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北冥有多著急,莫天悚此刻也打擾不得,他隻好和狄遠山一起在外麵等,同時派人去通知央宗。沒等到莫天悚開門,卻等來宮裏抓人的侍衛。央宗得到消息後帶著格茸趕過來時,北冥好話說盡,還是擋不住侍衛。侍衛的大刀全部舉起來,北冥身後還站著南無帶來的十幾個人,也全部拔劍出鞘,呼啦一下圍上去,就是藥鋪的夥計也急紅眼,拿著板凳菜刀跑出來,眼看就有一場惡戰。央宗急忙叫道:“都住手!”

侍衛都認得央宗,也從來沒有見過泰峰這種不要命的架式,不敢太放肆,把刀都收了起來。北冥做個手勢,泰峰的人也把劍都收了起來。太監曆勇過來賠笑道:“央宗小姐,你來就好了。萬歲爺不過是想叫三爺回去隨便說說話,可是這位北冥北爺硬是攔著不讓我們見三爺。”

北冥急忙上前道:“我已經給你解釋得很清楚,三爺正在治病,不能打擾。求曆公公好歹等一會兒!我們三爺一定會去見皇上的。”

曆勇打個哈哈道:“皇上的聖旨,耽誤了你負責啊!”

央宗大聲道:“我負責!曆公公,等三爺能出來的時候,我陪他一起進宮去和萬歲爺說。”拿出一張銀票塞給曆勇。

不想曆勇立刻把銀票還給央宗,打躬作揖道:“央宗小姐,你隻當是可憐可憐奴才,萬歲爺發了好大的脾氣。我要是拿了你的銀票,萬歲爺以為是奴才徇私才沒帶回三爺,奴才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幹淨。你進去看看,奴才們就在這外麵候著。”

央宗一愣,北冥苦笑道:“你去後麵看看也好。大爺就守在三爺的門口。”央宗回頭道:“格茸,你看著外麵。”對曆勇招招手道,“曆公公,我們一起去後麵看看。”

曆勇剛才就想進去,北冥一直攔著不讓,朝北冥看去。北冥不好駁央宗的麵子,囑咐道:“千萬別吵著三爺。”央宗點頭道:“我知道。”和曆勇一起走進藥鋪後院,果然見狄遠山在院子中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央宗忙問:“有多長時間了,什麽時候可以完?”

狄遠山抬頭看看天色,擔憂地道:“已經兩個時辰了。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完。一點動靜也沒有,連南無都沒lou個麵。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問題。”

曆勇看了看緊閉的房門,輕聲道:“別是三爺和南無一起逃跑了吧?”央宗搖頭道:“我保證三爺不會。三爺要是想逃,壓根就不會進京來。”曆勇還是懷疑得很,隻想早知道會遇見反抗,該多帶些高手侍衛出來,心裏好比有十五個水桶一般,七上八下的,急得也在院子中一個勁地來回轉圈。

好在他沒轉多久,莫天悚的房門終於打開。南無出來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快去準備轎子。”

狄遠山忙問:“天悚好了沒有?我去看看他。”不等南無回答就鑽進房間中。蕊須夫人已經離開,莫天悚正在穿衣服,臉上掛了幾個月的黑色也終於退去,可是臉色卻還是很不好,比紙還蒼白。狄遠山急忙過去幫忙,擔心地問:“天悚,你沒事吧?”

莫天悚搖頭,壓低聲音笑道:“別擔心,沒事。這臉色是去唬皇上的,不然不好交代。”狄遠山失笑,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另外的心事又冒出來,急道:“孫公公跑了,你知道嗎?北冥說京城我們人手不夠,肯定找不著他,怎麽辦?”

莫天悚道:“外麵的事情夫人都告訴我。孫公公其實沒有走遠,不過是去了先皇的陵寢。南無會處理。其他的事情等我見過皇上再說。”紮好腰帶,軟綿綿地kao在狄遠山身上,笑道,“演戲要演全套,麻煩大哥扶我出去。”

狄遠山莞爾,放心不少,果然扶著莫天悚出去。外麵的轎子已經準備好。曆勇見莫天悚如此沒精神,原想說幾句的也沒再出聲,央宗更是擔心得很,急忙跑過來也扶著莫天悚。狄遠山立刻鬆手躲到一邊去。莫天悚不禁有氣,又不好說自己是裝的,隻好任由央宗扶著他上了轎子。

黃昏時分,薛牧野腳步踉蹌地走進山洞深處,小心地放下莫桃,嘟囔道:“我說二少爺,你實在該減減肥了!”說完才發覺莫桃沒有一點反應,抓住莫桃大驚叫道:“二少爺,二少爺,別嚇唬我!”

