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義氣千秋(5)
在第二場大雪降臨的時候,吳端出院回家了。
沒有回自己家,而是被強行接回了閆思弦的住處。
也不算太強行,畢竟,養病期間的吳隊無聊到冒泡,巴不得能隨時從閆思弦那兒聽到關於案情進展的第一手消息。
有了吳端這杆大旗,閆思弦也好名正言順地跟隊裏打探消息。
所以,在回閆思弦家這個問題上,兩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一致態度。閆思弦稍微一提,吳端便應承了下來。
這反倒令靳花花女士十分惶恐,覺得自家兒子哪兒能給同事添這麽大麻煩。
閆思弦隻好把本來已經拆了繃帶的肩膀又吊回去,甚至還打了整條胳膊的石膏,就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阿姨,一個病號也是養著,兩個病號也是養著,那不如放在一起休養,護工是照顧一個人還是兩個,廚師做飯是一人份還是兩人份,醫生24小時是為一個人待命還是為兩個人待命,沒差別的,咱們不如就節約點社會資源……
您放心,肯定把吳隊養得白白胖胖,要不您和叔叔也一塊搬來……”
總之,在閆思弦的不懈洗腦之下,他終於爭取到了吳端在自家的居住權。
來接兩人的車並未停進地下停車場,而是停在了閆思弦家的樓道門口。
臨近中午,雪還沒停,但已經小了很多。
還沒下車,吳端便看到了樓門口草坪上的一個雪人。
那雪人實在是極大,離得老遠就能看見,目測比吳端還好高出一點。
“那是……你弄的?”吳端問道。
“隨便弄弄。”
吳端便要上前去近看,閆思弦趕緊扶著他,跨過圈住綠化帶的路沿石,連連提醒小心,生怕吳端腳下打滑。
到了近前一看,那雪人看起來更加討喜。
圓滾滾的肚子,圓滾滾的頭,五官分明。
胡蘿卜的鼻子,也不知閆思弦從哪兒拽下來兩顆扣子做了眼睛,那扣子一看就頗有來路,銀色底座上托著兩顆黑瑪瑙般的——分不出是塑料還是石頭,反正光澤內斂深邃,竟真的有點像眼睛。
嘴巴是一整根樹枝,被彎成了大笑的弧度,那樹枝上的旁係枝丫並沒有掰幹淨,有那麽幾根旁係枝丫,還剩下食指寬的一小截,像人傻笑時露出的牙,很是喜感。
看著雪人,吳端也不由咧嘴笑開了。
他伸手在雪人肚子上拍了一下。
“說實話啊,”吳端突然道:“這是我受傷以後看過的最治愈的笑容了。”
他轉向閆思弦,目光在閆思弦和雪人之間逡巡了片刻,搖搖頭,“你笑得就沒它治愈,我知道你最近總是做出一副沒事的樣子,想把擔憂焦慮都藏著掖著,但其實……”
閆思弦果斷打斷了吳端。
“咱稍微歇一天行嗎,吳隊,陪練也需要休息啊,你別隨時進入政審狀態啊,動不動就要窺探一下內心,我這讓你整得措手不及啊。”
吳端抿了抿嘴,“我的錯。”
“走吧,回,外麵涼。”
又看了一眼雪人,吳端和閆思弦一同進了電梯。
閆思弦突然意識到,想要讓吳端相信自己真沒受到太大打擊,可能需要點時間。
兩人緊鑼密鼓忙活的這一個多月,閆思弦幾乎沒回過家,家裏自然不會有什麽變化。
一如既往的簡潔簡約一塵不染。唯一的差別是,吳端曾住過的房間裏,床邊擺了一些醫療器械——都是他日常檢查、清洗、換藥需要用到的,一樣不多,一樣不少。
吳端不禁歎道:“你是怎麽堂而皇之說出來’節約醫療資源’這種話的?”
閆思弦聳聳肩,“我掏錢買的設備,又沒占用公共資源,再說了,你用完我把它們捐給公立醫院就得了唄,難道你以為我會留在家裏觀賞?”
