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乙迷惑地拿起葫蘆一看,大怒道:“天兒,你還在弄這種東西?跪下!”

羅天恨得牙癢癢的,卻不敢分辨,來到桌子前麵跪下。莫桃甚是痛快。蕭瑟則甚是胡塗。婁澤楓忙道:“道友別生氣!看這葫蘆的大小,隻怕令賢徒還做不出來。”

莫桃笑著道:“這個葫蘆是蕊須夫人做的。羅少俠隻是看著眼紅,抓了一個人質,逼著晚輩交換而已。本來我們約定昨夜交換的,不想羅少俠懸崖勒馬沒有來,晚輩顧慮朋友,隻好乖乖地把葫蘆帶過來。”

中乙怒道:“天兒,你還抓人質要挾二少爺?人在哪裏?趕快去放了!”

羅天急道:“我……”

莫桃打斷他的話,搶著道:“道長,這也怪不得羅少俠。晚輩的朋友是一個妖精,羅少俠看不順眼也是有的,幾個五雷咒轟下來,心裏想的肯定是為民除害。隻不過婁先生可以證明,晚輩這個朋友為人光明磊落,比某些人還好些。”說的沒有一句是假話,其銳利處卻不在莫天悚之下。

中乙皺眉問:“二少爺說的是誰?”

蕭瑟道:“你肯定知道,薛赫勤的兒子薛牧野。跟我們一起從揚州過來的。婁道兄也見過他。”

婁澤楓盡管見過薛牧野,卻不知道薛赫勤是何許人,沒出聲。中乙不悅地問:“二少爺,你怎麽和懸靈洞天的人混在一起?”

莫桃淡淡道:“還不是為了桌子上的這把人人心癢的幽煌劍。連道長都沒辦法去飛翼宮,我們不找懸靈洞天做朋友豈非飛蛾投火?”

中乙愣一下,苦笑道:“貧道並非窺視寶劍,隻是沒想到三少爺一直不肯去三玄島,這把劍卻又在江湖中xian起軒然大波。”

這下是莫桃一愣,皺眉問:“道長邀請過天悚去三玄島嗎?”

中乙看蕭瑟一眼,苦笑點頭道:“曾經讓林姑娘傳過話,三少爺理都沒理。貧道一直沒想明白,來此見到當年故人才恍然。”

蕭瑟拍桌子瞪眼道:“你說我嗎?你可以把映梅的侄子拐到門下學著養小鬼,我怎麽就不可以去教沛清的兒子自保?就這樣沛清家傳的寶劍還被人算計走了呢!”

中乙一來到兩人就吵過一架。婁澤楓怕又吵起來,急忙道:“兩位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人了,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蕭瑟氣道:“我還沒說你呢!你說想看幽煌劍,我千方百計說服天悚拿給你看。你可倒好,居然是劉備借荊州。我們過來後,你說想多看幾天我難為過你嗎?桃子還天天夜裏幫你守護宅子,可是你用什麽回報我?是不是看我沒功力了,想怎麽欺負就怎麽欺負?我好容易找個kao山,你還唆使羅天去用五雷咒!幽煌劍你們看夠沒有?看夠就還給我們!要是想明搶就明說,反正我現在是弱不禁風,你們不用費力就能斃了我,這把劍願意看多久都行!”

婁澤楓忙道:“道友怎麽又說這話?張天師都說一定會把幽煌劍還給你們,你怎麽就是不肯相信?羅少俠的作為我是真的不知道!”

蕭瑟道:“那你現在知道了!一句話,幽煌劍你們什麽時候還給我們?”

中乙皺眉陪著小心道:“幽煌劍的煞氣越來越重,不想想辦法恐怕真要出事。你看是不是請三少爺過來一趟?”

蕭瑟冷冷地道:“有我在,你永遠也別打天悚的主意!再說天悚又不是文家的人,你以為他把幽煌劍當回事嗎?他去皇上跟前報效國家去了,沒這閑功夫,也沒這閑心。”

莫桃抱拳道:“晚輩是文家的人,道長如有差遣,晚輩願盡綿薄,隻求道長別讓羅少俠出麵就好。晚輩背上的燒傷還沒有好,萬一再被水淹一次,不死也得拖層皮。”

中乙愕然朝羅天看去,沉聲道:“天兒,怎麽回事?”