莫桃緩緩清醒過來,四下看看,遲疑道:“這裏不是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個山洞。這裏安不安全?”

薛牧野鬆一口氣,扶著莫桃坐下來,道:“當然不是。那個洞裏有很多你不喜歡的東西嘛。這裏在龍虎山深處的一個深穀中,人跡罕至,保證羅天用一兩天的時間都找不著,就是找著了,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喂,你沒用天一功自療嗎?怎麽比剛才還沒有精神?”

莫桃苦笑道:“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內力好像是沒有了!你有沒有傷藥?”

薛牧野大吃一驚,抓住莫桃的脈門道:“你放鬆一些,我看看。”輸出一道真氣,剛進入莫桃體內就遇見一股阻力,又被頂出來,神色大變,失聲道,“好霸道的‘卍’字印!原來‘卍’字印沒有解開,而是被激發散於體表,像一層鎧甲一樣把你整個保護起來,連你的天一功都被裹在這個印記之中用不出來了。這可怎麽好?金瘡藥我就有,這燙傷藥一時去哪裏找?”

莫桃苦笑,他也隻帶著金瘡藥而沒有燙傷藥,坐著也覺得費力,顧不得地上幹淨不幹淨,緩緩趴下去,道:“我疼得很,將就金瘡藥你先給我上一點。”

薛牧野xian開他披著的外衣,小心揭開緊緊沾在皮肉上的碎衣服,疼得莫桃直打顫。薛牧野縮手不敢再動,遲疑道:“我的金瘡藥是收斂的藥物,你的整個後背幾乎都燒傷了,不把火毒發散出來,我怕會落下病根。你的冷香丸呢,吃一顆肯定有效。”

莫桃歎息道:“那藥太珍貴,一共也沒剩下幾顆,都在天悚那裏。”

薛牧野猶豫道:“要不我送你回上清鎮吧!”

莫桃斷然道:“不行,蕊須夫人煉製葫蘆的事情不能讓正一道的人和八風先生知道。羅天說不定會在我們回去的路上堵著我們。再說你不是不願意去上清鎮嗎?”

薛牧野急道:“這時候哪裏還顧得了那麽多?我們不說葫蘆之事,難道羅天也不說?再說羅天都能知道的事情,正一道比他高明的比比皆是,張天師一定早就知道了!我送你回去,有八風先生在,張天師和婁先生也許能放我一馬。”

莫桃搖頭道:“張天師要知道怎麽會準許夫人煉製葫蘆?羅天要說早就說了,他想自己得到葫蘆。葫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得到。這時候我們回去,肯定不是羅天的對手。”

薛牧野猶豫半天,吞吞吐吐地道:“天一功療傷非常有效,要是能去掉‘卍’字印,你的天一功就能發揮出來。你想不想去掉‘卍’字印?”

莫桃精神一振,費力地撐起上半身,抬頭喜道:“這個見鬼的印記我早就想去掉,你有辦法?有辦法你又不早說!”見薛牧野神色古怪,又遲疑道,“有問題嗎?”

薛牧野低著頭緩緩道:“還記得翠兒做的事情嗎?‘卍’字印是佛印,不容玷汙,也會被魔性自然排斥。此刻這個印記已經被天罡北鬥陣消耗不少,浮於體表,似強實弱,也不用你喝多少。隻要我出去隨便抓幾隻野獸回來,你飽餐一頓,即可完全恢複水青鳳尾的風采,以後也可以在天空自由飛翔。”

莫桃無力的又趴下來,這才完全明白當初梅翩然的用心,又恨又氣,吼道:“別說了,我死也不會做這種事情。”

薛牧野焦急地道:“可是我不會治傷,你又無法運功自療,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完蛋嗎?”

