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舟塗好了藥,將白色小瓷瓶放在床邊的小幾麵上,稍稍鬆了口氣,緊繃僵硬的脊背慢慢放鬆下去。
“此藥藥性極好,一日一次即可,切記不可貪敷,否則適得其反,可知曉記下了?”
蕭璟泫從被子中探出頭,恰好看到了他閃過一絲柔意憐惜的眼眸,心得到了些慰藉,對疼痛的感知,仿若都變淡了些。
他點頭如搗蒜,乖巧可愛道:“小師叔教誨,師侄都記下了。”
暖黃的燭光映射在楚淮舟清冷眉宇間,竟生出不遑多讓的柔和,拂袖起身正欲離開,又讓身後人叫住。
“小師叔,可否幫我取一下發帶?我手臂抬不起來。”蕭璟泫說著,驗證般的往上舉了舉鞭痕密布的臂膀。
“嗯。”楚淮舟又好脾氣、任勞任怨折回床邊來,輕手解了繞在烏黑長發間的,天白湖藍發帶。
墨發順著圓潤肩頭滑落,從指縫中散入被褥枕間,燭燈之下,宛如軟玉流光。
楚淮舟將發絲攏了攏,放在健碩的身軀兩側,免得沾上了傷口上的藥膏,“可還有事?無事我便回扶光殿去了。”
蕭璟泫抱著枕頭,半掩住半麵臉,一隻眼睛露在外麵,直直盯著人,心下一動:“小師叔。”
“嗯?”楚淮舟下意識回答,溫柔的掀開眼簾,眸子裏的柔軟來不及收拾、隱藏,“還有何事?”
“無事。”隻是想叫叫你,蕭璟泫支起上半身,恭敬得似乎要行禮,“天色已晚,小師叔早些回殿中歇息吧。”
楚淮舟一語不發,轉身便離開了,倔強清傲的背影都透露著,“本尊正有此意,無需你提醒。”
蕭璟泫跟死魚躺屍一般,在**趴了個三四天,傷口才堪堪斂了血痂,下來活動活動,抄寫個門規什麽的,那都不是事兒。
雖規矩說是要背寫,這現成的課本模子就擱擺他眼前呢,他得腦幹缺失,才老老實實的背寫吧?
抄寫一百遍門規,除了枯燥就是乏味,他端正坐於書案前,不過半個時辰,思緒早已經飄到碧落雲巔山下去了。
他那榆木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那個酷似小師叔的木頭人偶,頓感心血**,搓搓手打算試著也做一個。
第十次往房裏送短截木頭的葉辭淨,終於忍不住發問:“蕭師兄,你費這大勁兒,究竟是要打算做什麽?”
虛掩的房門裏,隻探出半截身子,蓬頭灰臉的蕭璟泫摸了摸鼻子,蹭上了少許木屑,神秘笑笑,“一個好玩的稀奇小玩意兒。”
越是過分的神秘遮掩,人天性的好奇愈發容易被激起。
葉辭淨抑製不住的伸長脖子,透過狹隘的門隙,往裏麵窺探了一眼,“有多好玩?怎麽個稀奇法?”
“哎,此時尚是個秘密,暫且還不能給你看,你先回去吧,需要木頭了,我再傳音喚你上來。”
蕭璟泫手撐住門,高大的身形擋了大半,屋內的情形瞧不真切,隻隱隱約約可以得見,許多木屑塵揚。
“哦,那也行,行吧。”葉辭淨戀戀不舍的往踮腳伸頭看,被他擋回去後,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蕭璟泫待在屋裏鑿了三天的木頭,用了不知道多少短截木,一個勉強像樣的無臉木頭人偶娃娃,從他手上誕生。
迄今為止,已經是他被關禁閉的第六天了,小師叔自從那晚上過藥離開後,沒再上來看他一次。
蕭璟泫心中有些苦澀,還當真是薄情寡義之人,他幽綠幽綠的眼珠子轉轉,既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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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繽紛的水生鳶尾池邊上,蜿蜒綿亙幾乎延伸到池中央的石橋盡頭,一方浮雕石亭中,款款紛飛的青白衣袍。
光溜溜的無臉小人偶,雙臂展開,在石橋的扶手上,小心翼翼的邁開步子,藏在石柱後偷偷摸摸。
雲瀾仙尊今日著一身主體為淺青色直襟長袍,腰束簡樸月白祥雲紋腰封,烏黑的長發束起,戴著雅致的白玉銀冠,矜貴冷傲中隱透著禁欲氣息。
手上握著書頁殘缺泛黃的卷軸,不斷稍移的目光忽地頓了一瞬,側頭向離得最近的石柱,警惕喝道:“何人在此?!”
承載蕭璟泫一部分靈力的小人偶,才跌跌撞撞的從石柱後,一個大跟頭摔在楚淮舟麵前的石桌上。
灰頭土麵,渾身是泥土和茶花,光溜溜的身子,不著寸縷,一絲不掛,腿間……竟還特意強調了性別……
楚淮舟清潤眉目一蹙,病氣蒼白的臉上瞬時漲紅,不用猜就知道此等醜陋人偶是誰的手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當真是不知廉恥!傷風敗俗!厚顏無恥!荒**齷齪不已!”
清冷高潔的雲瀾仙尊,麵紅耳赤著低語喃喃的罵了小半個時辰,才從聖潔書卷中抬頭,看向桌麵上的人形短木。
楚淮舟用兩根手指,撚著人偶無比逼真的頭發,丟進了泡衣裳的木桶中,用冷水泡了片刻,撈起來裹上布料擦幹。
邊用力揉擦,邊囁嚅念叨:“傷風敗俗——蕭璟泫……不知羞恥——蕭璟泫……”
光著屁股滿山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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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傍晚的黃昏並不陰暗,反是一種明麗的湛藍,群山在夕陽的照射下,蒙上一層薄透的紅暈。
夢仙棺的最頂層恰可以觀賞到此等絢麗的光景,蕭璟泫支著腦袋,坐在窄窗小幾前發愣。
“叩叩叩。”響起一陣敲門聲,緊接著是幸災樂禍的爽朗女聲:“哈哈哈哈!小璟泫,我聽說你被關禁閉了!?”
蕭璟泫臭著臉拉開門,興致不高的無奈苦笑道:“是啊,可把你高興壞了不是?”
“怎麽會?”白菘藍手肘上挽著個竹籃子,不管什麽男女有別,徑直往他房間裏屋闖。
“我果園子紅莓熟了第一批,我現摘了點新鮮的來,看看你笑話……呸,看看你傷勢如何。”
“嗯,鞭傷而已。”蕭璟泫笑笑不言,扭動扭動肩膀,“都七天了,早好了。”
她故作神秘,掀開罩在籃子上方的一巾方布,帶著棕黃色細籽的紅色果子,窺上一眼就覺著食欲不淺。
色澤誘人,果香撲鼻,蕭璟泫忍不住伸出爪子,被白菘藍一掌拍掉,“你洗手了沒有?”
蕭璟泫不動聲色的觀摩了會兒,忽然發聲問道;“這果子……可是甜的?當不會酸澀吧?”
“甜?你不是甚喜酸嗎?這紅莓,酸甜可口,顏色越深之,味便更要偏甜些。”
蕭璟泫眸底似有瀲灩水光,那雙深邃莫測的瞳眸噙著熠熠光華,冰綠盈盈輕動宛若秋水。
“偶然之間,嚐得過一次香甜口感,便不再願意去喜那酸,吃那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