羅天囁嚅道:“我……我也是擔心鎮妖井出事,不想看著蕊須夫人煉製葫蘆,所以就……”

莫桃接口道:“所以就讓我糅合佛道之長去破天罡北鬥陣。一時倏忽,也忘記提一聲那些油燈不能一盞一盞的滅。還好我命大,隻是被燒焦整個後背。道長,現在夫人的葫蘆我也給你們帶來了,幽煌劍我們拿走你不願意,繼續放在這裏我們害怕,不如請一個德高望重的局外人裁奪此劍歸屬如何?隻要張天師說一句這把劍應該留下,我們立刻就走,日後再也不來打擾。至於那個葫蘆,反正也沒有練成,就留給道長,免得羅少俠再操心。”

蕭瑟暗忖張天師是婁澤楓的師兄,還不向著婁澤楓,大吃一驚,忙拉拉莫桃的衣袖。莫桃偷偷搖搖手,示意蕭瑟別出聲。原來蕭瑟在無錫城傷心了,來上清鎮後幾乎不出門,也沒去拜訪過當代的張天師。倒是莫桃去上清宮見過張天師。他聽力過人,等候之時聽見張天師輕聲埋怨過婁澤楓一句不該拿回幽煌劍自惹麻煩。此後他們在婁府住了數日,張天師一直沒lou麵,顯然很不想管幽煌劍之事。而每次莫桃出門,遇見的人都對他極為客氣,固然有婁澤楓的原因,但也顯然是張天師不想為難他的緣故。因此莫桃推測張天師多半不喜歡將幽煌劍留在上清鎮。他很不願意再留在這裏讓林冰雁左右為難,又掛心莫天悚的情況,再加上不想去和田慧多見麵,才大膽提議。中乙剛到,不知其中蹊蹺,想法和蕭瑟類似,甚是讚成。隻有婁澤楓知道莫桃用意,心裏打鼓。

幾個人各懷心事,出門一起來到上清宮。羅天和程榮武想跟隨,卻被中乙訓斥一通,沒能跟來。剛到門口,見那裏站著一個道童,頭綰雙髻,身穿青衣,腰結絲絛,足蹬芒鞋,明眸皓齒,綠鬢朱顏,正是往日挑水的道童。道童走過來,誰也沒理會,獨獨對莫桃笑道:“二少爺,可有日子沒見著你了!天師知道今天二少爺回來,讓小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請!”

道童頭前領路,不去正麵的三清殿、玉皇殿,也不去左邊九天殿、紫微殿、北極殿,更沒去右邊的太乙殿、三官殿、驅邪殿,隻順著搗椒紅泥牆一直朝後走,過龍虎門、欞星門,不久又來到伏魔殿前。就見鎮妖井旁站著一人,貌剛不惑,頭戴九疊九縫九梁巾,腳穿圓頭薄底刺繡雲紋雲鞋,身著大紅道官官服。兩袖寬大,色彩華麗,雍容華貴。下擺水波澎湃洶湧,上麵仙鶴展翅欲飛。衣帶飄拂,溝通人天,一派仙氣,正是當代的張天師。衣飾如此隆重,顯然他也相當重視這次會麵,不過這會麵的地方卻顯得很是簡陋。莫桃等人急忙上前去見禮。

張天師甚是隨和,笑著道:“諸位的來意貧道已經知道。你們真想貧道來決定,那貧道也不客氣。此劍在文家傳了無數代,本來就是二少爺的東西,隻要不是強盜,就不該起染指之心。”

中乙首先一愣,皺眉道:“可是天師,幽煌劍非同小可……”

張天師舉手笑道:“道友可是想把幽煌劍據為己有?夫唯不爭,故無尤。”

中乙遲疑道:“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

張天師依然微笑道:“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合,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蕭瑟笑道:“天師果然名不虛傳。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最後吃虧的必然是我們。”

張天師用手點著蕭瑟失笑道:“廿載不見,蕭道友練得好剛口。怕吃虧,你還來上清鎮作甚?不願意吃虧,將幽煌劍留下就是。”又轉向中乙,“吾恒有三葆,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道友以為然否?”