閆思弦一邊說話,一邊費勁巴拉地脫了自己的上衣。
“我先去拆個石膏,這玩意兒太難受了。”
說著話,他便進了衛生間。
“用我幫忙嗎?”吳端問道。
“你坐著別動,我出來的。”閆思弦道。
不多時,石膏和肩膀上纏著的紗布便都拆了下來,閆思弦**上身,提著急救箱走了出來。
他往地板上一坐,背靠床沿。
吳端順勢從醫藥箱裏拿出了酒精,開始幫閆思弦清理肩膀處的傷。
他坐在床邊,一垂手正好就能夠到閆思弦的肩膀,這樣是吳端最舒適的角度,不會扯到他的傷口。
不得不感慨,年輕人的愈合能力的確好,加上閆思弦身體素質本來就棒,近一個月,傷口雖還是猙獰的,卻也能看到其內的新肉長勢喜人。
吳端問道:“最近案子有進展嗎?”
閆思弦:“有啊,每天都……嘶——我擦——”
吳端突然往他的傷口上倒了一股酒精,閆思弦劇痛,腦門上的汗登時就下來了一層。
“什麽鬼?為啥要搞奇襲啊?你要報複我也不用這樣啊!”
“就是突然想到,之前有一次胳膊脫臼,醫生給我接的時候,就是靠說話轉移我的注意力。”
閆思弦已經不想爭辯,擺出一副“你開心就好”的表情。
吳端一邊擦拭傷口,一邊道:“那有什麽進展?跟我說說。”
“說可以,你可別再搞奇襲了,感覺會猝死。”
“行。”
“前任市長楊宇軒,被從家中解救出來了。”
“解救?”
“你是沒見過他家那陣仗,有一間屋,改造得跟渣滓洞似的,各色刑具,電擊都已經是最最小兒科的了,你能想象嗎?”
吳端認真想了想,“醫生說了,我應該多想點美好的事,有助於康複。”
閆思弦噗嗤一聲笑了。
“行行行,你別想,反正挺恐怖的。
大致情況就是,自從楊宇軒的兒子酒駕出車禍成了植物人,楊宇軒就斷斷續續地開始生病——人嘛,精神受了打擊,身體上可能也會有些反應,尤其又是個老人。
這一病,就幾乎起不來了。
就在楊宇軒躺在醫院的病**時,他的妻子一邊照顧丈夫和兒子,立起原諒了丈夫出軌的原配妻子的人設,一邊琢磨著如何報複犯了錯的丈夫。
當楊宇軒拖著虛弱的身體出院回家,等待他的……”
閆思弦沒說完,“你知道的。”
吳端環視一圈,看了看床周圍的各種醫療器械。
“我怎麽覺得,我跟楊宇軒情況差不多。”
閆思弦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他卻並不起身,似乎覺得靠在吳端腳邊坐著很愜意。
“想什麽呢你。”閆思弦道:“我跟你說正事呢,你能想到嗎?發現楊宇軒家不對勁兒的,是貂兒和笑笑。”
“咱們在島上的時候,倆妹子沒少奔波吧?”
“是啊。”
“說起來,好久沒見她們了,有點想呢。”吳端道:“她們啥時候有空?”
閆思弦立馬搖頭,“最近肯定是沒空了。”
吳端兩條小腿交叉,自在地抖著一隻腳,道:“我怎麽覺得有貓膩,你這拒絕得也太生硬了。”
“反正最近不行,在你控製飲食每天隻能吃病號餐的這段時間,就別見她倆了。”
“為啥?”
“你還不了解她倆,自從入冬後,就三個願望,第一,看望你,第二,吃火鍋,第三,跟你一塊吃火鍋。
她倆來了,我好意思不弄個火鍋招待?你又吃不了,你要樂意在邊上看著,我沒意見。”
“我……聞點味兒也是好的。”吳端慫慫地說道,“還有,就不能弄個鴛鴦鍋嗎?我……吃不辣的那邊不行嗎?”
閆思弦痛心疾首,“吳隊你不能這樣,鴛鴦鍋?尊嚴呢?底線呢?”
吳端捏起掛在身體一旁的尿袋,十分平靜道:“插著尿管的人沒有資格談論尊嚴。”
閆思弦完敗。
完敗的結果是,當天晚上家裏就真的支起了火鍋,特別傳統的羊肉涮鍋。
反正,閆思弦的態度是,隻要吳端忌口的東西,就不準在家裏出現,一丁點辣味都不行。
他一點都不相信吳端的自控能力。
馮笑香和貂芳自然歡天喜地前來赴約。隻不過,這頓飯可以用各懷鬼胎來形容。
因為那個秘密。
張雅蘭和閆家父子的關係。
四人都知道這個秘密。
吳端和閆思弦相互明白對方也知道。
馮笑香和貂芳相互明白對方也知道。
吳端和閆思弦想要試探一下另外兩人是否知道,以及這個秘密究竟有沒有在市局傳開。
而馮笑香和貂芳在不想讓閆思弦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的情況下,還想試探一下萬一閆思弦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會是什麽態度。
好吧,其實四人都覺得可以直接忽略上麵的一小段,並同時吐糟作者一句:“呸!神經病!”
