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莫天悚一行回到榴園。莫素秋一見莫桃沒有一起回來就衝莫天悚吼起來,文玉卿急忙給她解釋,但是莫素秋壓根就聽不進去,還連著文玉卿一起說起來,把文玉卿也氣得不行。最後還是上官真真和狄遠山一左一右硬把莫素秋拉走了。

莫天悚不能不傷心,本打算回來就去找小妖的,此刻也沒了心思,回到鏡碧居中,一個人一遍又一遍彈琴。

狄遠山剛帶走莫素秋就接到南無派人送來的消息,將莫素秋留給上官真真,自己來到鏡碧居,把南無的信交給莫天悚。南無在信裏說,昆明知府被枕頭下的匕首嚇壞,立刻同意撤銷對妓院賭場的行動;同時也告訴他們,疏遠他們的原因是他接到蜀王的一封信。南無把蜀王來信從知府那裏要來,附在他的信後麵。從蜀王的信上看,蜀王隻是要求知府停止給莫天悚的泰峰商號提供方便,找麻煩卻是知府自作主張。知府私下猜測莫天悚得罪蜀王,所以派人去勒索,看田慧給錢容易,勒索的數目才越來越大。

莫天悚看完以後還是不得要領,隻有再等青雀的消息,本來就不平靜的心裏更是煩躁,發瘋一樣的彈奏清心咒,將一首和緩的樂曲彈得蒼涼無比。

狄遠山送信以後沒有走,坐在莫天悚的對麵,靜靜地聽他彈琴。良久,莫天悚才停下來,又把一根竹簡丟給狄遠山,輕聲問:“大哥,你剛接手榴園,沒有事情嗎?你查出來榴園都還有誰好賭沒有?”

狄遠山接過竹簡,看見上麵那行鮮血寫成的文字,心中又是一緊,笑笑道:“你不是說崔管家就要到了嗎?榴園的事情留給他就行,我以後還是想跟在你身邊,幫你辦一些雜事。”

莫天悚瞥狄遠山一眼,嘟囔道:“舅舅也舍不得叫一聲?你在生他氣?氣他在幽煌山莊沒有照顧你?”

狄遠山搖搖頭道:“你說到哪裏去了?我隻是這樣叫習慣了。天悚,你要不要換一個丫頭?”

莫天悚皺眉道:“你覺得紫堇有問題?狄關那裏怎麽樣了?他去種地沒有?”

狄遠山苦笑道:“這兩天素秋天天都來找紫堇,在你的丹房中亂翻。你知道,素秋很多惡作劇。狄關這兩天都關在自己家裏沒有出門,連貓兒眼去找他,他也不肯見。”莫天悚來到榴園以後就讓人收拾出一間偏房專門放他的各種藥物,稱為丹房。

莫天悚長歎一聲,苦笑道:“讓紫堇留在這裏吧。要是素秋想用一些惡作劇來報複一下,讓她報複好了。你不提我還忘了,今天我回來,紫堇連茶也沒有給我沏一杯。似乎她對我的氣也真不小。我看這樣吧,你再幫我另外找一個姓文的丫頭來,省得紫堇一生氣,我連口茶也喝不上了。”

狄遠山遲疑一下道:“再給你找個丫頭是小事。但是阿媽的意思是想讓你把紅葉叫回來,所以一直沒有安排。”

莫天悚搖頭道:“桃子會把紅葉帶走的,還有穀大俠,桃子也說要帶走。”站起來道,“算了,我自己也不是不會做事,丫頭的事情以後再說。陪我去榴園各處走走。我來榴園不少日子了,還沒有好好看過榴園,榴園的人也沒認識幾個。今天一直沒有見過林姑娘,她走了?”

狄遠山叫道:“天悚,榴園什麽時候看不行?你昨夜趕了一夜的路,不累嗎?央宗他們可是都去睡覺了。你要是覺得心煩,我們隨便聊聊天就是了。你們一走,林姑娘也走了。我和真真怎麽留她也留不住,不過她走的時候說過些日子還會來找你。”

莫天悚也的確是有點累,又坐下來,沉吟道:“林姑娘走得這麽急,她在忙什麽事情?”

狄遠山道:“她告訴真真,想幫阿蘭找出一種能治療桃花瘴的方法,所以沒有走遠,是去的桑波寨。”

莫天悚莞爾道:“她的心地到真是好。阿蘭有消息嗎?”

狄遠山搖頭道:“沒有。不過有人看見石波曾經和麻老大在一起。我怕他們有陰謀,正想去找他們問問,麻老大竟然自己來到榴園,還帶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說是還你的賭債。”

莫天悚愕然道:“他這麽快就籌到一千兩銀子?最近有沒有陌生人來巴相?”

