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狂暴的鬼氣隨著鬼母銅像的徹底碎裂而驟然崩潰。

那些被吸引而來,在兔年年的妖域中瘋狂掙紮的遊魂們,也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

動作變得遲緩而茫然,發出斷斷續續、意義不明的嗚咽。

“呼……”顧霆晏拄著劍,長長地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中的凝重稍減。

他看向薑嬈的目光,複雜得難以形容。虛空畫符、信手招雷的手段,徹底顛覆了他對道法威能的認知。

這哪裏是“會抓鬼”,都能當鬼祖宗的存在啊!

不知道龍虎山那幾個老道士捆在一起,夠不夠她一指頭碾的。

顧昭則完全沉浸在另一種情緒裏,他明明就在阿嬈和小叔叔之間,卻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濃濃的無力感撲麵而來。

“嗚嗚大人,我好痛啊……”

薑嬈狠狠瞪了一眼在地上哀嚎的青年鬼魂:“你一個大男鬼哭哭啼啼的幹什麽!再不起來解釋一下,信不信我把你當燈油點了?”指尖的金光威脅性地跳躍了一下。

青年鬼魂嚇得一個激靈,雖然魂體稀薄得近乎透明,但還是努力站直鞠躬,聲音抖得厲害:“大、大人息怒!小的知錯了!小的就是個看祠堂的,誰知道會攤上這事兒啊……”

“哼,看祠堂看到差點把自己喂了邪神?”

薑嬈冷哼一聲,走到他麵前,鎏金色的瞳孔審視著他胸口那枚暗淡的顧氏商行徽章。

“說說吧,怎麽回事?誰把你變成‘養料’的?還有,你剛才說顧霆晏的大哥大嫂?”

青年鬼魂聞言,虛幻的臉上露出濃重的悲戚和恐懼:

“大人明鑒!小的顧慕安,是顧家旁支,生前負責看守這老宅宗祠,已有五十年。”

“十年前,霆晏少爺的大哥顧霆遠夫婦,也就是顧昭少爺的父母忽然在深夜裏出現在祠堂……”

“我失去了意識,等我再次蘇醒竟發現……他們雙雙暴斃。”

顧慕安的聲音哽咽起來:“我、我隻是一介凡魂,並沒有什麽見識,不知道那是邪修作祟。”

“霆晏少爺那時候從龍虎山趕回來時發現了我,本來想殺了我……卻發現我並沒有作惡過,便放了我一命,留了一道守護印記在祠堂和顧小少爺身上。”

“隻是在那之後老宅的陰氣就慢慢變多了,霆晏少爺暗中幫忙清除老爺夫人和傭人們身上的陰氣。”

說到這裏,顧慕安神色泛起驚恐:“我哪裏知道……那陰氣源頭,竟是這尊被供奉的鬼母像!

它一直在暗中侵蝕二少爺留下的力量,也侵蝕我的魂體!直到最近幾年,它的力量越來越強,我才隱約察覺到不對。

但已經無法反抗了……它把我當成了維持它力量、掩藏它氣息的‘殼’和‘養料’……”

顧霆晏聽著,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眼中血絲更甚,是憤怒,也是遲來的、沉重的哀傷與愧疚。

他聲音沙啞:“所以……大哥大嫂的死,並非意外?這邪像,才是根源?

而我……而我這些年竟對此一無所知,甚至……甚至將你困在此地,變相助紂為虐?”

最後一句,充滿了自責。

顧昭也愣住了,他從小失去父母,印象早已模糊。

此刻聽到這殘酷的真相,心頭劇痛,看向那碎裂銅像的目光充滿了刻骨的恨意。

“不關你的事,沒有這隻也會有其他的鬼,你們早就被盯上了。”

薑嬈打斷了他的自責,“這邪像背後的人,心思歹毒,手段高明。

它利用顧家血脈的守護之力做偽裝,又用不斷投放到這裏的鬼氣滋養自身,尋常道法根本探查不出異常。若非我……”

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薑嬈轉向顧慕安,指尖金光流轉:“你守護祠堂五十年,也算盡責,雖被利用,但非你本意。念你生前忠義,死後亦受盡折磨,今日便送你一場解脫。”

“大人!”

顧慕安猛地抬頭,“您……您要超度我?”

他在這陰冷的祠堂裏困了二十年,日日夜夜承受侵蝕之苦,最大的奢望就是解脫。

“怎麽?舍不得這破祠堂的香火味兒?”薑嬈挑眉。

“不不不!謝大人!謝大人恩典!”顧慕安激動得語無倫次,撲通一聲跪伏在地。

“小的來世做牛做馬,定當報答大人恩情!您罵鬼都罵得那麽好聽!”