莫桃想了想道:“你先找個地方把葫蘆藏起來,然後去找林姑娘過來。”

薛牧野愕然道:“叫林姑娘?她這時候肯定又和羅天在一起呢。”

莫桃道:“不一定。你去看看,要是她和羅天在一起你就自己回來。我沒力氣是破陣的時候消耗得太厲害,休息休息就好了。‘卍’字印也不可能一直都浮於體表,早晚會還原的。我就不相信小小燒傷還真能要我的命。”

薛牧野也沒有其他好辦法,歎息一聲道:“那我先弄些草布置一個床鋪,可以趴得舒服一點。再找點吃的回來。你吃點東西,看能不能睡一會兒。”

莫桃急道:“別打野獸,弄些野果子回來,我們吃素!”

薛牧野瞪眼道:“你是不是矯枉過正了?你不吃肉,我可不願意陪你吃素。”先迅速用茅草布置出一個床鋪,安頓好莫桃後又出去。片刻後帶回一隻烤熟的野兔和一些野果。莫桃果真不碰野兔,隻把野果吃個幹淨。薛牧野勸幾句沒用,隻得囑咐莫桃小心,自己出去找林冰雁。山洞中剩下莫桃一個人,背上火燒火燎的,迷迷糊糊的卻不大能睡著。

傳旨的小太監賠笑道:“央宗小姐,您不要為難奴才,皇上確實沒說要您一起進去。”然後過去扶著莫天悚,討好地道,“三爺,您身子不適,讓奴才扶著您。小心著點。”

皇上原本是暴跳如雷,見到莫天悚蒼白的臉色以後火氣小下去不少,皺眉道:“別跪了!來人啊,看座!”

莫天悚還是裝模作樣地跪了跪,才被小太監扶著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皇上揮手讓所有的太監宮女都下去,看莫天悚一眼,問:“你的降頭解開了?臉色還是不好看。”

莫天悚賠笑道:“草民的樣子本來就不好看。也是解降頭不能中斷,反讓萬歲爺等草民,實在是罪過。”

皇上揮揮手道:“不說這些。孫公公跑了,你怎麽解釋?”

莫天悚答非所問地道:“孫公公擅離職守,拿回來應該重重嚴辦。”

皇上瞪眼道:“能拿回來當然好辦,問題是那些飯桶隻會拿朝廷的俸祿,關鍵時候一點也沒有用處。整個京城來來回回都梳兩遍了,找個人愣是沒找著!”

莫天悚囁嚅道:“孫公公早有預謀,此刻多半已經不在城裏了。”

皇上大怒道:“狗屁預謀!是不是你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要是讓其他人再聽見孫公公的胡說八道,我唯你是問。”

莫天悚低頭道:“孫公公老得胡塗了,胡說八道的言語誰也不會放在心上。再說孫公公老得半截入土的人,說不定逃著逃著,從馬上掉下來就過去了,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皇上點點頭,火氣還沒有完全消下去,道:“這樣最好。現在孫公公還不是最麻煩的。不過跑一個不相幹的奴才,太後不知怎麽的就上心了……”話還沒有說完,外麵的太監大聲通報道:“太後駕到!”

皇上站起來,低聲惡狠狠地道:“莫天悚,再出漏子,四川和雜穀朕都不要了!”

莫天悚誠惶誠恐地答應一聲,起身跟在皇上身後,跪下迎接太後。這次太後就沒有上次臉色好看了,明明是聽到消息專門來看莫天悚的,卻像沒看見他一眼,也不要莫天悚起來,拉著皇上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莫天悚自己不敢起來,跪一會兒惱將起來,偏偏又聽太後道:“哀家看見央宗還在外麵,很著急的樣子,不知道是在為誰擔心呢!皇兒,像那種野蠻的女人,心花著呢,不值當你寵著她。”莫天悚更氣,原本不想太多參與宮廷爭鬥,一直猶豫要不要對太後下手,這時候卻恨不得早些送太後上天,伸手挖了些早準備好藥粉在指甲中,對著太後輕輕一彈。太後猛地打個噴嚏。

皇上道:“母後不舒服?正好天悚在這裏,讓天悚給你看看?”趁機道,“天悚,你起來吧!”

