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牯牛不負好鬥,善鬥,能鬥之名,進場後便放開四蹄。六頭牛都沒有理會場中的三個人,各自找了一頭牛做對手,兩牛相對狂衝,隻聽“哢嚓”聲響,雙角猛碰,便拚力低頭互抵,你攻我守,你勾我下巴,我撞你脖子,狂怒互相挑戰,互相頂鬥。莫天悚看得哈哈一樂,大覺有趣。韋傑看過多次鬥牛,早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樂得牛先消耗體力,躲在一邊不出聲。四周的觀眾沒看見人牛相鬥不大樂意,吼成一片。

莫桃走到正在扭打的兩頭牛的前麵,爆喝一聲,一刀劈下。一個牛頭便落在地上。猩紅的鮮血飛濺而出,染紅了那頭牛的對手,也染紅了莫桃身上原本雪白的衣服,那頭牯牛才倒下去。觀眾一下子全被嚇傻了,人人屏息靜氣,一時間落針可聞。但是牛可沒有嚇傻,反被鮮血激起凶性,低著頭,雙角對準莫桃衝過去。莫桃卻又被鮮血刺激出一陣輕飄飄的滿足感,目光又變得一片冰涼,看見牛衝過來,倒舍不得一刀殺死了,閃身避開,快刀上的紅綢子猛地揚起,一刀刺在牯牛的肩胛上,才抽刀後退。

牯牛身上刺痛,更是瘋狂,收不住腳步,直衝到前麵一對正的互頂的牛前,將兩頭牯牛一下子衝散開來。三頭牛圍著場地轉圈奔跑。觀眾這才回過神來,再次吼成一片,敲鑼打鼓的,喝彩之聲響徹山穀。

莫天悚搖搖頭,跑到莫桃身邊,輕聲道:“桃子,不是叫你別勝韋傑的嗎?”莫桃回頭看一眼,不屑地道:“他敢來殺牛嗎?”輕輕推開莫天悚,又朝還在互頂的一對牯牛走去。

這時候被莫桃刺傷的那頭牯牛忽然發現場地中間的韋傑,磨身轉圈,對準韋傑衝過去。韋傑僅僅是一個小縣城中的成名人物,不過夜郎自大,自以為了不起,何曾見過真正的大場麵,也被剛才莫桃的那一下子嚇破膽,原本還有五分豪氣的此刻一分也沒有剩下,看見牛衝過來,居然抱頭就跑。牯牛不肯放鬆,緊追其後。觀眾頓時噓成一片。

莫天悚看得一呆,丟下莫桃朝韋傑跑去,大叫道:“韋老爺!這邊!”韋傑顧不得再與莫天悚鬥氣,轉身朝莫天悚跑來。幸好他的輕功還可以,鬥牛的場地又十分寬大,韋傑跑到莫天悚身邊,牯牛也沒有追上他。莫天悚也是掉頭就跑,高聲稱讚道:“韋老爺好高明的戰術!先引誘牛奔跑疲憊了才出擊,必能一擊成功。”

韋傑暗叫慚愧,才想起自己這樣很窩囊,忽然又聽喝彩聲響成一片,回頭一看,其他四頭牛全部在追著莫桃跑。原來牛看見紅色的東西就要追,而莫桃刀上正好有一塊紅綢子,便引得場中的幾頭牛全部朝他追來。莫桃已經有些瘋狂,好在總算還記得莫天悚的話,這場鬥牛要讓韋傑勝,不再殺牛,卻賣弄起輕功來,滿場亂飛。他輕功本來就出神入化,這一跑起來,沒有一頭牛能追上他,他興頭來的時候還會躍上牛背踩一腳才跳下來,引得幾頭牛愈加瘋狂。觀眾的情緒全部被他帶動起來,又吼又叫,變得比他還要瘋狂。

莫天悚苦笑,再這樣下去,風頭全部被莫桃一人搶完了,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不提議鬥牛,想辦法和韋傑鬥個平手收場。丟下韋傑,迎著牛跑去。眼看快到牛身邊的時候,才閃身避開。牛力氣雖然大,但卻不夠聰明靈活,一發怒就隻知道奮勇向前,從莫天悚身邊擦過超前直衝過去。莫天悚順手在牛身上刺一匕首。

