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宗的確是弄了一頭豬回來,但莫天悚還是沒有能殺成豬。藏人有一種他從來沒有見識過的殺豬方法,讓他很希奇,於是由親自操作變成旁觀。他們殺豬不見血,用一種韌性極強的藤條纏住豬的脖子上,兩邊各站一個人牽著藤條用力絞纏。不久,渾圓膘肥重達幾百斤的大肥豬來不及高聲嚎叫,聲音不過在喉嚨中打個滾就斷了氣。然後藏人把豬開堂取出內髒,並不去掉豬毛,而是整個豬連著毛一起掛起來,用刀分成小塊,直接放進火中燒。據說是毛燒完了,豬肉也就熟了,這方法就叫做燒毛豬膘。

狄遠山和央宗都察覺莫天悚心情不好,兩人嘀咕一陣,陪著莫天悚看一會兒以後都走了。莫天悚自己看到後來又失去興趣,隻想見血不見血殺戮的本質都一樣,拳頭才是硬道理。前天夜裏若不是左頓的拳頭更硬,梅翩然何至於離開?又或者是自己的本事夠高,能追上梅翩然,事情也不是目前的結局。不管魔道妖道還是佛道仙道,拳頭夠硬便是王道霸道!不等豬肉燒熟便轉身回到房間中,關起門來悶頭練功。

一套功法練完正好是中午時分。莫天悚不想出去見人,拿過包裹中的背心細細觀看,嬰鴞不大,它的皮也就不大。梅翩然將它的皮分開成兩部分,隻護住前心和後心,中間用水青絲連接。整件背心又輕又薄,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莫天悚拿著背心,不免又想起梅翩然,心中充滿惆悵。順手又拿過旁邊的無聲刀,不禁一愣,這把刀輕得就像是沒有重量一樣。

莫天悚好奇地拔刀出鞘,隻見一個烏禿禿毫不起眼的刀身,忍不住要懷疑無聲刀是不是真的很鋒利,隨手將刀對準桌子試驗一下,大刀無聲無息地滑入桌子中。鋒利程度比烈煌劍有過之而無不及。莫天悚一呆,忽然又想起僅僅一麵之緣的翠兒。那真是一個心腸好又沒有心機的小姑娘,被梅翩然利用來躲避左頓,還一心一意幫梅翩然遮掩;同時也沒忘給莫天悚向左頓求情;自己被莫桃所傷,也不忘給莫桃包紮。小樹林中的人其實都是她救的,但最後卻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妖精和央宗的嫉妒就慘死在格茸的腳下。這世上真的有所謂真理和正義的話,蒼天怎麽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莫天悚感慨叢生,忽然聽見門外麵莫素秋聲音:“南無,其實少爺的計策好險呢!前天夜裏如果納西人同意用我們的方式舉行婚禮,東流不是真的要娶那女孩?”

莫天悚莞爾,放下感慨開始收拾東西,又聽見南無道:“小姐,我們想和他們打,總是會找出一件他們不同意的事情來。何況那時候他們都吃了少爺的迷藥,渾渾噩噩的,實際並沒有自己的主見。”

莫天悚詫異地發現南無和莫素秋的關係似乎還不錯。又聽莫素秋不服氣地道:“那也還是很危險,如果後來那女孩肯和東流一起被丟下虎跳峽,東流的戲也不好演。”

莫天悚打開房門,看見南無和莫素秋正好從他的門口經過,卻不見小妖的身影,笑道:“的確是好危險,幸好那女孩膽子小。小妖呢?”

莫素秋看見他大喜道:“少爺,你好啦?這可太好了,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了?我好想大哥。小妖去找遠山哥了。”

莫天悚點點頭道:“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南無,你讓青雀她們三人一會兒吃過飯就先走,打聽一下莊主現在的確切位置。我估計他應該在昆明。”

南無道:“我早上就讓她們走了。”遲疑一下道,“我看青雀的情緒不大對,估計她可能會回孤雲莊。但是我想要來的始終要來,所以沒有攔著她。少爺,你覺得呢?”

莫天悚心頭有些不喜,南無沒有聽他的命令就單獨行事,不過轉念一想,南無也不是他的屬下,的確不用聽他的命令,些微不喜又煙消雲散,淡淡笑道:“你是我的老前輩,處理事情還能有錯?你說得不錯,要來的總是要來,沒必要逃避。”

南無猶豫一下,還是問:“少爺,你這是真心話嗎?”