中乙苦笑道:“天師聖明。”不太情願地將烈煌劍遞給莫桃。

莫桃接過寶劍,總算是鬆一口氣,長揖道:“多謝天師!”

張天師笑道:“本來就是你的東西,謝貧道做甚?不過貧道冒昧,隻希望二少爺千萬不要拿回寶劍就開跑,最好是能在上清鎮多住些日子。”

莫桃打的主意就是拿著寶劍就開跑,偷偷瞄一眼也很意外的蕭瑟,頹然道:“果然是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弗與,善用人者為之下。”

張天師大笑道:“貧道可算是知道蕭道友的好剛口是怎麽練出來的了!二少爺,這邊請!各位,恕貧道失陪!”告罪後領著莫桃朝東走來到東隱院中。

東隱院有門屋一間,正廳三間,左右丹房各四間,後廳三間,左右耳房各一間,院牆外還有一口“善惡分界井”。張天師指著水井調侃道:“喝了鎮妖井的水就能鎮住妖氣。二少爺可願意再喝點這口井裏的水,把善惡也分一分?”

莫桃多少有些尷尬地道:“天師找晚輩到底有何事?”

張天師莞爾,引導莫桃進了一間丹房,在一個矮榻上盤膝坐下,示意莫桃也在對麵坐下。道童過來獻上兩碗清茶,點燃一爐檀香,然後又退出去,帶上房門。

張天師這才笑著道:“關於幽煌劍,二少爺知道的恐怕沒有三少爺多。幽煌劍始出青城後山魚埂峰鸞舞井中。鸞舞井貌不驚人,上麵有一個太極井蓋。年深日久,井蓋上堆滿厚厚泥土,長滿野花野草,井中還有九隻鸞鳥守護。等閑之人別說是拿到幽煌劍,即便是到了鸞舞井上麵,也不知道那下麵還有一口井,更別說對付井中的九隻鸞鳥。

“千年之前,蜀地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受人欺負。書生沒有現在的莫天悚能幹,也沒有當年的文沛清了得,受氣後沒有辦法,隻求一死。因為胸中還有點文墨,對於尋常死法甚是不屑,於是來到名聞天下的青城山中。青城前山有道觀千座,書生自慚形穢,不去前山,隻選一個沒人的後山爬上去。

“他一個書生,手足無力,爬山沒爬多遠就有些走不動了,坐在一棵鬆樹下歇息。卻惹惱了山中的一隻白額老虎。看見老虎撲將出來,書生力從天降,掉頭就跑,慌不擇路便跑到一處懸崖邊,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

“說來也是合該幽煌劍出世。那天正好有一群水青鳳尾不知道從哪裏得知鸞舞井中鎮壓著寶貝,正好也來到青城後山。看見書生墜崖,飛下懸崖救了他,帶著他一起來到鸞舞井。xian開陰陽石蓋後,水青鳳尾懼怕裏麵的九隻鸞鳥,隻讓書生下井去。

“鸞,赤神靈之精也。赤屬火,極陽之屬,故能鎮守極陰之幽煌劍。書生卻是一個天下少有的以男子之身而具有極陰體質之人。”

莫桃一直沒明白張天師的意思,便沒隨便開口,這時終於忍不住失聲叫道:“和天悚的體質一樣!”

張天師點頭道:“不錯,這就是中乙道友看中三少爺的原因。長話短說,書生下井以後,鸞鳥因為習慣極陰之物,並不攻擊他,被他順利拿到幽煌劍和一本《天書》。隻是他出井的時候遇到一點麻煩。水青鳳尾並非真心救他,隻讓他把井中之物拋出。他剛剛拋出《天書》,那群妖精不知道下麵還有一把寶劍,蓋上井蓋,揚長而去。

“幽煌劍極為鋒利,水青鳳尾走後,書生憑借寶劍之利劈開陰陽石,拖身出來。又得到原本隱藏在井蓋中的離火珠和坎水珠。那時候他破衣爛衫,身無長物,也無法離開,便在青城山的一座道觀中住下來,作些打掃一類的賤役。

