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疆的天亮得很早,在炎炎夏日更是如此,宮中晨鼓才敲響無聲,天兒已經全亮開了。
楚淮舟是被逼醒的,當刺目的陽光從微敞的窗戶,照進床幔輕飄的榻上時。
隻感覺身上很重,眼皮又疼痛又浮腫,嗓子幹啞得冒煙,大腦陣陣眩暈。
他下意識抬手擋住眼睛,嚐試著發出一個音節,卻幾乎快沒有聲音。
“蕭璟泫……?”
蕭璟泫還保持著,昨晚相擁姿勢,呼吸清淺,嘴唇輕輕貼在他眼皮上。
嘴唇時而張張合合,不知道在夢魘著什麽,焦急的夢囈著喊了一嗓子——
“小師叔!”
楚淮舟本來伸手,正長籲一口氣,揉著酸澀脹痛的眼睛,忽然被他嚇得一抖。
他還以為抱著自己的人,已經醒了過來,立刻做賊心虛般閉上眼睛裝睡。
可是等了許久,又沒能等到對方下文,楚淮舟小心翼翼動著,抬頭看他。
蕭璟泫眼睛依舊闔上,他仰望著看去,長直的睫毛在眼瞼下,映下淺淺烏青。
僅這樣看上去的話,睡得是那麽的寧靜與祥和,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做了什麽美夢。
可當他緩緩支起身子,目光落在他眉眼處時,籠罩著深深憂傷惆悵。
楚淮舟探出指尖,輕輕地戳了戳,他緊緊皺著的眉頭,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現在,還有什麽值得你好憂愁的?居然還做起噩夢來了?”
他緩緩說:“你想要的,不是都已得償所願了嗎?”
楚淮舟垂了垂眼睫,若有所思地支起下巴,心中疑惑想:難道是我遺忘了什麽?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體,已換上了舒適幹淨的內襯,與常人並無差異。
他喃喃自語,道:“可是……我好像把擁有的,都給你了啊。”
小師叔聲音有些低沉暗啞,似含著不同尋常的泣音顫栗。
說著說著,就低垂著頭,任由額前黑發隨風淩亂,令人看不清臉上表情。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蕭璟泫的脖子,撒氣般地說道:“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雙手掐著他脖子用力地晃動了兩下,咬著嘴唇道:“我把自己也給你了……”
“你憑什麽還做噩夢?”
蕭璟泫眉峰**,身體顫抖了下,似乎快要醒過來,小師叔又立刻趴在他胸膛上。
聽著自己和他的心跳,一個焦慮羞恥不安,一個是陷入夢魘中的沉穩,有力。
二人離得很近,這次終於清晰地聽見了,他嘟囔著的話——
“小師叔,小師叔,你就不要救我了,你就不要重蹈覆轍了。”
楚淮舟眯了眯眼睛,腦子中冒出兩個大大的問號,究竟是誰救得誰?重蹈什麽覆轍。
依照他以往脾氣,定會將人搖起來,打破砂鍋問個徹底。
但,在渝懷和凝幽身邊待的時間久了,又需要活下去。
高高在上,矜貴冷傲,目中可以無視一切的雲瀾仙尊,也學會察言觀色。
他下意識地覺得,如果現在將人叫醒,蕭璟泫可能會衝自己發起床氣。
楚淮舟一邊胡思亂想,東西各一下的琢磨,指尖在對方嘴唇上,有節奏地輕輕點著,
自言自語道:“還別說,這嘟著嘴說夢話的樣子還挺可愛。”
“不過,我很好奇,你到底夢到了我什麽呢?”
楚淮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更不會睡回籠覺,隻要醒了,基本就很難再睡著。
但,他此刻也不敢下床,一是不熟悉這寒雲宮,二是他腿好像沒什麽知覺。
他伸手摸摸麻木的腿根,下意識瞪了旁邊,睡的不安穩的蕭璟泫兩眼。
他咬牙切齒地,從被窩中抽出一隻手,捏著對方鼻子,往四周扭動。
“小兔崽子,叫你晚上精力那麽好,現在知道睡不醒,起不來了吧?”
楚淮舟下半身沒什麽知覺,又被蕭璟泫死死撈在懷裏,他試了很多辦法,都還是沒能掙脫開。
筋疲力竭,百無聊賴地仰躺在**,望著雕梁畫棟的房梁。
一會兒,發現蕭璟泫睫毛顫動起來時,陰影投在眼瞼下,像撲翅的蝴蝶。
“現在才發現,你這雙眼之上的睫羽,絲毫不亞於著妝之後的姑娘呀。”
“又直又長還濃密。”他讚歎讚歎著,又開始細數起蕭璟泫的睫毛來。
“一、二…一百了…一百五十七。”他將左眼數完,又開始數右眼。
越數越不對勁兒,他疑惑地嘶了口氣,“怎麽兩隻眼睛數起,不一樣多呢?”
“這隻眼睛,居然比左邊這隻眼睛多一根睫毛。”
楚淮舟撚著那根睫毛,突發奇想,“要不,我給你拔掉吧?”
隨後又立馬搖了搖頭,“還是算了,算了,我也沒拔過,應該會疼吧?”
誰知,身邊之人倏地悶哼了一聲,柔軟的,低低的泣音,“楚淮舟啊……”
小師叔還沒來得及鬆開手,他就驀然睜開了眼睛,可憐的睫毛就這樣扯掉了。
蕭璟泫愣怔了一下,然後別扭地眨了眨右眼,“小師叔,你醒了?”
“真是奇怪,我的右眼皮,怎麽有點疼?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
“沒……沒什麽,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楚淮舟不慌不忙地,將指腹上那根睫毛屍體,拋向一邊。
自己故意與人拉開點距離,假裝自己也才剛醒的模樣,懶懶打了哈欠。
“那還真是奇怪,你不是才剛剛睡醒嗎?怎麽會眼睛疼呢?”
他扒拉著對方扣在自己腰上的手,與之好說地商量道。
“或許是沒睡好。你要不先鬆開我,然後再好好地睡一會?”
“不行。”蕭璟泫立即堅定正經地拒絕了,“此處危機重重,我如何能睡得安分?”
楚淮舟心想:你方才睡的,不是也挺沉的嗎?
他剛想說話,蕭璟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解釋:“小師叔勿言,有人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