莫素秋叫道:“你們兩個別這樣互相猜忌好不好?大家是兄弟嘛!”

莫天悚愕然發覺莫素秋和南無還真的很好,心中又有些不喜,但卻沒有絲毫表lou,莞爾道:“你怎麽會這樣問?我說的即便是假話也不會告訴你。我們彼此太熟悉,多餘的話我也不想說,今後看行動吧。”

南無點點頭道:“少爺,你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今後我做任何事情都會先問過你的意見。”

這等於是南無宣布完全聽命於莫天悚,但莫天悚卻不覺得很高興,忍不住要想這其中是不是有莫素秋的原因,心頭還更是不喜,淡淡道:“南無,你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意思嗎?犯錯的話我是沒有情麵好講的。”

南無卻是鬆一口氣的樣子,點頭道:“我知道,少爺。我早想離開龍王,卻一直不敢。現在我豁出去了,隻有跟著你還有一線生機。你放心,我已經和北冥、東流說好,今後完全聽你的,哪怕你是錯的我們也無條件地聽你的。太多經驗告訴我,一群人如果幾條心的話,隻能壞事。我自認沒有你高明。隻是你若是嘻嘻哈哈地和我說,我還真不敢相信你,但你一開始就先說不好聽的,我反而相信你是真心的。”

莫天悚微微錯愕之際,莫素秋很是高興,拉著南無朝前走去,笑道:“你們能這樣就對了,既然大家說好了,今後就不要再互相猜忌。我早就餓了,我們快點去吃東西。少爺,一起走啊!”

莫天悚搖頭,南無讓青雀三人先走原來又是一個投石問路,忽然間非常疲憊,跟上南無和莫素秋,伸手握住南無的手,輕歎道:“我覺得非常累,你呢?南無。”

南無也緊緊握住莫天悚的手,笑道:“今後我不會再覺得累了!”

莫素秋沒有聽懂,嚷道:“可是我好累!今天的那座山好高,路又不好走,爬上去又沒什麽好玩的,風景也很平常,樹都沒有下麵的高。早知道我就不爬了!”

莫天悚幽幽一歎道:“可是在沒有爬上去之前,你怎麽知道那上麵沒有好玩的?”南無看著莫天悚一笑,接口道:“所以不管路是不是好走,都還是要爬一爬。”

莫素秋的心思卻又轉移到一邊,很認真地問南無:“你是不是真的今後都要聽少爺的?可是我不覺得他很高明,你還是要多想想才能決定是不是聽他的。至少東流的事情他就全是kao的運氣。那女孩要是膽子夠大,計策就不靈了。”

莫天悚噗哧一笑道:“我也沒說我高明。”

南無莞爾,耐心地解釋道:“小姐,那女孩即便是膽子夠大,我們就不能換一套說法嗎?少爺要的不過就是一種震撼的效果。漆黑的夜色中,滔滔的江水邊,陡峭的懸崖上,呼呼的江風裏,人們看見一件無法理解的奇異事情,不要說他們本來就相信山川大地都有神靈,就是不相信神靈的人也自然會朝神靈的方向想。隻要他們相信是山神顯靈,人嘴兩張皮,上下一碰,願意怎麽說都可以。”

飯堂中的各種美食早放滿整整一桌子,而且並非莫天悚想象中的燒毛豬膘,而是水煮肉片、東坡肘子、糖醋裏脊之類的川菜。雖然是些家常菜,可麻辣鮮香各種味道互相搭配,明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主食也不是糌粑,而是納西人的火腿粑粑。是昨天納西人送過來的,因為昨天莫天悚一直在睡覺沒吃飯,留到此刻才吃,就隻是酒依然是藏人的青稞酒。

飯堂中一個外人也沒有,隻有狄遠山和小妖、東流、北冥等在桌子邊上。一見莫天悚三人進門,狄遠山便道:“你們可算是來了,再不來,菜都涼了。”

莫素秋早忙不迭地去桌子邊坐下,拿起筷子就夾菜吃一口,然後失望地道:“誰請的廚子?味道可實在不好,還不如吃藏人的風幹肉呢。”

狄遠山給莫天悚斟滿酒,笑笑道:“這樣就不錯了!少爺,你知道嗎,這是央宗小姐在我的指導下親自下廚做的菜。我的技術原本就不怎麽樣,這裏又沒有調料,能有這麽個樣子已經很不錯了。”

東流笑道:“央宗小姐做菜?這也算是下血本了。少爺,如果她這桌子菜是為我做的,我肯定留在這裏再也不走了!”

