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長風深夜造訪扶光殿,兩個時辰之後,天剛蒙蒙亮,東方翻出魚肚白。
蕭璟泫就裝備齊全,從後院挖了兩壇沁心醉,敲暈守界弟子,從碧落雲巔跑了。
馬不停蹄地到斷舍城附近一個邊陲小鎮暮光鎮時,已經夕陽西下,臨近黃昏。
他尋了個不起眼的客驛住下,沿著窗戶西南而望,恰好可以看見那座死寂的斷舍城。
這看似不起眼的小客驛裏,卻是高朋滿座,多數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散修方士。
蕭璟泫戴著衣袍之上的兜帽,將那張充滿淡漠肅殺的臉,給遮了個七七八八。
唯有高挺的鼻梁往下,外周蒼白的薄唇,不曾隱在昏暗之中。
看似已極度降低了,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其實起初就已經成了人群中矚目之人。
“小二!上壺西湖龍井,兩盤爆炒牛肉,兩盤花生米,再來兩壇沁心醉!”
剛進門就豪放式點菜的,是個滿臉生著濃密絡腮胡,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
這店本就小,他進來之後,四周望了一圈,也沒能尋到個空位,勃然大怒。
“小兒!桌椅呢?想讓客人躺在地上吃肉喝酒不成?”
見這人脾氣大得很,掌櫃前的夥計,立即跑了過來,卑躬屈膝地道歉說。
“得罪了,得罪了,客官,實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小店客人爆棚。”
“您看,您要不就將就同角落裏那公子,一同用膳可好?”
絡腮胡漢子掃了眼周圍,黑著張臉坐在了蕭璟泫側麵。
“罷了,罷了,快些給我上好酒好菜來!”
夥計額角上布滿冷汗,訕訕地笑著說:“客官,得罪了,得罪了。”
“不好意思,小店裏的沁心醉已經買完了,我給您換上等的梅花釀如何?”
“沁心醉換梅花釀?”絡腮胡莽漢拍案而起,一條腿搭在蕭璟泫屁股下的板凳上。
不依不饒,死纏爛打地說:“梅花釀能跟沁心醉比?要酒味沒酒味,要回甘沒回甘。”
夥計睜大眼睛,瞧著他那比自己腦袋還大的拳頭,一聲都不管不吭,腿肚子直發抖。
蕭璟泫不欲多管閑事,便袖手旁觀地瞥開了眼睛,拉了拉兜帽邊緣,眼不見心不煩。
準備闔上雙目時,忽然想起來了楚淮舟,他想:若是小師叔在,也會坐視不理嗎?
答案是否定的,小師叔雖性情孤冷淡漠,卻也是個極溫柔善良的人。
他定見不得這般以大欺小,恃強淩弱的事。
蕭璟泫嘴唇輕啟微動,許久沒有說話的嘶啞嗓子,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
就有旁桌之人,看不下去了,勸阻道:“小二說沒有便是沒有,還能哄你不成?”
“你若是非得想要喝沁心醉,有實力,便去前街的花間賦喝去啊,那裏什麽山珍海味都有。”
此時開口的,是一位紮著高高馬尾的女子,說話爽朗豪放,衣著英姿颯爽。
她話音剛落,周圍便立即響起竊竊私語,如同提前商量好了的一般。
“花間賦是這段地帶,聲名在外的酒樓,聽說能進那裏麵的,都是有錢的大官。”
“在那裏的人,完全就是過著金迷紙醉,骨頭都能舒服軟了的日子啊!”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絡腮胡大叔也不好意思,“行行行,你給我看著辦吧。”
“左右梅花釀我是不會要的,要兩壇上好的,能與沁心醉相當烈酒就行。”
莽漢坐下,腳依舊踩在他這條凳子上,坐姿非常不守規矩。
蕭璟泫不鹹不淡地瞥了他兩眼,又垂眼簾看了看他的腳,眸光漸深漸冷。
“看什麽看?沒見過男的?再看眼睛都給你挖咯!”
莽漢吃了癟,正愁無處撒氣,柿子挑軟的捏,見這黑衣者始終不曾說話,以為是個好欺負的茬。
蕭璟泫眉頭輕挑,一雙如幽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森冷異常,猶如寒冰刺骨。
麵容一半隱藏在了黑暗當中,晦澀不清的神情,愈發增加了強勢的侵略感。
他凝視了對方片刻,什麽也沒有說,微微斂回了目光,輕抿了一口涼透了的茶。
莽漢強撐著臉麵,心裏也被他盯著發虛,立即就不情不願地,將腳放了下去。
“今個兒真是什麽破運氣。這小店不是盛產沁心醉嗎?怎麽說沒就沒了?”
漢子小聲地嘀嘀咕咕,“沒好酒喝就算了,到頭來,還碰上個不會說話的悶罐子,真沒意思。”
夥計退下去時,被另位客人攔住了去處,二人說一來二去地交談了兩句。
看上去無比熟絡的樣子,聽見那人漫不經心地問。
“我依稀還記得,你們這店中,向來可是備了不少沁心醉的,今日怎的就沒有了呢?”
蕭璟泫想起閣主的話:渝懷到一家偏僻酒館,買了兩壇沁心醉。
莫非就是此處?
思及此處,他微微收了思緒,按耐住離去的衝動,聚精會神地往下聽著。
夥計賠笑著答:“唉,你有所不知,前兩日有三位客官,一口氣要了店中所有的沁心醉。”
“老板本不欲全買了,奈何那公子出價實乃奇高,我們又是牟利生意人。”
“這不才造成現在這,美酒短缺的局麵嘛。”
蕭璟泫瞳孔驟然緊縮,那雙永遠事不關己的眉頭,也緊緊地蹙起,思緒愈濃。
‘三人?那便極有可能是渝懷與凝幽,劫持著小師叔了。’
夥計到了後廚,便是到了自己稱王的地界,趾高氣揚地點了菜名。
這一個轉身便撞見了,將頭臉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雙清淺唇瓣的蕭璟泫。
被嚇得一愣,兩眼翻白,差點沒暈死過去,慌慌張張地想:這公子裝扮好生奇怪。
戴著黑色兜帽,好像是方才點西湖龍井的那位,他這般來後廚是什麽意思?
哦豁,難道是我上假貨被他發現了嗎?要找我討回公道?不至於是要殺我滅口吧?
夥計被自己心底各種猜測,整得心神不寧,硬著頭皮彎腰鞠躬,問道——
他努力揚起職業假笑,“這位公子,後廚重地,閑人不便進入。”
蕭璟泫抬起眼簾,故意跟人作對似的,不鹹不淡地往後廚掃了幾眼。
嘴上反說:“我此番前來,並非對你店中後廚有探究之意,隻是有一事,想請問下你。”
“哦?”夥計臉上神色終於緩緩放鬆了些,嘴角洋溢著更職業的笑容。
“公子追於此處來問,此事於公子來講,想必定然是十分著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