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泫挑了幹淨的碗筷,才遞在楚淮舟麵前,真心實意喟歎道:“聞著真香啊,小師叔快嚐嚐。”

楚淮舟神情肅然寡淡,刻意疏遠般地道了聲:“多謝。”接過瓷碗竹箸後,從袖中掏了方手帕,仔細擦著。

潔白的絲綢綾斷,左下方繡著朵山茶花,與扶光殿常年開的白色花朵不同,熱烈醉紅。

若是細瞧的話,針腳有點亂,與上次那繡著‘雲瀾’二字荷包,完全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有點好奇,難道小師叔之前有過一位刻骨銘心的道侶?!擅刺繡?!

問出口的想法越來越濃烈,這問題就像是貓兒柔軟卻帶著倒刺的舌尖,舔舐著他的心頭。

像是小石子扔進深淵,在平靜的水麵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漾在心底。

“小師叔……”蕭璟泫抿了一口熱湯,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對麵的人,在嘴裏念著他的名字:“楚淮舟……”

“什麽?”楚淮舟纖長的眼睫抬起來,一晃而過的震驚,最後歸淡寂:“怎麽?”

蕭璟泫皮笑肉不笑,“小師叔的手帕,還挺好看的,是在何處買下的?師侄瞧著喜歡,也想要一條。”

瞧著心生喜歡是真的,他珍視小師叔,便不由地珍視他的一切,這大概就是愛屋及烏。

想要一條,這是句違心話,他是個粗人,一輩子都活得比較糙,嘴角髒了,扯著袖子擦擦就行,出汗了扯著袖子擦擦也罷,手帕於他用處不大。

最重要的他想要知道,這茶花手帕於小師叔,是何人所贈,有何貴重意義。

楚淮舟將才放進袖中的東西又掏了出來,“你說這條?不是別處買的,是母後……咳……是家母衣袍上裁下來的,一方布料罷了。”

果真,方布雖酷似手帕,卻仍然保留著裁剪的痕跡,並未同手帕一般用細線抱住邊角。

蕭璟泫麵露失望道:“這樣啊,那還真是可惜了。”心中卻大為竊喜:是母愛似海,不是兒女情長。

他吃得有些油膩,見杯中酒飲已然見了底,想去拿塊兒甜點酥糖解解膩,才發現竟大多擺在楚淮舟麵前。

各色精巧別致的點心,幾乎都讓小師叔嚐過一塊,有些嚐過兩三塊,想來定是味道極好。

他知曉小師叔嘴挑,卻不想挑食至此,菜食除了酸甜可口的鬆鼠鱖魚,與茶香縈繞的雨花茶蝦仁,其它幾乎連筷子都不曾伸過。

隻慢條斯理地抿著杯中殿司鳳泉,將著甜食點心吃,清冷寡淡的麵中,浸著微不可察的滿足。

“小師叔,可是這些菜不合口味?也不見你吃。”蕭璟泫伸手拿了青竹盤中,最後一塊梅花糕。

很小的梅花形狀,白色的糯皮裹著淡淡的粉色軟餡,看起來十分精致可口,他一口便吃掉了。

隻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楚淮舟好像瞪了他一眼?

“不是菜不合口味,而是甜糖酥點更合口味。”

楚淮舟眨了眨眼睛,大概是吃得飽了,吃得開心了,連病氣鬱結的臉色紅潤幾分,話也多了一點。

果不其然,到最後菜沒能吃完,蕭璟泫叫人打包了起來,眼珠子轉轉:“小二,可還有烙梅餅?”

小二笑道:“這是本小店賣得最好的甜食,自然是一直準著的,客官是可要…?”

蕭璟泫瞧了瞧身旁人,說:“那便勞煩再多打包一份。”

“好嘞!”小二喜笑顏開地下去了。

楚淮舟一臉正經道:“你這是作何?碧落雲巔切忌浪費糧食,即便是師兄,也吃不下這般多。”

“師尊?”蕭璟泫歪歪頭,疑惑地念著笑道:“誰說我是要打包帶著師尊了?”

“你不是帶給他,還能是給誰?”楚淮舟仔細琢磨著,門中除了師兄,還有何人值得他如此用心對待?

“是你。”蕭璟泫仿佛離他近了一步,神色認真又專注:“烙梅餅,我是想買給小師叔的。”

他濕潤的眼睛流露出特別溫暖的光芒,像一潭神聖幽靜的湖水,神秘活潑而又多情。

楚淮舟的心連同著睫毛都顫了顫,仿若被死海的水浸濕著,不斷下沉墜落於溫柔之中。

腦中好像看過一場盛大的煙花,在耳邊劈裏啪啦地炸響個不停,他還聽見他輕聲說。

“方才吃了最後一塊烙梅餅,見小師叔有點生氣,現在補償一盒新的給你。”

楚淮舟耳畔紅著,感覺臉頰也有些發著燙,惱怒地瞪他,囁嚅著辯解:“你何時瞧見我生氣了?”

蕭璟泫遷就地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將精致的木盒子放在他手中,“不曾瞧見,是師侄眼拙。”

兩人收拾妥當,都說吃的有些撐來了,便徒步行至山腳下,正欲輕功回碧落雲巔之時。

泛著金光的黃色小鳥,落在蕭璟泫肩上,是雲槐仙尊的傳音術,他伸出手,指尖輕觸小鳥頭頂。

“如何?師兄說了什麽?”楚淮舟見他猛然睜開雙目,亦是用淡淡的口吻問道:“渝懷長老可曾拿下?”

蕭璟泫倏地睜開眼睛,是為喜悅興奮,“師尊說,讓我們暫且不要回山上,等渝懷長老的審判結束,再回去。”

“也好,這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楚淮舟閑閑地往鎮上客棧走。

蒼青的背影落寞又孤獨,忽然一道紫色玄衣身影,追了上去,落後小半步,不緊不慢的跟著。

渝懷還沒有做長老那會兒,楚淮舟就已經是碧落雲巔的仙尊了,兩人同共事過一段時日。

雖情誼不厚,也頗有些交集,如今他掀了他的老底,戳了他最不堪的時日,再毫不猶豫地將他送上斷頭台。

算是把渝懷長老殿中的弟子得罪了個徹底,保不齊會對他心生怨恨。

若是此刻再緊趕慢趕的回去的話,像是在邀功一般,矛盾隻會激烈惡化。

由雲槐仙尊出麵,輔佐閣主玉長風解決此事,才是最好的辦法,他們敢暗地裏動楚淮舟,卻不敢多指點雲槐一句。

兩人租了兩間房,隻隔了一麵牆,楚淮舟回到房裏,已經是白日落幕,本想換了藥再睡覺的。

或許是吃得太飽,也或許是幾日奔波勞累,很快就犯了困,他困倦地眨眨眼睛,和衣躺在**,片刻便睡著了。

睡著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的,夢到了很多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東西——

蕭璟泫雙目血流不止,渾身盡是拳頭一般大的血窟窿,耳側頸子筋骨之上有一黑紫色的字印若隱若現。

楚淮舟正竭力想要看清,那是個何字之時,恍惚聽見有人喚他,是輕幻的,又是焦急的,尖細的還詭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