狄遠山搖頭,遲疑道:“巴相倒是沒有看見陌生人,不過麻老二離開了巴相。我已經讓人去跟著他,現在還沒有消息。”

這時候半天沒有lou麵的紫堇忽然端著兩碗蓋碗茶進來,在莫天悚和狄遠山的麵前各放一碗,然後垂手站在一邊,甚是心虛地用眼神飛快地瞟莫天悚一眼,又低下頭。

莫天悚見她神色不太對,端起茶碗,揭開上麵的蓋碗細細查看,心不在焉地道:“老二可能是去找他們雙銷幫上麵的堂主去了。雙銷幫的幫主就是晉開,已經被我們宰了,今後雙銷幫的事情多半是鄧秀玉作主。我已經和鄧秀玉說好今後井水不犯河水,諒那老二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用不著擔心他,但是今後我們也盡量不要去招惹他。”

蒙頂黃芽剩下不多,最近莫天悚喝的是綠春瑪玉茶。綠春瑪玉茶產於雲南紅河,香高持久,滋味鮮爽濃厚,伴有mi糖香味,湯色黃綠清澈,是雲南名茶,以泡製此茶以茶杯壁不起茶垢而獨樹一幟。但是莫天悚輕輕晃動茶碗,卻發現茶碗壁上有一圈剛印上去的淡淡茶漬,心知這碗茶肯定有問題。放下茶碗,乜斜著瞄一眼紫堇,見紫堇低頭隻看著自己的腳尖,神色似乎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可呼吸急促,抓住托盤的手關節發白凸起,明顯是心裏緊張。莫天悚又端起茶杯,伸舌頭微微tian一口,甜中還雜有一絲不留心就察覺不出來的淡淡苦味。

紫堇看見莫天悚終於喝了茶,放鬆不少,手上也沒有那樣用力了。莫天悚又放下茶杯,笑一笑,突然問:“紫堇,你用的是什麽藥?”

紫堇大吃一驚,疾口否認道:“沒有,小姐沒有給我藥。”

莫天悚再笑一笑,淡淡道:“給人下藥最主要的是要熟悉藥性。溫靜散的主要成分是巴豆……”

紫堇在茶碗中放的正是溫靜散,聽莫天悚一口叫破,駭然色變,雙膝一軟跪下來,低頭也不敢出聲。溫靜散是一種瀉藥,溫靜的意思是吃下這種藥以後會瀉得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不起來,宛若最為溫柔嫻靜的女人。

狄遠山也嚇一跳,看紫堇一眼,又去看莫天悚。就見莫天悚沒有任何不悅的表現,淡淡地接著道:“……巴豆味辛,很容易被人察覺,經過我用藥調和以後,溫靜散的辛味是沒有了,但有一點淡淡的苦味。大部分茶水也有微微的苦味,所以我也喜歡把溫靜散下在茶水中。可是綠春瑪玉茶偏偏帶有mi糖甜味,溫靜散的味道就顯得很突出。紫堇,你起來吧!去換一碗茶來。”

紫堇低頭連看也不敢看莫天悚一眼,更不敢出聲詢問,哆嗦著站起來,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低頭退了下去。

狄遠山甚是難過地叫道:“天悚……”想安慰他兩句,竟然找不著話說。

莫天悚搖搖頭,落寞地道:“我也沒有想到素秋會用溫靜散。要是其他的藥我就喝了,然後再私下解開就是,可是溫靜散……唉!大哥,你說我這哥哥是不是當得很失敗?”

狄遠山知道莫天悚的意思,他本來脾胃就不壯,即便是沒有吃瀉藥,也經常瀉肚,服下溫靜散後果肯定比一般人嚴重很多,苦笑道:“算了,天悚。素秋正在氣頭上,做事又一貫任性。我還是盡快給你換一個丫頭吧。”

莫天悚kao在椅子背上,半天之後才疲憊地點點頭,低聲道:“找個沒有瓜葛,可kao一點的人來。暫時還是先讓紫堇留在鏡碧居。今天的事情別傳出去,不然紫堇不好處理。你看合適,給她找個人配了。”

“不要!三少爺,別隨便把我許配人家,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紫堇衝進來跪下哀求道。

莫天悚心裏很煩,沒理會紫堇的哀求,起身離開房間。狄遠山也顧不得紫堇,急忙追出去,叫道:“天悚,你去哪裏?”

莫天悚道:“榴園你盯著一點。我去黑龍潭。明天回來。”

莫素秋突然闖進院子裏,大聲道:“三少爺,我向你要一個人,你給不給我?”