韋傑這時候已經鎮靜很多,看帶傷的牯牛衝到自己麵前,暗忖再不表現一下,日後不用在狼墨縣立足了!也是一閃身避開牯牛衝勢,然後再回手一刀。那牛本來就負傷奔跑許久,又朝前衝幾步,終於倒下,觀眾立刻響起震天的喝彩聲。韋傑精神大振,提著刀又朝其他的牛跑去。他一貫養尊處優,武功雖然和莫桃沒辦法相比,但也不全是浪得虛名,開始隻是被莫桃殘酷的殺牛方式嚇傻了,這一刀下去,終於恢複膽氣,爭勝之心又起。

莫天悚稍微鬆一口氣,也跟著追過去。

莫桃聽見喝彩,回頭看見韋傑終於殺死一頭牛,不太服氣,不再限製自己的行動,飛躍而起,一刀刺在一頭牯牛的肚子上。然後拔刀出來,根本不落地,又朝前躍起,落在第二頭牛的牛背上,也是一刀刺下,再飛身躍起,對剩下的兩頭牛也如法炮製。

觀眾的視線再次被他吸引,瘋狂大叫。可是莫桃此刻卻不大能聽見觀眾的喝彩聲了,被鮮血刺激出的魔性又一次掩蓋住他的心誌。莫桃再一次發了狂,偏偏他發狂後一點也不影響他武功的發揮,且還更加高明。這時候他已經落在所有牛的後麵,足尖在地上一點,飛身飛回,又一刀劈下一個牛頭。觀眾這回不再吃驚,還看得眉飛色舞,熱血澎湃,吼得聲嘶力竭,瘋狂地給莫桃加油。

莫桃此刻早不用任何人加油,幾乎停也沒有停就朝另外一頭牯牛躍去。剛剛趕過來的莫天悚大覺不對,注意到莫桃的眼神冰涼一片,不帶絲毫感情,忽然記起南無曾經提過莫桃帶隊殺郎冕的情況,知道情況不妙之極,什麽也顧不得了,大叫道:“桃子,你醒一醒!”迎著莫桃飛躍而起,正好在半空中攔住莫桃的去路。

可是莫桃早認不出任何人了,看見有人阻攔便是一刀劈下。他練習幾個月的天一功以後,武功實在是比莫天悚高出不少。好在莫天悚和他打過太多次架,熟悉他的一招一式,在莫桃剛剛舉刀之時就料準莫桃的刀勢。半空之中避無可避,情急下仰身後翻,同時朝前竄出,雙腿扭上莫桃的雙腿帶著莫桃一起用力翻身,用剪刀腿硬把莫桃翻轉一圈,十分勉強才化解掉莫桃的攻勢。兩人的力道一起用盡,同時從空中落下。

莫桃眼中隻有牯牛,心中也隻想著要殺牛,剛剛落地就一躍而起,又迎著牯牛跑去。這時候牯牛也已經十分瘋狂,也在朝莫桃衝來,可是神智半失的莫桃竟然不知道閃避。如果被牯牛頂住,任你是鋼筋鐵骨也抵擋不住。

莫天悚大急,跳起來後就狂吼著去追莫桃,然而他的輕功大大不如莫桃,盡管已經傾盡全力,還是隻有眼睜睜地看著莫桃和牯牛越來越近,情急之下匕首拖手飛出,正射中牯牛的一隻眼睛。牯牛受傷,不過稍微停頓一下,速度不減地朝莫桃衝來。

眼看莫桃無法避免被牯牛頂上了,韋傑怕風頭全部被莫桃搶去,忽然斜竄而出,躍上牛背,鬼頭大刀用力劈下。他的力氣比起莫桃差得太遠,牛骨頭又是實心的,很硬,他沒辦法像莫桃那樣一刀就把牛頭劈下來,大刀深深陷入牯牛脖子中。牯牛背著韋傑終於頂上莫桃,好在已經沒有什麽力氣,莫桃並未受到絲毫傷害。

莫天悚大大鬆一口氣,立刻想起林冰雁給莫桃配製的那副藥來。當時林冰雁拿來藥單以後,莫天悚讓人製成丸藥給莫桃送去,囑咐莫桃隔一日吃一顆,但莫桃是不是吃了,他並沒有過問,自己也沒有留下藥丸。幸好他還帶著從蕊須夫人那裏得到的冷香丸,病急亂投醫,管不了對症不對症,取出一顆拿在手上。