“晃眼之間書生就在道觀中住了二十年,年將知命。二十年間,青城派的道術他學不到,但是青城派的心法耳濡目染一鱗半爪卻聽得不少,被他利用離火珠和坎水珠,結合青城派心法,創造出後來聞名天下的九九歸一內功心法以及銳利無比大開大合的幽煌劍法。武功冠絕一時,膽氣又豪,記起被水青鳳尾搶走的《天書》,於是帶著寶劍和兩顆珠子離開青城山。

“也是天不遂人願,不等書生找到飛翼宮,他就得了一場重病,倒在一家姓文的人家門口。文家甚是好心,將書生救回家中。書生自知無望,將幽煌劍傳給文家。”

莫桃又忍不住叫道:“原來幽煌劍最開始不是文家的!那書生姓什麽?”

張天師笑一笑,淡淡道:“就是二少爺姓的這個姓——莫。”

莫桃愕然,抓抓頭道:“天師,我有點胡塗!天師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說得繪聲繪色,有如目見一般。”

張天師悠悠一歎,輕聲道:“大半是中乙告訴貧道的,小半是聽令尊說的。”

莫桃又是一愣,喃喃問:“中乙道長又怎麽會知道這些?他和文家有什麽關係?天師還認識家父?”

張天師道:“中乙和文家的關係就從蕊須夫人開始,想必你已經有所耳聞。中乙和文家好幾個傳人都是好友,知道一些文家的事情不足為奇。當年令尊來此討要讙的內丹,鬧得天翻地覆,貧道想忘記他可是有點困難。二少爺別急,還是聽貧道慢慢說來。

“文家得到幽煌劍以後,開始並沒有去飛翼宮,曾經興旺過很長一段時間。飛翼宮得到《天書》回去卻看不懂,很久以後才知道當年鸞舞井中還有一把幽煌劍。傾巢而出,血洗了文家,幽煌劍卻還是被文家人帶走,他們並沒有得到。此後飛翼宮與文家一直糾纏到現在。其中的恩恩怨怨恐怕連飛翼宮和文家自己都說不清楚。占上風的始終都是飛翼宮,但文家之人個個風流倜儻,文武雙全,玉樹臨風,飛翼宮卻有不少人喜歡上文家人,就像令堂喜歡令尊那樣。”

提起這個莫桃就難受,不禁長歎一聲。

張天師笑一笑,道:“文家人以前其實並不知道幽煌劍的來曆。中乙道術精深,第一次見到幽煌劍就覺得此劍怪異,用心察訪,耗費心力才查得此劍來曆,始終覺得此劍是個禍害,遂將此來曆告知令祖父,原意是想令祖父將幽煌劍送回鸞舞井中。不想這時候文家和飛翼宮之間的仇怨已深,令祖父沒聽他的,還是帶著幽煌劍去了飛翼宮,最後沒能回來。幽煌劍還是中乙從飛翼宮帶回來的。

“中乙將這把劍交給令尊的時候,又把其來曆告知令尊。令尊也沒有聽他的,又帶著幽煌劍去了飛翼宮。

“再以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中乙一心想把幽煌劍送回鸞舞井,覺得這把劍隻有落在一個和文家沒有血緣的人手裏,才有可能回去。”

莫桃冷冷地道:“於是他就攛掇家父換個兒子來養。真是好算盤!他為什麽不自己送回去?”

張天師搖搖頭道:“一飲一啄,莫非前緣。以男子之身而具有極陰體質之人萬中無一,冥冥之中早注定三少爺和幽煌劍的聯係。龍王豈是易與?三少爺少年聰慧,初啼便叫人震驚,與龍王抗衡像是不費吹灰之力一般。幽煌劍流落塵世近千年,也是到了回去的時候。”

莫桃怒火漸升,冷笑道:“幽煌劍究竟什麽來曆不是天師說說就算數。即便天師說的是真的,此劍已經和文家血脈相連,決定權也應該在天悚手上。”

張天師擺手笑道:“二少爺誤會了,貧道沒有其他意思,不過是閑聊說說罷了。幽煌劍最後去向的決定權當然在三少爺手上。貧道留下二少爺不是為了幽煌劍,而是為了令尊當年留下的一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