狄遠山怒道:“素秋,你實在是太不懂事了。你怎麽可以給你哥哥下毒?”莫素秋翻一個白眼道:“他不是我哥,莫桃才是我哥。我就下毒!你們要是願意就把我也趕走,省得我在你們麵前礙眼,反正你們已經把我哥也給趕走了!再趕我走也沒什麽做不出來的。”氣得狄遠山上前一步想打人。

莫天悚拉住狄遠山低聲道:“算了,大哥!”回手指指房間,“紫堇在裏麵,你想要就帶她走吧。”

莫素秋冷哼道:“三少爺,別以為你做出一點大方的姿態,我就會上你的當!”

上官真真扶著文玉卿也來到鏡碧居。文玉卿用力把龍頭拐杖拄在地上,怒道:“夠了!素秋,你簡直鬧得太不象話了!”

莫素秋突然哭起來,吼道:“像話(畫)就掛在牆上了!阿媽,你去疊絲峒以前還肯幫我說兩句話,這一路又被三少爺哄一哄,變得一點也不疼我了!一回來就讓真娘監視我。我好容易擺拖真娘,你又親自追來。我幹什麽了?不就是讓紫堇放了一點溫靜散在茶碗裏嗎?三少爺比猴子還精,又沒有喝一口下去,你們就都看我不順眼,我也走就是了。”

文玉卿更氣,指著莫素秋道:“真真,你把小姐帶回醉碧居。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小姐來這裏,也不準小姐和紫堇見麵!”

上官真真沒有動,低聲道:“阿媽,你怎麽可以不要素秋見天悚?”

莫素秋同樣是氣得很,叫道:“不就是一點溫靜散嗎?吃了又不會死人!”忽然拿出一個紙包撕開,把裏麵的藥粉都倒進嘴巴中。

莫天悚大急,一步搶上前去,伸手捏開莫素秋的嘴巴,氣急敗壞地叫道:“吐出來,快點吐出來!溫靜散吃多了也是會死人的!”一邊說一邊用手去摳,可是粉末不比藥丸,那裏能摳出來?何況莫素秋還在不斷掙紮,還抽出峨嵋刺想刺莫天悚。文玉卿也急了,一拐杖打掉峨嵋刺,老淚縱橫道:“我究竟造了什麽孽?怎麽會有這樣的報應?”上官真真手足無措地死死抱住莫素秋,哀求道:“小姐,你怎麽能這樣做?”

狄遠山跟莫天悚在一起的時間最長,還算是鎮靜,慌忙跑進房間中,舀來一瓢水遞給莫天悚。莫天悚忙用水衝洗,雖說是他的動作快,大部分藥粉都衝出來,可是莫素秋畢竟還是吃下一部分。莫天悚又伸手去摳莫素秋的喉嚨,然後才放開她。莫素秋猛地大吐起來。

上官真真稍微鬆一口氣,也放開莫素秋。莫天悚道:“大哥,你去丹房中把溫靜散的解藥拿來給小姐吃一點。裝在畫有水月觀音的瓷瓶中。大嫂,你幫我搜搜小姐,看她身上還有什麽藥沒有。”

狄遠山急忙朝丹房走去。上官真真卻遲疑道:“天悚,這樣不好吧?”文玉卿道:“有什麽不好,總比讓她自己吃好!你不動手,我來。”

不等文玉卿動手,剛剛吐完的莫素秋跳起來就跑朝外跑,一邊跑一邊拿出三個藥包,一股腦撕開把藥粉全部倒在嘴巴中。院子中的幾個人一起追出去,等追上莫素秋的時候,藥粉早被她全部吞下去。莫天悚隻得又抓住她,見這次她吃得太多,用手摳是沒有多大作用了,叫道:“阿媽,大嫂,幫幫我。按住她別讓她動!”取出一套銀針來,紮在相應的穴位上,然後才放開莫素秋。莫素秋自己拔下銀針丟在地上,還是忍不住想吐,彎腰幾乎把黃膽水也吐出來。

這次上官真真不再客氣,等她一吐完就上前搜身,卻再沒有搜出一包藥粉。狄遠山走過來問道:“天悚,你是不是記錯了,你說的那個瓶子是空的。”

莫素秋折騰一陣,已經很是沒有氣力,軟軟地kao在上官真真身上,忽然大笑道:“當然是空的,解藥我早就拿去丟了。三少爺,你很生氣是不是?我身上難受,可你心裏難受!你不要我好受,我也不要你好受!”