莫天悚笑罵道:“你不走,又去勾引納西女孩?”北冥接口大笑道:“然後再被嚇得尿褲子。幸好少爺的女友個個都了不起,不然你完蛋了!”東流怒道:“告訴你們別再提此事,誰再提我跟誰翻臉!”

眾人哄堂大笑。東流悻悻地道:“你們是沒試過那種從高空落下去的滋味,整顆心都快掉出來了,換了是你們也好不了多少。”見大家還在笑,東流無奈,低聲問莫天悚:“少爺,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為什麽你的女人個個都對你是真心的,央宗降尊屈貴給你燒菜;梅姑娘仙女一樣的人物也不惜為你自動去左頓那裏換你;卓瑪把我們關起來,卻小心伺候你;青雀為了你悶悶不樂地看我們誰都火。而我弄一個女人就弄出那麽大的事情。你傳授一點經驗給我好不好?至少別讓我下次還這麽丟人。”

莫天悚笑道:“傳授經驗給你,好姑娘都被你勾引走了,那以後我怎麽辦?”扭頭去問狄遠山,“央宗呢?怎麽不跟我們一起吃?”

狄遠山道:“她本來是要和我們一起吃的,但左頓大師把她叫走了。左頓大師還讓你吃完飯就去找他。”

莫天悚也很著急想見左頓,吃過午飯以後就去找左頓。左頓一直在經堂中等他。莫天悚進門先道歉,左頓莞爾道:“你不罵我,我已經很滿足了,用不著道歉。坐吧,少爺。”

莫天悚坐下後問:“大師找我什麽事情?央宗小姐呢?”

左頓道:“當日央宗小姐匆匆離開,艾玉不很滿意,留下的人又不知道我們會取消關卡,我怕事情又鬧得不可收拾,讓央宗小姐找艾玉去了,也順便讓你清淨一點好上路。”

莫天悚甚是意外地道:“大師不幫央宗小姐了?”

左頓歎息道:“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我還真的不懂,想幫也幫不上。我找你來不是為了央宗小姐,多吉旺丹老爺那裏我昨天就派人回去說了,這裏的事情你可以放心。少爺,還記得我給你的那張紙條嗎?你能找到幽煌劍,一定看見那上麵我用牛奶寫的字。”

莫天悚甚是摸不著頭腦,喃喃道:“原來那些字跡是大師用牛奶寫的。白色的墨水寫在白色的紙上,難怪不對著陽光看不見。大師怎麽又會提起此事?”

左頓道:“當時我被卓瑪看得很緊,也想找機會和你通消息。牛奶寫的字雖然不顯,但那張紙條上如果不是還寫了一句沒用的話,卓瑪也一定會發現異常,然而她看見那句話以後就再沒有仔細觀看紙條。梅姑娘走後,我一直在想,我總覺得梅姑娘會害你,是不是隻看了表麵?所以我把央宗支開,不讓她再纏著你。”

莫天悚更是意外,瞪大眼睛看著左頓。

左頓笑笑道:“太湖之南有一個叫做的淼彌的小鎮。淼彌鎮的西北麵有一片桑林。桑林中有一個長滿臘梅的梅莊。梅莊中住著兩個kao養蠶為生的女人。她們的關係是師徒。”

莫天悚激動之下一把抓住左頓的雙手,又驚又喜地問:“為什麽突然告訴我這個?”

左頓叫道:“少爺,你抓疼我了!”

莫天悚訕訕地放開左頓,嘿嘿地傻笑一下,叫道:“大師。”左頓笑道:“不是賊禿,頭上長毛的假禿驢,死胖子,臭喇嘛,吹不響的爛喇叭,笨得要死的死佛,皮笑肉不笑的假慈悲,笑裏藏刀的笑麵虎,隻長肥肉不長心的……”不等左頓說完,莫天悚急忙叫道:“大師,王八蛋說的混賬話你就不要一直記在心裏嘛!”

左頓失笑道:“我也就是見著你以後才知道世人言辭之豐富。”見莫天悚更是不好意思,左頓搖搖頭,放過他緩緩道,“若非我的緣故,翠兒其實是不會死的。當日央宗小姐若非先聽我誇獎過梅姑娘,怎麽會在嫉恨之下讓格茸去處理假冒梅姑娘的翠兒?是我對不起翠兒,也對不起你和梅姑娘。其實我真沒有想到梅姑娘看了那把扇子以後會離開你。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梅姑娘可能知道一點癡情啞巴的事情,是怕你幾頭落空,隱居山林你不會甘心,幹事業又會被她拖累,難容於正道,最後一事無成,蹉跎一生,就像癡情啞巴那樣。原來她對你是真心的。”

莫天悚的氣量算不得大,梅翩然被左頓說走,他心裏其實一直是滿懷怨懟的,剛才進門就道歉有一大半都不是真心的,此刻才真的原諒左頓,歎息道:“大師,這不是你的錯。反正我知道地址了,可以去把她找回來。”

左頓點頭道:“我想你也會去找她。我求你一件事情可以嗎?”

