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嶺聽著倒計時, 生無可戀地發問:“這次是幾個小時?”

係統道:“五個。”

五個小時!

蕭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上次三個小時已經在要他命的邊緣徘徊了,這次居然比上次時間還長。

蕭嶺沉默一息, 由衷地問:“你這麽做對得起誰?”

係統猜測道:“謝之容?”

“你覺得他很想看見我?”蕭嶺有氣無力地問道。

恐怕對於謝之容來說, 他這個前朝皇帝死得悄無聲息才是最好的結果吧。

係統發出哈哈哈哈的幹巴巴笑聲, 算是對蕭嶺的回答, 片刻之後,係統才繼續道:“忘記告訴您一件小事了。”

蕭嶺陡地升起了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係統的機器音再一次響起, :“忘記告訴您,您這次體驗的內容,和上一次是連續的。”

也就是說,能接起來。

如果可以, 現在蕭嶺也想砰砰給係統兩拳。

這是小事嗎?!

要是麵對一個與他沒有交集的謝之容, 說不定他還能用上次的方法繼續拖延時間,但是係統剛剛告訴他, 劇情是連續的。

蕭嶺絕望地閉了下眼睛, 然而在須臾之後, 卻感受到了燭光。

他睜開眼,隻見內室中燃著明燈,燈光雖有些昏暗, 但足以讓人看清房中的景致了。

他掌下柔軟,蕭嶺捏了捏, 意識到自己正坐在一張**。

周遭陳設熟悉,蕭嶺抬頭, 果然看見了皇帝寢宮裏那麵正對著床的銅鏡。

自從蕭嶺穿書後, 那麵鏡子就被蕭嶺命人拆了, 他總覺得睡覺時正對一麵鏡子太不舒服, 還是在頭頂。

如今,這麵銅鏡又回到他頭上。

不管過了多少次,蕭嶺都想感歎一下暴君玩得實在出格。

他站了起來,垂首一看,今日他穿了件顏色偏淡的常服,不如國之將亡那日誇張。

四下寂靜,幾無人聲。

蕭嶺記得書中說過謝之容不喜歡旁人在寢殿服侍,所以他登基後未央宮內除卻掃撒宮人,並無其他內侍。

雖然經曆不一樣,但謝之容還是謝之容。

蕭嶺呼了一口氣,先確認了一下四下果真無人,才快步出去。

皇宮太大,謝之容今日又沒看見他,他尋個地方躲上五個小時,未必是難事。

庭院內隻一石燈內燃著手腕那麽粗的蠟燭,照亮一處,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燈光。

這一盞燈下,夜風起,樹葉簌簌作響,初秋夜晚景致蕭索至極。

竟半點也不像一帝王寢宮。

外麵也無護衛。

蕭嶺不由得感歎了一下這就是藝高人膽大嗎。

他腦中胡思亂想,腳步卻一點都不慢,眼見著將要踏出庭院,忽聞一聲音在耳畔響起,泠然動人,吐息纏綿,盡數落在耳廓上,麻癢濕熱,“您要去哪?”

可蕭嶺此時已經沒有心情感歎這聲音有多好聽了。

謝之容!

蕭嶺一震。

他方才在哪?他是什麽時候……容不得他多想,兩根手指從身後伸出,沿著下頜線,蛇似的一路向前延伸,堪堪碰到蕭嶺的唇角才放下。

是人的溫度。

可是這神出鬼沒的樣子,實在不像是人。

蕭嶺愈發緊繃,隻覺得掌心一片濕冷。

恐怕謝之容一直都在,隻是,兩人的差距太大,蕭嶺根本不曾發現寢殿中除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人。

謝之容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的皮膚冰冷而微微發顫,隻要再向上一點點,就能碰到蕭嶺的嘴唇。