兔年年在一旁翻了個更大的白眼:“馬屁精。”

薑嬈嘴角似乎**了一下,強忍住沒笑出來。

她不再廢話,雙手掐訣,口中念誦古老而玄奧的往生經文。

這一次,她指尖流瀉出的不再是淩厲的金光或熾熱的火焰,而是一種溫暖、純淨、帶著撫慰靈魂力量的柔和淡金色光芒。

如同水波般**漾開來,輕柔地將顧慕安稀薄的魂體包裹。

顧慕安虛幻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安詳與釋然,胸口的裂縫迅速愈合、消失。

他最後感激地看了一眼薑嬈,又望向顧霆晏和顧昭,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化作一個模糊的微笑。

顧昭定定地看著魂體在淡金色光中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最終化作點點星芒,消散於天地之間。

祠堂內殘留的最後一絲屬於顧慕安的陰冷執念,也隨之徹底淨化。

處理完顧安,薑嬈的目光投向妖域中那些茫然無措的遊魂。它們大多是被鬼母像強行召喚而來,沾染了邪氣,渾渾噩噩。

“年年。”薑嬈喊了一聲。

兔年年立刻會意,無形的妖域如同水幕般撤去。失去了束縛的遊魂們本能地想要四散逃離或攻擊生人。

“敕令:魂歸黃泉,魄返幽冥。塵歸塵,土歸土,前塵盡散,往生極樂!”薑嬈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的右手忽然多了一塊黑色的令牌,迸發出淡金色的光輝。

光芒所過之處,遊魂們身上糾纏的黑色怨氣和邪氣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褪去。

混亂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澈,茫然的表情轉為平和。

薑嬈抬手,“鬼門開!”

這次不再是陰森的鬼氣環繞,而是一扇金色的光門。

在光的指引下,它們不再掙紮,不再哭嚎,而是排成虛幻的隊伍,帶著解脫的神情,一個接一個地化作流光,往門內飛去,消失在深邃的夜空。

燭火重新亮起。

整個祠堂,徹底安靜下來。

隻剩下香燭燃燒的細微劈啪聲,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淡淡的檀香和淨化後的清新氣息。

籠罩顧家老宅的陰冷和壓抑感一掃而空。

顧老夫人和顧老在薑山的保護下,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

看到祠堂內一片狼藉第一時間看向兒子和孫子,見顧霆晏嘴邊還有血跡,顧老夫人心疼地快步走去,拉住他的手。

“結……結束了?”顧老夫人聲音還有些發顫。

顧霆晏還沒從自責中走出來,見到父母更是無言麵對,並不接話。

“嗯,暫時沒事了。”薑嬈應了一聲,顯得有些疲憊,連續施展法術,對她消耗也不小。

她揉了揉眉心,眼神與顧昭對上,示意他安慰一下兩位老人。

“爺爺奶奶沒事了,阿嬈很強的。”

顧昭擠出一抹微笑,走上前去抱了抱顧老夫人。

顧霆晏收起長劍,走到薑嬈麵前,深深一揖,姿態前所未有的鄭重:

“薑小姐,今日之恩,顧霆晏銘記於心。若非你,顧家危矣,我等恐怕死到臨頭還蒙在鼓裏。此前……是我魯莽,險些壞了大事,請薑小姐見諒。”

他指的是自己含怒斬向銅像那一劍。

薑嬈擺擺手,語氣懶洋洋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行了行了,少來這套,趕緊找人把這破銅像的碎片處理幹淨,用朱砂混著雄黃粉埋到向陽的山頂去,別留後患。至於那銅像背後之人……”

她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我自會去見。”

顧昭立刻湊上來,眼巴巴地看著薑嬈:“阿嬈,你累了吧?我送你和山哥回酒店休息?”

薑嬈還沒說話,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薑山卻突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薑嬈完全擋在身後。

他麵無表情地掃了顧昭一眼,聲音低沉平穩:“不勞顧少費心,妹妹有我。”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獨占意味。

顧昭被薑山那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神看得一滯,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薑嬈似乎對薑山的反應也有些詫異,但也沒反對,隻是對顧家人道:“剩下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吧。年年,我們走。”

“好嘞!”兔年年砰的化作一團紅霧將兩人包裹。

既然都見過捉鬼了,那會瞬移也是很合理的吧?

一高一矮的身形在霧中緩緩消失,顧昭看著他們所站的空地,心頭兀自湧起一股強烈的失落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