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山醬料作坊雖小,卻幾乎一塵不染。

所有的食物都用幹淨的白布罩了起來。

兩個穿著“工作服”的女同誌,指甲都剪的幹幹淨淨,頭發也都梳到腦後盤起來。

馮愛黨暗暗點頭,心中想要收購辣椒醬的心情越發迫切。

別看他此時好整以暇,不急不躁。

事實上,今天早上卻是被奪命拍門聲吵醒的。

原因就是供銷社的幾個副主任都跑過來緊急報告,說有很多人圍在供銷社外,要買這種一塊錢一罐的辣椒醬。

馮愛黨本來根本就不知道什麽辣椒醬。

一時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往供銷社趕的時候,他還在心裏暗暗腹誹這新上來的副主任毛毛躁躁的,比黃副主任還不靠譜。

不就是辣椒醬嗎?味道好,有人上門詢問是正常的,之前的自行車、手表、喇叭褲這些稀缺品,還時常有人上門問有沒有呢?

辣椒醬而已,值得這麽大驚小怪的嘛。

誰知到了供銷社一看,馮愛黨也是差點傻眼了。

隻見幾十個人密密麻麻地堵在供銷社門口。

倒也沒有吵架,隻是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小周啊,你之前不是說著辣椒醬有很多,咱們隨便買嗎?”

“對啊,我就是因為你這麽說,我娘家嫂子討要的時候,雖然舍不得,還是讓她拿回去了。現在你卻跟我說沒有了,我老伴兒現在沒這辣椒醬都吃不下飯,你讓我回去怎麽跟老頭子交代啊?”

“小周你既然說著辣椒醬就是咱們青山縣做的,那你就快點去進貨啊,咱就在這等著……”

周姐在門口一邊安撫顧客,一邊急的滿頭大汗。

直到看到馮愛黨過來,她才長舒了一口氣,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夏染染拿了二十罐辣椒醬來供銷社寄賣,而且言明一定要賣一塊錢一罐。

周姐當時覺得辣椒醬而已,怎麽可能有人舍得花一塊錢去買,好說歹說勸夏染染降幾毛錢,就算賣五毛也有人要啊。

可偏偏夏染染卻咬死了一塊錢,少一分都不行。

周姐沒辦法,隻能答應下來。

她跟周小紅都受過夏染染的恩惠,所以就把辣椒醬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進來詢問的人不是沒有,可一聽說一塊錢一罐就全都打了退堂鼓。

周姐慢慢也就把這事兒給放下了,心中還想著如果實在不行,她自掏腰包買幾罐,讓夏染染不會太難堪。

事情的轉折點發生在四五天前。

一個穿著時髦的小夥子走進供銷社,聽說一貫辣椒醬賣一塊錢,覺得有趣就買了回去。

當時還揚言說:“這價格都趕上京市胡記辣椒醬了,嘖嘖一個小地方的供銷社,賣的辣椒醬居然這麽貴,我倒要嚐嚐看到底是什麽味道。”

這明顯是個不差錢的主。

京市胡記周姐也是聽說過的,能吃得起京市胡記的人,當然不會把一塊錢放在眼裏。

周姐很快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誰知第二天,這小夥子就火急火燎地又衝了回來,一張口就是五罐辣椒醬。

當時正是供銷社客流最大的時候,大家見他花五塊錢買辣椒醬,看他的傻子簡直跟看傻子一眼。

小夥子卻不屑道:“你們這群鄉巴佬土包子,根本就不知道這辣椒醬有多好吃。京市胡記的辣椒醬賣的比這個貴,味道還沒它好呢!要不是這一罐太大怕帶不過,小爺我還想把供銷社裏全部的存貨都包圓了呢!”

說完,他丟下錢,提著五罐辣椒醬大喇喇地走了。

這一下,供銷社裏的人都被勾起了興趣。

這個年代還不流行什麽托和營銷。

一塊錢對縣城的人來說也不是大花銷。

當場就有不少人選擇買一罐回去嚐嚐味道。

周姐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哭笑不得道:“我當時也沒多想,隻是想著染染說這辣椒醬是他們作坊做的,如果賣得好,能一直給我們供銷社供貨,就對他們說肯定能買到,我還打算過兩天去讓染染多提供一點貨呢!誰知道……”

誰知道這還沒過兩天,辣椒醬就在供銷社周圍徹底火了。

“染染的手藝就是好,聽說這醬料是她用了特殊秘方做的,味道跟其他醬料沒法比。”周姐笑的一臉敬佩和高興,“嶴口村的沈支書前段時間在公社裏替染染批了間私人作坊的公文,我還擔心萬一這作坊辦不起來怎麽辦?現在看來,完全是我瞎操心了!這麽好吃的辣椒醬,隻要識貨的,就沒有不喜歡的。”

就像她自己,雖然覺得一塊錢貴,可嚐過這青山辣椒醬的味道後,再讓她接受以後飯桌上沒有辣椒醬調味,那是萬萬不行的。

馮愛黨看著供銷社外吵吵嚷嚷不肯散去的人群,當機立斷拍板道:“供銷社這裏先讓小紅同誌管著,小周你跟我去嶴口村一趟,咱們今天就把辣椒醬進過來。”

……

馮主任正在一邊觀察作坊,一邊唏噓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外麵圍觀的嶴口村村民卻是到此時才終於回過神來。

“什麽情況?供銷社真的要來收購沈聿媳婦兒的辣椒醬了?!”

“八毛錢一罐?一百罐豈不是有八十塊錢!”

人群中響起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什麽啊?不就是辣椒醬蘑菇醬嗎?我家也能做啊!”

“對對,我家前段時間也剛剛做了辣椒醬,要是能賣八毛錢一罐,我也賣啊!”

有心眼活泛的人已經跑回家去搬大醬了。

錢招娣就是其中之一。

剛好他們家離作坊非常近。

周姐和朱迎春還沒從作坊裏出來呢,錢招娣就已經搬著一大瓦罐醬料衝到了馮愛黨麵前。

“馮主任,你好啊你好啊,我……我叫錢招娣,也是嶴口村村民。剛聽到你們說要收辣椒醬,你看我做的這些怎麽樣?”

馮愛黨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想賣醬料。”

錢招娣搓了搓她滿是泥汙的手,興奮道:“對啊對啊,我這做大醬的手藝,十幾年了,難不成還會比不上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嗎?”

“反正都是收醬料,不如把我的也收了吧。我這一瓦罐,可比夏染染的一罐子多多了,我不貪心,主任你給我五塊錢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