對這個秘密,飯桌上的局勢就一個字:亂。
吳端先是問道:“對龍淑蘭的審訊有進展嗎?”
貂芳和馮笑香放下筷子,對視了一眼。
貂芳沒說進展,而是先強調道:“是賴相衡和錢允亮審的,趙局旁聽,沒有別人。”
然後才道:“有進展啊,這龍淑蘭也算頑強的,得知女兒的死訊後,硬是嘴硬著又扛了一個禮拜,前天晚上,突然跟拘留所值班看守說想吃頓好的,還想喝兩口酒。
看守也是個有經驗的,一看這是有戲啊,就給她弄了吃的喝的,又通知了咱們支隊。
結果,吃完喝完,龍淑蘭就全撂了。也算是想透徹了吧,覺得活著沒什麽勁了。”
吳端又問道:“那李八月的案子,龍淑蘭有沒有說什麽?”
他一副關切的樣子,明麵上是為李八月討回公道,實際上,還有一層打聽張雅蘭的意思,畢竟,李八月的孩子最後被送到了張雅蘭手上。
閆思弦看向吳端的目光中滿是感激。畢竟他不好自己開口問,自己開口總是不自在的。
貂芳又跟馮笑香對視一眼,兩人似乎都感覺到了吳端的試探,卻又不確定。
她隻好繼續打太極道:“搶孩子的事兒是龍淑蘭指使手下的瘋子幹的,她全交代了,張雅蘭全程是懵的,她既不知道那是誰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為什麽送她手上,隻是出於本能地喂養了孩子幾天。
直到孩子死去,張雅蘭才意識到不對,草率地處理了屍體。
還有,其實張雅蘭也是瘋子團夥成員——畢竟在亞聖書院受過虐待和迫害,有著強烈的複仇欲望……所以一些跟瘋子團夥有關的事情裏,也會看到張雅蘭的影子……”
略過核心部分後,這解釋就顯得有些蒼白了。
貂芳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問題,趕緊打住,總結道:“總之,有兩點可以明確,第一,張雅蘭沒有直接參與任何一起謀殺,李八月的孩子送到她手上,也是龍淑蘭一手安排的,張雅蘭對瘋子團夥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筆資金;第二,張雅蘭自始至終都沒害過你,甚至,連利用都沒有過。”
這正是讓閆思弦最為難過的地方。
他默默幹了一整杯白酒。
不想再問了,那樣一個曆經磨難,人人都覺得她不正常不幹淨的姑娘,在閆思弦看來卻是:再去計較個人臉麵,討論連她自己都不願提起的那段過往,實在是對不起她。
吳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閆思弦不問,他就替他問出來吧。
“所以,關於張雅蘭,還有什麽信息嗎?”
貂芳趕緊搖頭,“沒了。”
四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原本探病加敘舊的一頓飯,愣是吃出了鴻門宴的感覺,也算是有驚無險了。
吃完飯,兩名女警便以不打擾吳端休息為由告辭了。
兩人一走,吳端便道:“看來秘密保住了。”
閆思弦點了點頭,思索片刻道:“至少是表麵太平。”
吳端也想了想。
“表麵太平也是太平。”
他慢慢起身,慢慢回臥室,一邊走一邊道:“也不知道這案子什麽時候能結,我都忍不住想要接新案子了。”
閆思弦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筷,接話道:“你能不能接新案子,跟手頭這些事兒什麽時候能結沒關係,隻取決於你什麽時候康複。”
“沒事別瞎說大實話,讓我保留點幻想不行嗎?”
“麵對現實吧,你現在幻想小澤老師,都比幻想接案子靠譜,就你這身體,到時候我們拎著槍追捕嫌犯,你拎著尿袋追捕啊?嫌犯要是不投降,你是打算潑他嗎?”
吳端:“你夠了!還幻想小澤老師,你怕不是嫌我命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