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26攝氏度,陽光雖好,空氣潮濕。
陳非寒渾身上下都燒成了紅色。
他簡直沒辦法思考,好像哪根弦斷掉了,想要續上又不知道斷掉的源頭在哪裏。尹知溫挑眉看他,告訴他盒飯到了該去吃飯,可他哆嗦著站起來,又實在沒有力氣走出去。
“你你你你你!”陳非寒強裝鎮定,“我不餓,今天中午不吃了。”
隨即肚子居然叫了一聲。
“跟你胃剛認識啊?”尹知溫笑著問。
“……滾。”
好不容易出門,林驍在外麵等了半天。他倒是稀奇地看了一陣,餘光瞥見身邊的男生,有些驚詫地多看了兩眼。
“啊,那我同桌,”陳非寒有氣無力地說,“你怎麽來了?姓譚的帶你逃課?”
譚琛堯瞪大眼睛,剛要狡辯,林驍直接掐著對方的腰讓他閉嘴:“你也扮鬼?沒看見你啊?”
“讓我同桌頂著了,起太早,困。”
可我也沒看見你同桌啊。
他仔細觀察著陳非寒,見對方三番五次地偷看所謂同桌,心裏頓時有點兒別扭。倒是譚琛堯,見到尹知溫時難得吃驚了一下。他走上前,像是早就認識似地問:“你怎麽在這兒?我聽付老師說你是直升啊。”
“轉了,”尹知溫說,“沒啥意思。”
“是吧,我早說沒意思,”譚琛堯了然,“文科是哪裏有意思?
尹知溫笑道:“人有意思。”
兩人寒暄了一陣,內容最好是沒人聽見,不然人比人真能氣死人。校慶的食堂靠搶,他倆沒說太久就兵分兩路了。陳非寒嘴上說著不餓,但胃是真的爭氣,三下五除二就咬完了雞腿。他滿嘴油光,含糊地問:“你認識譚琛堯?”
“啊,”尹知溫放下筷子,“一個初中的,還是競賽小班的同學。”
陳非寒大為震驚:“他還會去上課?”
“不經常,”尹知溫回憶道,“我和他一個初中,如果當天碰見我了倒是會去,沒碰見就不去。”
“噫,”陳非寒扒了口飯,“我朋友跟他熟,說他從小就不喜歡讀書。”
“哪個朋友?”
“剛跟我說話的那個。”
那可不止熟了啊,尹知溫神色怪異地想,那都快生米熬成粥了。
到了下午,仁禮中學的熱鬧程度絲毫未減。許正傑去陪女朋友,張先越和發小們散步,陳非寒回寢室補了個美覺,睡到下午兩點終於被尹知溫扯了起來。他嘟囔著,一臉你討厭你真煩的表情。尹知溫自然地給對方遞了一杯水,順手把露出來的被腳塞回去。
“去哪兒?”他問。
“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陳非寒懶洋洋地拖長尾音,“要是外麵太曬,我就打爆你的頭。”
廢貓。
仁禮一個年級十八個班,十四個理科班,四個文科班。理科班大多選擇了拉讚助或跳蚤市場,賣各式各樣的小吃和文具。文科班參與校慶布置的人數多,有玩遊戲拿校慶初稿做獎品的,也有用塔羅牌測算命運的,每層樓都很熱鬧。
“攝影社的冊子居然能拿到版號啊?”陳非寒很驚奇地問,“我以為這種限量冊不能賣呢。”
“說是出版社裏有校友,”小胡神秘地說,“咱們文二的冊子跟廣場上賣的不一樣,都是初稿,印了拿來送,紀念意義大,還不違法。”
尹知溫看神經病似地,坐在一旁沒參與。你這初稿都在我電腦D盤裏呢,炫個什麽勁兒。倒是陳非寒新奇極了,一直嚷嚷著想要,拉著尹知溫在文科二班看遊戲規則。
“攝影社的冊子印一本好貴的,我們就印了三本,結果三本隻被人拿走了一本……媽的,攝影社社長作弊,自己來拿的。”小胡指著相冊說。陳非寒星星眼看著,好像真有兩隻貓耳朵在腦袋上動。尹知溫看得心癢難耐頭皮發麻,隻得主動問:“怎麽拿?”
“是這樣,看到黑板上那些照片了嗎?你按照獎品去對應,找到牆上的拍攝地點,拍攝和它們一模一樣的照片就好了,”小胡解釋道,“你在手機裏拍好,我們會拿ps在電腦上比對,差不多就行。先說好,你倆隻能拿一本啊。”
謔,尹知溫嘟囔,我自己的照片我稀罕嗎。
小胡這句“差不多”簡直是規則bug,真正到校園裏去找就明白了。照片不能取下來,隻能拍了在手機裏存著。找到在哪拍的還不行,還得估算相差不到五米的拍攝地點。這本冊子算終極獎品,拍攝了學校潮濕的圍牆,牆對麵就是校外。尹知溫隻粗略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社長拍的,牆縫的雜草做了聚焦處理,綠色的飽和度很有個人特色。
“這哪兒?”他還真給難住了,“這個高度不像是站地上能拍到的啊?”
