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目不轉睛的望著這一幕。在破舊的、牆壁酒吧前,昏暗的橙黃色燈光下,那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正站在他麵前。他身披白色的長風衣,帶著純白色的禮服長款手套,踏若白色的靴子。他純黑色的流蘇長發也沒有任何裝飾,隻是自然的向後技散著,垂他整個人純澈到近乎在閃若光般.與昏暗而破碎的環境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仿佛是要從名為“現實” 的畫麵中躍出一般。

而在他身前,則是一夥身若各異、高矮胖瘦不同的落魄男人們。或者稱呼他們為“男人”並不準確,因為他們中的許多甚至沒有下半身,而是以履帶或是蜘蛛般的八條腿行動,還有兩個人連頭顱都沒有一個人頭 上盡是蒼蠅般的複眼.而另外一個人的脖子以上則裝著一個轉 就在這時,酒吧中的音樂播放裝置恰好自我修複完畢。低沉的、帶有些許電流音的音樂混雜著不時抖動著的、不再旋轉的霓虹燈光也一並恢複了照射,將外麵的世界劃分成不同的色塊。鄭複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唯一沒有被抹上任何顏色的人。或者說,他所處的那個位置,正好是被擊碎的那個漏洞,向外輻射著純淨的白光。

卡茲馬爾茲望若鄭複,眼中卻是突然恍惚了一瞬間。他這一踴間,仿佛看到了童年時看到的一幅畫那曾是他的父親最愛的一幅畫,他們家族的珍貴收藏。他還記得那副畫的內容。

一位白袍的少年人踏在海麵 上,他的衣袍閃耀著 金色的光華,是整 個畫麵中唯一的光源。過的腳印閃耀著純白色的光芒。那個少年微笑回頭,向自己的追隨者。其中一人彎著腰、狼狽的走在他走過的道路上,緊緊貼在少年人身邊。而另外一人則一腳踏空、褲子都被水打濕,麵露驚慌之色,仿佛即將溺水,緊緊拉者少年的手,仿佛抓住自己唯一的希望。遠處烏雲密布的天空無端的裂開道青色的口子,隻有他們所在的那一小塊才是亮堂的,沒有落下一滴雨來。

而在三人之外,還有許多人亂成團。有的人被浪頭打翻在地,有的人跪拜在地,更多的人則麵露詫異之色,對此指指點點,高聲議論。

那是萊昂納多達芬奇的第一幅畫,極具收藏價值。

一這幅畫的名字叫做,《耶穌行於水上》。鄭複的麵容與身姿,仿佛與耶穌相互重疊。神的靈行於…

卡茲被這一幕震懾了。

自己所在的位置…就仿佛是那個即將溺水的男人一樣。身後的人們神色各異的望著這一幕。

但不同的是,鄭複並沒有微笑著向自己伸出手來…而是麵容冷漠,表情沉肅。

卡茲沉默了。他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樣,感覺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他原本還有更多的話要說,更多的怨氣與憎恨要發泄…他明明無法與他人實現心靈上的同步,但就在這一瞬間,他卻仿佛感受到了鄭複心中深深的失望。這當然是錯覺。無論是喉嚨被堵住的愧疚,與他仿佛感同身受體會到的失望一樣,都是一種錯覺。

他的身體不會分泌這些無用的激索,他的大腦和內髒陽經更換為純粹的機械…可機械也會出現錯覺嗎?

這真的是錯覺嗎?

“你今天會死在這裏。當然,僅僅隻是你們…你們這些隱行者。那些無辜的月球人,我不會殺死他們。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鄭複平靜的宣告道:“天使已然吹響 了她的號角,你們的末日臨近了。我就是你們的末日。

“但看在你父親的份上.在我對你們進行審判前,我將會回答你一個問題。如果有什麽問題,你盡可以在這裏提出來。而我將會予以你解答。他如此從容的應允道,仿佛這個世上就沒有什麽問題難倒過他。

“我隻有一個麵對死刑的宣告.卡茲卻是無畏無懼,他身後的機器人們也沒有太大的反應。或者說,對他們來說,活若與死了也沒有太大的分別。但他麵對之前才預告說要殺了自己的鄭複,卻是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開口問道:“你說 .理念會被更好的理念所殺…那麽我的問題就是,到底什麽樣的理念,能擊敗我所說的這份真理?