莫桃眼看自己已經到手的美味被韋傑搶走,大怒下狂吼一聲,管不得是牛還是人,躍起來揮刀朝韋傑劈下。韋傑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閃避,幸好他騎著的牯牛力氣用盡,帶著他一起倒在地上,正好避過莫桃的刀勢。

這時候最後的兩頭牯牛也一前一後衝過來,而韋傑的鬼頭刀嵌在牛骨中一時拔不出來,一條腿也被牛身壓住,沒辦法立刻拖身。正魂飛魄散之際,莫天悚飛身趕到,抱住韋傑把他拖出來,同時射出三枚銅錢,兩枚取的依然是衝在前麵的牯牛雙睛,另一枚取的卻是莫桃的環跳穴。莫桃本來躍起的勢頭已盡,正在下落,環跳穴受擊後自然而然地又朝上一跳,然後才落下,正好落在衝在前麵的牯牛身上,劈下的大刀也就劈在牯牛的後股上。

牯牛吃痛,本能地揚起後蹄,踢中跟過來的另外一頭牯牛。那頭牛本來就已經瘋狂,也管不得前麵的是牛頭還是牛屁股,一頭頂上去。莫桃被人攻擊,也顧不得再去殺牛,再次躍起,大叫著回頭要找敢於襲擊他的人算賬。莫天悚抓住機會,放開韋傑,迎著莫桃躍起,把手裏的藥丸射進莫桃的嘴裏,再次叫道:“桃子,你醒一醒。”

冷香丸入口即溶,又冷又香,見效迅速。莫桃被冷氣一激,人終於稍微清醒一些,看清楚來的是莫天悚,慌忙收回快刀,被莫天悚一把抱住,一起落下,才在冷香丸的藥力作用下恢複神智,回頭一看,嚇出一身冷汗,抓住莫天悚的手,低聲道:“謝謝你,天悚。”

莫天悚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回肚子中,關切地低聲問:“你沒事了?剛才你到底怎麽了?”

莫桃苦笑搖頭,吸一口氣道:“回去再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韋傑被莫天悚救了以後對莫天悚很是感激,也察覺到莫桃似乎有些不對勁,趁著最後兩頭牯牛正在自己打架,拔下自己的大刀,也來到莫天悚和莫天悚身邊,關切地問:“二少爺、三少爺,你們沒事吧?”

莫桃不太好意思地搖搖頭道:“謝謝韋老爺關心。我小時候就有失心瘋,不注意就控製不了自己。現在剩下的兩頭牛怎麽辦?”

莫天悚揚眉笑道:“韋老爺,一起試試掌力如何?”

韋傑點頭道:“先強後弱!”

莫天悚和莫桃會意,三人聯袂上前,對準身上隻有一道傷口的牯牛一起出掌。韋傑和莫天悚的掌力都不是很大,但是莫桃的掌力卻非同小可,本來就受傷的牯牛禁受不住,立刻倒地。三人哈哈大笑,頓成莫逆,一起對剩下的牯牛出掌。這頭牯牛開始肚子上中莫桃一刀,後來後股上又中莫桃一刀,雙眼還被莫天悚的銅錢打瞎,不過還剩下一口氣,不等三人的掌力攻來,自己就倒下去。三人一愣,再次哈哈大笑。

周圍的觀眾大部分都沒有看出後麵的驚險,以為一切都是他們故意弄出來的花槍,再次瘋狂起來,從四麵八方一擁而上,頃刻之間就將三人瓜分。分成三隊,將他們高高舉起,好半天之後才漸漸平靜下來。

三人終於拖身,莫桃剛要去找文玉卿,又被何亦男拉走;韋傑身邊自然也圍上一大群舊交故識在道賀;莫天悚發現鄧秀玉正獨自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和文玉卿、央宗打個招呼,來到鄧秀玉身邊,四下看看,疑惑地問:“怎麽沒有看見何大人,該由他來宣布此次鬥牛誰是優勝者。”

鄧秀玉歎息著搖搖頭,緩緩道:“他走了!他怎麽是三少爺的對手?早點回去,也能少生一些氣。”

莫天悚遲疑道:“現在的結果峒主不喜歡?怎麽歎氣?”