莫天悚急忙道:“當然可以!大師請講。”

左頓卻顯得很猶豫,遲疑片刻才道:“我想你能勸勸梅姑娘的師傅,讓她去薩迦寺見癡情啞巴一麵。”

莫天悚不禁又很意外,但還是道:“我連翩然的師傅是誰也不知道,她和癡情啞巴的瓜葛更不清楚,沒有一點把握能勸她,可我一定會盡力的。”

左頓道:“隻要少爺肯盡力就好。其實我開始拿那把扇子出來也就是這個意思。你見著癡情啞巴就會明白,他是一個非常有才氣的人。我不想他就這樣用燒火來了結自己這一輩子。本來他不願意我多事,我也就不想再多事。可是因為幾個小賊偷去我們帶來的唐卡,我們追賊卻巧遇梅姑娘和你,也算是緣分,便忍不住又將扇子拿出來。隻是我其實也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看梅姑娘的表現,她師傅肯定對她提到過癡情啞巴。你想勸說多半並不容易。”

莫天悚忍不住問:“究竟翩然的師傅是什麽人?”

左頓搖頭道:“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的脾氣非常大。當今世上有兩大絕色美女你聽說過沒有?”

莫天悚搖搖頭道:“我平時不喜歡打聽這一類的事情,原來住的地方又偏僻,聽不到多少消息。”

左頓道:“兩大美女一人住在北邊一人住在南邊,人稱北醫南笛。北醫是昆侖派的林冰雁,據說她的容貌是很漂亮,但美名卻有一半是kao她的醫術掙回來的;南笛喜歡用綠紗蒙麵,容貌沒人見過,好壞也就無從評說,美名是kao笛子和神秘掙回來的。隻是她很厲害,一旦有人見過她的容貌,她便會讓那人變成癡呆。這就是我開始一直不喜歡梅姑娘的一個重要原因。”

莫天悚喃喃道:“難道南笛是指翩然?翩然的確非常美麗,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一定比那個林冰雁漂亮多了。”

左頓失笑道:“少爺,人一有私心,腦筋就變笨了!我是在和你說誰?南笛的事情我在十多年前就有耳聞,且梅姑娘並沒有帶麵紗的習慣,南笛一定不是指梅姑娘,而是指梅姑娘的師傅。她師傅是飛翼宮的人。飛翼宮所處的阿爾金山風沙很大,很多女人都有帶麵紗的習慣。”

莫天悚頓時訕訕的,臉紅紅的問:“那南笛的歲數不是很大?怎麽還會被人當成絕色美女?”

左頓道:“一來她是妖精,年紀大小並不影響她的美貌;二來實際並沒有人看見她的真容,她隻要體態婀娜就可以了;三來據說她的笛子吹奏得非常好。”

莫天悚接口道:“翩然的笛子也吹得非常好。”

左頓失笑道:“少爺,你在任何時候也忘不掉你的梅翩然。你現在知道她的地址,打算什麽時候去找她?”

莫天悚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其實巴不得立刻飛去,隻是我在雲南的事情還沒有辦完,而且這次翩然又不是和我賭氣,我也不知道去了以後能不能見著她,所以會等一段時間才去。”

左頓道:“這樣也好,你們都可以冷靜一下。說實話,盡管梅姑娘對你是真心的,你對她也是真心的,但人妖之戀也很難有好結果。我要是你的話,就給自己一個機會,試試能不能接受央宗。實際你可以同時接受她們,至少給自己一個正常的婚姻。少爺別生氣,我說話直了一點。”

莫天悚又一次感覺左頓為人很絕,說話一點也不像一個活佛,卻有著博大的胸懷和一顆真正的慈悲心,看事情處理問題別有一番通透意味。雖然他對央宗並不感興趣,但想央宗反正也不在,自己又立刻就要離開,先答應左頓也無妨,點頭道:“我試試吧!”然後岔開問,“大師,關於幽煌劍的來曆你是從什麽地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