓我奇怪。別人不知道,你一定知道羅天和沙萱的故事。羅天怎麽能容許他身邊的女人心裏想著別的男人。”

薛牧野神色黯然,低頭道:“也許羅天就是後悔了,才始終都對林姑娘那麽好的。”

田慧聽得很莫名其妙,想問又不好多問。蕊須夫人笑笑道:“也許是我多心了。田姑娘,你怎麽得罪羅天了?他想要你的命呢。”

田慧困惑地道:“我和羅天幾乎沒有正麵接觸過,不知道怎麽得罪過他。再說他似乎也挺大度的,幾乎和每一個人關係都很好。”

蕊須夫人道:“和他無關的事情他才大度,他和莫桃兄弟倆的關係就一點也不好。總之你以後要小心一些,盡量避開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