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舟居高臨下看著他,情緒信仰崩塌的聲音再清楚不過地傳進耳膜裏,斷斷續續的哽咽抽泣聲,在空曠、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難過。

王員外頓了頓,仿佛將要說出口的話變得分外艱難,苦澀在口中蔓延,忽然結巴支吾起來。

“就在……我娘重病期間,如夫人快要臨盆生產的時候,我照常從山間砍柴回家的時候,遇見一位仙君……”

“這位仙君心腸仁慈,看我實在窮困潦倒,又可憐不已,賜了我錢袋,娘說過,無功不受祿,我一直記著,沒有接下他恩賜的錢袋。”

“仙君便強硬塞在我手中,來回爭奪推扯間,他無意之間探得我脈搏,說我有什麽道緣,根骨不錯。”

“說了大堆沒有聽懂的話,然後問我願不願意上山修道,我實際是非常願意的,但放不下重病的母親,就說我不願。”

凡人對能修的半分道術仙法,那是異常渴望的,即便出不了頭,再回到山野間生活之時,也可以保自家不受小邪祟打擾,受到大家尊敬。

“那仙君明顯沒有想到我會拒絕,我鞠躬行禮道多謝便走了,他愣怔了許久,才追上我來問為何,我……”

“撒謊!”楚淮舟冷冷打斷道,眉心微微動了動,幽紫深邃的眸底,平靜寡淡得沒有一絲情緒。

蕭璟泫聽到這裏也明顯一怔,緊緊抿著下唇,嗓音輕柔又漫不經心,“修道講究緣分,你若是不願,定不會有人強求於你,更別提追上來了。”

王員外咧著嘴,扯出個慘淡還難看的笑容,“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今日所言句句屬實,沒摻和半點假話。”

蕭璟泫聽罷,輕挑眉尾,嘴角揚起淺淺弧度,輕嗤道:“那行,你繼續往下說,我倒要看看他會如何做。”

“仙君問話,我便將家中艱苦,父親酗酒,母親病重的情況,全都告訴了他,我說要砍柴換錢,維持家中生計,實在分身乏術,無暇上山修道。”

“仙君說,上山修道亦會發月錢,比砍柴換來的銀錢多多了,我不可能不心動,糾結琢磨許久,便答應下了。”

“他又將那錢袋重新塞回我懷中,說就當預支的月錢了,我們約定三日後在山腳見麵。”

他說到這裏,惡狠狠地盯向已經落了氣的人彘,咬牙切齒道:“因為這家夥不是個好糊弄的人,那三天中我將仙君塞來的銀錢,分半留給母親。”

“然後拚命到處拾幹柴,堆放了滿滿一屋子,確保夠家中燒飯半年,才給父親說了去修道之事,結果他反問,我走了,誰給他燒飯吃。”

蕭璟泫不敢相信,睜大了漂亮的雙眼,語氣卻是端著隨意,“所以他沒應?”

這倒也是個奇葩,每年有多少尋常人家,想送自家兒女上山,修些能保命的道術仙法,卻因骨姿不夠而被拒,這根骨極好的,反還不讓修道了?

“不。”王員外道:“他後麵應了,因為我拿出了剩下的銀錢,並且告訴他,隻要上山修了道,每月都會拿到這麽多,並保證會交回家中。”

他爹嗜酒如命,而喝酒又費錢,一天砍柴下來換的銀子,還不夠他打二兩最劣質的燒酒,有這等好事,自然是想也沒想便應下了。

“難怪。”楚淮舟淡色唇線拉直,毫無情緒地說:“你走後,你爹便隻能逼著如夫人燒飯,她也因此過於辛苦忙碌而流產。”

王員外驚詫,悲傷的眼淚也不流了,眼底的情緒劇烈一顫,忍不住發抖,扯出一個驚懼的慘笑,“你……你怎麽知道?”

“我見到你第一眼就發現了。”楚淮舟神色如常冷淡、仿佛對人命也不甚在意道:“你額間煞戾陰氣甚重。”

“直到進到了這裏,我才發現得知,那是她腹中還不曾成形的胎兒,不僅對那個爹恨意極大,對你也是充滿怨恨,所以陰煞之氣圍繞著你,久久難以消散。”

“多年來,若非你有紫銅鎏金鼎爐的金瘴之氣護體,人血精氣,早就被這惡靈鬼胎,給吸食幹淨了。”

“是,我上山不足四月,如夫人便小產了。”王員外道,“當時我爹寫信,好言相勸叫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在碧落雲巔外門之中,我有許多朋友,他們不計出生,不看地位金錢,我不想再回到那個人人都看不起我、貧困又肮髒的村莊了。”

見過海闊天空,自由自在的鳥群,沒有一隻會再願意回到那個貧困的囚籠之中的。

“所以我讓朋友幫我寫信,以我下山曆練為由,拒絕了他的要求,後來我又將月錢多給了一部分回去,我爹消停了小半年。”

“往後又三番五次寫信,說家裏出了邪祟,他睡得很不好。我不為所動,依舊隻是往回多寄了些銀錢。”

“這次沒堅持到三個月,他又寫信讓我回去,言語行字中提到我娘親,他是在拿她威脅我。”

“我放不下母親,所以我隻能以家中橫生變故為由,向閣主與帶我上山的仙君,提出了下山離開的要求。”

“這次,仙君隻是惋惜歎氣,卻也是極其爽快的放我離開了,雖然我感覺有些怪異,但也來不及多想。隻覺得,他大概是找到了比我更優秀,天賦更高的人了吧。”

“我又回到那個小村頭,過上砍柴換錢的潦倒,碌碌無為的生活。抵達家中不過兩日,便出現了數件怪異之事。”

“先是小產之後如夫人,她每日睡醒過來,總說**全是鮮血,到處都是血淋淋的,還有嬰兒在哭。”

“後又是我那酒鬼爹,他老是自言自語地說別殺我,還說有團不人不鬼的東西,日夜纏著他,要他償命。”

“最後才是我娘,發生在她身上的,沒有那般可怖,隻是午夜三更之間,老是聽見有小孩一會兒嬉笑,一會兒低泣。”

王員外歎氣:“隻怪我當時學藝修道不精,並察覺不出是何等邪祟在作怪,隻得用鼎爐將整個茅屋罩了起來,才過了一段安分時日。”

“然後,我便無意間得知如夫人要逃走的消息,再往後的事兒,你們就都已知曉了。”

他望向楚淮舟,“聽了這位仙君的話,我才茅塞頓開,幡然醒悟,那作怪的邪祟便是如夫人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兒,所化的惡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