莫天悚謝恩後站起來。太後甚是恐懼他,怎敢要他看病,忙起身道:“想是有些著涼,回去疏散疏散就好了,不用麻煩三少爺。聽說三少爺的武藝不錯,哀家那裏正好新來幾個大內高手,明天三少爺進宮來和他們切磋比試比試。夜深了,哀家也該回去了。皇上也早些歇著吧,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皇上和莫天悚一起送走太後。皇上又關上房門,氣哼哼地道:“看來太後已經有所察覺。天悚,你還有沒有把握。”

莫天悚其實已經得手,卻不說破,躬身道:“草民盡力!”剛才皇上和太後站得很近,也吸入一些毒粉。莫天悚跟在皇上身後一直來到桌子前,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大拇指浸一點在茶水中,放入解藥,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皇上道,“萬歲爺喝口茶敗敗心火。皇上乃是天子,煩心的事情雖然多,但是老天爺沒理由不管自己的兒子,肯定會幫皇上,再大的麻煩也能平息。”

皇上接過茶杯,喝一口放下歎道:“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聽說十八魅影能幹得得很,你能不能也派人幫朕找找孫公公?”

莫天悚苦笑道:“草民來之前已經讓南無去幫忙了。隻是皇上別抱太大的期望,十八魅影要是真的能幹,就不會被人打得隻剩下十個人。”

皇上沉下臉,正要說話。門外的太監又高聲報道:“細君公主到!”話音剛落,房門就被推開,細君公主早闖進來:“皇兄,我今晚覺得很不舒服,讓三少爺到我那裏去給我開個方子好不好?”說完才朝莫天悚看去,見他一臉慘白一愣。

皇上怒道:“朕今夜也很不舒服!要留著三少爺在這裏給朕看病。”

細君公主低聲道:“今夜的夜色不錯,央宗小姐在外麵等著皇兄去賞月呢。要不我們一起去禦花園走走?”

皇上瞄莫天悚一眼,問:“你能走得動嗎?”莫天悚點頭哈腰地道:“能,能。草民皮粗肉厚,一點點小傷,不礙事。”

外麵的天氣陰沉沉的,連月亮也見不著,根本就談不上有月色。盡管很不滿意莫天悚,皇上還算是照顧他,沒在禦花園中閑逛,而是讓人弄了一些酒菜,坐在亭子中喝酒。隻是央宗和細君公主都不太敢和莫天悚說話;皇上依然生氣這兩個女人都來給莫天悚求情,冷著臉不出聲;莫天悚內傷不輕,精神也真不太好,不太敢喝酒,也不怎麽敢隨便出聲。氣氛沉悶得很,可皇上不說要離開,其他人也不敢提離開的話。最後央宗道:“喝悶酒沒有意思,不如我們來吟詩行令吧!”

皇上沒好氣地道:“這裏三少爺的學問最好,就由三少爺先開始。”

莫天悚笑笑,低頭尷尬地道:“萬歲爺肯定是想看我的笑話。天悚連句讀(讀,音d※#242;u逗,語句中的停頓。)也不知,最沒學問。有一次讀太白的詩,把我的老師八風先生氣得半死,此後就不太敢吟詩了,隻好胡亂與人對些對子,濫竽充數。”

細君公主忙道:“是什麽詩,你也讀給我們聽聽。”

莫天悚低聲道:“你們可別笑話我。我當時讀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氣得先生要打我,我急忙又拿一首孟浩然的詩來念,偏偏又念成,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皇上真還沒聽過這樣念詩的,詫異之際有些好笑,神色緩和不少。莫天悚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接著道:“當時先生把戒尺都舉起來了。我害怕得很,隻好說,學生知道‘哀求’的意思了,聽學生用這個詞做文章給先生聽。先生放下戒尺說,做得好,饒你不打,做得不好,責罰加倍。我那時候哪裏知道‘哀求’的意思,隻得胡亂做一篇來充數:句讀之不知,乃惑之未解也,非學生之錯也,先生也要責罰,學生誠不冤呼?嗟呼!明月低頭亦在上,曠野孤樹覓殘陽。好不悲哀!求先生千萬饒恕則個。不想先生聽後更氣,將我一頓飽打,一直到現在手心還疼呢!”

明月低頭也還是高高在上,即便是“月近人”時覓到也隻能是美好卻短暫的殘陽。這篇說辭寓委婉於詼諧,見含蓄於通俗,皇上甚愛其才,失笑道:“該打,真該打!你的手心是不是真的還疼?再用心疼做個句子來聽聽。”

莫天悚賠個笑臉道:“小姐心,疼的是新知故舊;公主心,疼的是黎民百姓;天子心,疼的是江山社稷;草包心,疼的是金銀珠寶。”

皇上又好笑又好氣又佩服,揮手道:“莫天悚,快滾回家去好好學學句讀吧!明早記得自己一個人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