“人與人必然是不同的。不同就會產生差異,差異就會產生不平等,而不平等就會有歧視,歧視必將會帶來我等所麵臨的悲劇。

“那麽,我的大人,您是打算在哪裏折斷這個悲劇的循環?”

麵耐這位近乎手締造了人類文明的偉人,卡茲緩緩質問道。鄭複沉默了一小會,低聲答道:“我所能做的 .就是讓你們這些可憐的孩子們,永遠不再出現。

“您是打算徹底毀滅像我們這樣低賤的小人物嗎,我的大人?”

卡茲嘲諷般的答道:“啊 .是的,這樣我們就再也不會出現了。我們這些反對您的人就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身後的金屬殼子們也忍不住低聲嗬嗬笑著,卡茲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覺得自己講了一個很不錯的笑話。

但他看著鄭複毫不動搖的表情,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收斂了。

卡茲的中央處理器忠實的反映了他的模擬情緒,他的麵容變得難看了些許。

“您是認真的?”鄭複簡單的答道:‘這就是我的使命。這就是我存活於世的理由。

他這句話是如此堅定,仿佛曾在哪裏如此回答過這個問題樣。

…那麽,您打算怎麽做?”

“就繼續這麽做。”鄭複答道,“這個社會 正在變好。

“我從四千年前一直活到現在。你們無法想象那是一個怎樣野蠻、 恐怖、自私、充滿陰謀和背叛的時代。

“在那個時代裏,老人無人贍養、隻能孤獨垂死,孩子們在剛剛能走路的時候就要為了家庭生計而奔波;城市的小巷裏是才七八歲大小的賣花女,農村的夜晚到處都是能啃食人類的野獸。

“他們的思想被祭司鉗製,他們甚至沒有讀書認字的權利。人的性命比不上一條稍微漂亮些的寵物,每年餓死病死的人是自然老死的人的一百倍,青年人還沒有渡過壯年,就已然客死他鄉。

“法律也並非公平平等。貴族可以任意殺害平民,有些地方甚至不用賠錢,而更多的地方,一個七八歲的女孩也比不上一 一口耐用的牲口值。絕大多數的人都得不到一份體麵而長久的工作,卑劣之人反而此忠厚之人走的更遠。有些人的前半生生活在幸福之中,卻在某一日家徒四壁眾叛親離;還有些孩子出生便沒了父母,僅僅隻是為了活到明天,就已然用盡了所有力氣。

“人與人之間借若思想之名互相殺戮,親友之間互相欺瞞背叛,父子之間殘害算計。瘟疫和汙血在地上流動.騙子甚至能得到人們的尊敬,因為他們有錢又有勢。有罪的人活到安穩老死,無罪之人反而年紀輕輕不得好死…

“我問你,卡茲。是那樣的時代更罪惡,還是現在的時代更加令人難以忍受?你覺得是你承受的苦難更多,還是他們更為不幸?”鄭複的言語,讓周圍一片寂靜。

卡茲張了張嘴又閉上。重複幾次,才以沙啞到讓人難以聽清的聲音.輕輕回複道:“大人 …我想.您說的那個,大概是地獄。

“不,這就是人間。

鄭複平緩的答道:這就是 人類的曆史,我們的過去。如果沒有我的話,這或者也將是人類的現在。

“我誠實的對你說,你所提出的問題,我的確不知答案。然而過去的這些問題.我也同樣不知答案…但在幾百、幾千年後,人們中的智者也會將其攻略、解決。而我要做的,就是提供這份可能性。

“隻要我還活著,這世界每天都會比前天要變得好些。我曾宣誓為此不惜切,包括我自己…

鄭複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奇異的熟悉感從他心頭湧過。

他深吸一口氣,平緩的、認真的答道:“因為,我就是為此而活的。

“你活7兩…而我活了四千年。你尋求答案的旅途結束了,而我則將背負你的屍骸,如同背負其他人的屍骸一樣,帶著萬幹疑問向前走去,用盡我的一生去為人類尋求這些問題的答案。我過去是這樣做的,現在是、未來也將是。”

鄭複說著,微微伸出右手,輕聲念道:“不會再見了 .卡茲。但你無需憂傷…

“有我在。

白色的火光安靜的

看著那抹火光.卡茲如同看到了太陽一般,深深沉醉其中。父親,這就是你所追尋的嗎…他無聲的喃喃著,感到了一份知足。

“以公義、智慧、仁德與正直之名,我於此宣告。”鄭複對著那團白色的火光,低聲唱出了“審判天使”的啟動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