鄧秀玉瞄莫天悚一眼,莞爾道:“三少爺以為我應該喜歡嗎?這次殺牛,表麵上看來是二少爺殺兩頭,韋傑殺兩頭,你們三人合力殺兩頭,但是三少爺在最後關頭所表現出來的應變能力讓秀玉不得不佩服。武功高並不可怕。看來秀玉永遠也不可能為當初死在九龍鎮和後來死在留雲穀的絨花姑娘報仇了,三少爺還以為我應該喜歡?”

莫天悚失笑:“原來峒主還惦記著想報仇?”

鄧秀玉再次深深歎息道:“現在永遠也不會惦記了!我能在疊絲峒立足,一直活到今天,就因為我有自知之明。三少爺,結盟我看我是高攀不上,以後互不幹涉如何?即便是下麵的人不明情況起了什麽小衝突,我也不會叫人去攻擊你,但是你也要盡量約束你的人別找我的麻煩。”

莫天悚覺得鄧秀玉陰險得很,也的確不願意與鄧秀玉多有瓜葛,笑道:“一言為定!在下也真的不願意與峒主為敵。”

鄧秀玉笑笑,指著正走過來的韋傑道:“三少爺的外交手腕秀玉也是極為佩服!看來三少爺又要喝一些黃連苦酒了!失陪!”轉身走了。

莫天悚莞爾,迎上韋傑,果然被他拉去喝酒。這次莫天悚當然沒有再含黃連,卻也喝得叫苦不迭。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喝酒,但是推辭不得,一碗一碗地沒多久就又喝得肚子脹鼓鼓的極為不舒服。這裏的酒性比桑波寨的要烈,莫天悚昨天一夜沒有休息,頭喝得昏沉沉的,眼皮也直打架,還要做出豪氣的樣子,努力保持微笑,拍肩抱拳地應酬,別提有多麽辛苦,最後還是莫桃來了,他才得以拖身。躲到一邊,立刻大吐特吐。

央宗心疼得很,一邊服侍他一邊嘟囔道:“你不是挺聰明的嗎?喝不了也不知道裝裝醉酒?”

莫天悚半醉半醒地咕噥道:“我要是真聰明,早就擺拖你了!我頭疼得很,你能不能讓我休息一會兒?”氣得央宗不行,還是隻好叫來格茸,扶著莫天悚去鄧秀玉給他安排的房間中去睡覺。

莫天悚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頭依然很疼,睜眼四下看看,環境陌生得很。多年訓練練就的警覺性讓他立刻清醒過來,第一個動作依然是立刻伸手去摸枕頭下的匕首,剛摸到匕首就聽見外麵傳來說話的聲音:“小姐,你看看莫天悚是怎麽對你的,你還跟著他有什麽意思?”

莫天悚聽出是格茸的聲音,記起醉酒前發生的事情,失笑搖頭,放開匕首,疲憊地再次合上眼睛,又聽見央宗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少爺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格茸怒道:“小姐,你還要執迷不悟。裏麵躺著的那個人心裏隻要是有一點你的影子,也不會一直叫著別人的名字!”

央宗也生氣地道:“我就願意跟著他!你要是不願意,你自己回官寨去!”

格茸道:“那人沒心肝的!你跟著他要是能快活,我也不說你,可是你自己一個人躲在這裏掉眼淚,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跟我回去吧,小姐!”

外麵一陣沉默,大概是央宗沒有說話。又是格茸痛心的聲音:“小姐,在我們自己的地方,多少人當你女神一樣崇拜!他們要是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會怎樣心痛?我跟你那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你掉眼淚,我實在是無法忍受下去。要麽你跟我回去,要麽我就替你殺掉莫天悚,省得你日後丟不下他!”

央宗急道:“格茸,你可不能胡來!你不可能打贏他的!你大哥的事情我已經給你解釋過了,你還在恨天悚?”

格茸道:“打不贏也要打!小姐,這次我不是為了我大哥,而是為了你。我們出發的時候,活佛和老爺都叮囑我要照顧好你。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人欺負!”

央宗更急,怒道:“格茸,你要是敢去動少爺一下,我就殺了你!”

格茸道:“我已經決定了!你殺了我,我也要先去殺掉他!”

門響,殺氣騰騰的格茸和央宗拉拉扯扯得一起進入莫天悚的房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