陳非寒沒作聲。他今天一改頹勢,觀察得相當仔細。這麽認真的樣子尹知溫還沒見過,實打實被唬住了。半晌,貓老大煞有介事地說:“這是舊牆,學校剛改建,能拍到舊牆的地方隻有可能是舊牆和新牆的交界處,咱們去找交界的地方。”
天哪。尹知溫趕緊摸了摸他的額頭,問:“你沒被奪舍吧?”
“五點半收攤,別墨跡,”貓老大親自下達307最高級指示,“我的好大臣,今天朕必須親眼看到那個冊子,懂?”
尹知溫連忙道:“陛下,臣的電腦裏都有,您若是……”
“我不,”陳非寒打斷他,“我就要那本。”
他的眼神很堅定,堅定到這本相冊真有多了不起似的。相冊裏的照片並不是最終稿,很多光影效果是尹知溫高一上學期處理的,實打實黑曆史。他有點兒頭疼,不明白這有什麽好要的,陳非寒卻扯著他,如同貓皇上禦駕親征。
學校有棟老校舍,拆了不知道幹什麽,重建又沒必要,留給社團做了活動教室。攝影社教室在最頂樓,陳非寒這懶腳貓難得爬上爬下不嫌麻煩,每層樓每間教室的比對,最後毫無氣餒跡象地把整棟樓都排除了。
奶奶的,尹知溫喘著氣問:“你罰跑的時候怎麽沒這體力?”
“因為我不想跑啊,”陳非寒理所當然地說,“我心裏有目標的時候很不一樣,你可以理解為鎧甲勇士變身。”
貼切。尹知溫點頭表示認可:“那您有想法了嗎皇上?”
“有,”陳非寒指向不遠處,“藝體館。”
他倆動作快,趕路倒不急。國際班開了小酒吧,肖卓下班後剛好路過前坪廣場,給尹知溫和陳非寒送了讚助的小點心。廣場上有藝考生作畫,五塊錢畫一幅人臉,十五分鍾一張圖,熙熙攘攘地全是校友。
兩人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撐著欄杆曬太陽。一會兒聊到班級趣事,嘲笑猴子和胖子是笨蛋;一會兒又吐槽藝協老師,校慶期間有多不做人。尹知溫一隻手攬著陳非寒,等吃飽喝足了,兩人才並肩朝藝體館走。
“這哪家店,好甜,”陳非寒吐出舌頭問,“你看看,有色素沒?”
“傻子,”尹知溫笑著說,“去買要十幾二十的東西,哪來那麽多色素。”
到了藝體館,人明顯少了很多。能來這一塊兜圈的基本是仁禮學生,好些穿著新潮的年輕人聚在這附近,似乎在講自己在校讀書的經曆。陳非寒難得和尹知溫一起來,路過保安室,正好遇上大戰跳蚤市場的鄒大爺兩口子。
兩小孩兒趕忙替老人家提了東西,鄒大爺得空摸著上年紀的腰,問:“怎麽來這兒了?”
“有事呢。”陳非寒把大包小包提進保安室,拿出手機問:“您給正好瞧瞧,這是哪兒?”
“這兒啊?”鄒大爺拿出老花鏡,尋思半天沒想出來。他招呼了一聲老伴,順道塞給兩小孩兒脆蘋果,說:“惠啊,你看這是哪兒?”
“老不死的,你又拿我眼鏡,”鄒大媽笑罵著看了一眼,“這不是二樓那個雜物間窗戶口嘛,你看這窗台的裂口,我早說不要掛拖把你還不信。”
“你們什麽時候進去的?”她疑惑地問,“隻有咱老頭有鑰匙呀。”
我操!
尹知溫簡直大罵社長,這誰想出來的陰間主意,往上數五十年的校友來了都猜不出啊!陳非寒雞賊地借了鑰匙,拉著發微信罵人的尹知溫往二樓跑。
他就說嘛,儲藏室處處積灰,真正要用的東西原來都在隔壁雜物間。打開門,說好絕不掛拖把的鄒大爺還是把拖把掛在了窗台上。陳非寒費力取下來,招呼尹大臣趕緊找角度拍照片。
“等我罵完,”仙女說,“老子下凡以來沒見過這麽欠的。”
霜降剛過,太陽正在天上摸魚,金色的光線逐漸變為橙色,看樣子也準備下班了。陳非寒撐著頭,沿著窗台向外看去,電線杆上的鳥嘰嘰喳喳叫著,清脆的聲音沒入人群聲中,沒入即將到來的天際線。
越到傍晚,秋風便越是肆意。長達一個月的狂歡結束了,青春的一個節點就要落下帷幕。
我呢?
他看著離開學校的人潮想,我從破落的小城來,又會到中國的哪個角落去?
會追求到幸福嗎?會變得更好嗎?會有值得期待的奇跡,發生在我的身邊嗎?
“陳非寒,回頭。”
這樣想著,尹知溫卻說話了。對方舉著手機,像是在等待光線聚焦的那一刻。陳非寒笑了起來,他仍舊撐著窗台,可身體卻迎向秋風,迎向陽光,迎向這即將落幕的吵鬧。
奇跡它啊,早就悄然發生過了。
晴天,早霧,星期五。仁禮中學九十周年校慶。
往後的日子裏,這張照片被尹知溫小心珍重地藏在心口,整整一輩子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