莫天悚一呆,傷心欲絕,急怒攻心下頭上又傳來一陣劇痛,慌忙伸手緊緊抓住狄遠山,吃力地道:“大哥,你立刻派人去找些芭蕉根葉回來搗汁,然後再讓人取黃連和甘草一起煎汁。把兩樣藥汁合在一起給素秋灌下去。”

不等狄遠山出聲,文玉卿已經一疊聲地吩咐旁邊的丫頭趕快去辦,又叫上官真真把莫素秋拉走。狄遠山察覺莫天悚臉色不對,急忙扶住莫天悚道:“天悚,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莫天悚點點頭,苦笑道:“是老毛病。一會兒就過去了。”

狄遠山一呆,攙扶著莫天悚朝回走去,喃喃道:“怎麽會這樣?左頓大師不是說一年之內不會犯嗎?唉!你又忘記左頓大師的那副對聯,總是放不下。你知道素秋不懂事,還和她計較什麽?”

莫天悚身上軟得不剩一點力氣,黯然道:“放下?你要我怎麽能放下?素秋什麽不懂事,她心裏明鏡一樣。她知道我心疼她,就故意帶著藥來折磨自己做給我看。我也是為她好。我做人怎麽這麽失敗?你去告訴狄總管,不用去種地了。留在家裏養老吧!”

狄遠山默然無語。隻是想起從前在幽煌山莊,莫素秋想讓莫天悚做事而莫天悚不答應,莫素秋也會這樣故意氣一氣莫天悚,最後莫天悚多半也就答應了,這次她不過是用的老辦法而已。可是這次莫素秋做事實在是太過分,狄遠山覺得莫天悚不應該再順著莫素秋的意思,然而狄遠山卻沒有立場勸莫天悚,因最開始就是他讓狄關去求莫素秋的。

回到房間裏莫天悚也躺不住,又去琴桌前坐下,一遍接一遍地彈奏清心咒。狄遠山怕他有事,守在他身邊不敢離開。好在莫天悚這次犯病頭還沒有上次疼,沒用多長時間就過去了。隻是他實在是傷心,心頭的痛一時半會兒卻過不去。不知道彈了多久,終於彈累了,停下來疲憊地爬在琴桌上。

琴聲一停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狄遠山起身開門一看,敲門的乃是文玉卿的貼身丫鬟沁梅,問道:“什麽事?”

沁梅低聲道:“老夫人讓奴婢來看看三少爺的情況,也順便問三少爺一聲,小姐已經吃下藥了,但還是瀉得很厲害,三少爺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另外就是,老夫人讓奴婢和紫堇換個位置,今後由奴婢服侍三少爺,紫堇去小姐那裏。現在都快到申時了,三少爺不知道想吃些什麽,奴婢立刻吩咐廚房做。大少爺也沒有用午餐,是不是和三少爺一起用?”

莫天悚拿著烈煌劍走出來道:“我還不想吃。素秋吃太多溫靜散,什麽解藥也沒辦法一下子解開。大哥,你回去吧。我去黑龍潭。”

狄遠山不放心地道:“天悚,我陪你去!”

剛才的傷心在莫天悚身上已經不剩下一點影子,笑一笑:“大哥,不用。沁梅,你也不用過來,還是留在阿媽那裏吧。我最近可能經常不在,不用丫頭。”

狄遠山勸解道:“那你吃點東西再走。”頓一下又補充道,“這時候真真和阿媽肯定都已經吃過了,我們一起吃吧!”

莫天悚猶豫一下,點頭道:“沁梅,讓廚房送些蓮子羹來。”沁梅答應一聲走了。

莫天悚出門一看,紫堇早不在了,但院子中又多出兩個小丫頭。小丫頭看見莫天悚出來一起施禮。莫天悚知道這肯定是文玉卿安排的,心中一陣溫暖,感覺好多了,又道:“大哥,你也走吧,不用守著我。”狄遠山笑笑道:“天悚,不如你跟我去留碧居住一段時間吧。”

莫天悚失笑道:“去看你們兩口子怎麽親熱嗎?大哥,不用擔心,我沒事了。以前在幽煌山莊很多時候處境比這難得多,我不也過來了嗎?”

狄遠山苦笑道:“在幽煌山莊的時候總歸還有一個目標在,可我總覺得你今天心情特別灰暗,好像失去目標一樣。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莫天悚心中一歎,掩飾性地笑道:“累什麽累?今天一上午我什麽事情也沒有做,就是應酬你應酬得累,你走吧!”

狄遠山失笑,看見莫天悚終於又開始胡說八道,放心不少,正要離開,一個家丁帶著疲憊不堪的春雷走進來。春雷一見莫天悚就跪下來,哽咽道:“少爺,南無心口中了程榮武一劍,不知道能不能拖過明天。想見小姐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