蕭嶺像是不願意麵對現實般地站在原地。

謝之容含笑的聲音又一次從身後傳來,“陛下這是要去哪?”他尾音上揚,極是愉悅的樣子。

蕭嶺可以理解,畢竟自己活著,還在謝之容不知道的地方活著,對於謝之容來說,總會是個不大不小的威脅。

若是出現,死在謝之容手上,會徹底讓謝之容放心。

從權衡利弊的角度來看,確實如此。

謝之容也不想在登基數年後有人打著前朝帝王的旗號犯上作亂,然而在看見蕭嶺的背影之後,謝之容驚覺自己心中除卻殺意,還有一種無法掩飾的欣喜。

不是將要解決障礙的喜悅,而是一種說不出的高興。

仿佛見到這個人,就能讓他高興。

在英元宮那日他鬼使神差地低下頭,謝之容回憶時才發現,自己並不是想殺皇帝,而隻是因為,蕭嶺脖頸生得實在漂亮,膚色淨白,隱隱可見青筋,簡直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他那一刻,居然想以唇試試,那處是否有人的溫熱。

這個荒唐的念頭幾次都讓謝之容想請太醫來看看他腦子是否出了什麽問題。

蕭嶺是如何消失的,他亦毫無印象。

在皇宮掘地三尺,又在京中尋找,可無論他費了多少時日,都一點蕭嶺的消息也無。

那種仿佛被人拋下的慍怒一直被謝之容壓在心底,直到今日,在未央宮相見時驀地破土而出。

他明明看見了蕭嶺,卻默不作聲。

他想看看,蕭嶺到底要做什麽。

可蕭嶺幹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立刻往未央宮外跑。

這讓謝之容驚異的同時又覺惱怒。

你便不再看看了?難道我連被你刺殺的價值都沒有?

蕭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坦白道:“我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手指微微用力,像是主人對蕭嶺的回答不滿意似的,“為什麽要藏起來?”手指下滑,挑起蕭嶺的下頜,“轉過來,看著臣。”

謝之容為什麽還要在他麵前稱臣!

蕭嶺聽著都覺得毛骨悚然。

謝之容明明每一句話都在命令,用詞卻還畢恭畢敬,仿佛他還是蕭嶺作為忠誠恭順的臣下。

雖然站著一動不動會顯得他這個亡國之君分外有骨氣,但是這個時候忤逆謝之容實在不聰明。

畢竟蕭嶺不想死,想活。

而架在他喉嚨前,掌握著他生殺大權的那把劍,一直都握在謝之容手中。

蕭嶺乖乖地轉了過來。

不知為何,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謝之容原本陰鬱的心情好了不少。

“為什麽要藏起來?”謝之容的手非但沒拿開,反而愈發過分地捏起蕭嶺的下頜,像是為了欣賞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一般。

謝之容這個不好好說話喜歡上手的毛病到底是怎麽養成的。

蕭嶺心道。

他知道在謝之容說謊一定會被識破,幹脆直接道:“躲著將軍。”

謝之容看他,唇角笑意更深了,“那為何要躲著臣?”

你不要明知故問!

謝之容看著蕭嶺欲言又止的神情,好像更加高興了,笑問道:“陛下不是來殺臣的?”

蕭嶺保持這個姿勢實在難受,不由得往下一點下頜,撞在謝之容的手指中,他聽了這個問題覺得簡直可笑,“謝將軍覺得,憑朕的身手,要如何殺將軍?”

以蕭嶺的身手與體質,別說是殺謝之容這個戰功赫赫,曾九死一生的名將了,便是殺個什麽什麽柔弱可欺的小玩意恐怕都難以做到。

蕭嶺說的是事實。

與蕭嶺皮膚接觸的麵積更大了些,皮膚涼,但很細膩,謝之容一笑,意味深長道:“未必不能。”

刺殺也未必要強攻,亦可智取。

夜風瑟瑟,蕭嶺穿的又極單薄,謝之容鬆開手,自若道:“陛下請。”

蕭嶺呼了口氣,大步走進寢宮。

他脊背挺得筆直,流露出幾分謹慎與防備。

謝之容像是從前為臣那樣站在蕭嶺身後,閑閑道:“臣今日聽人說,有人要來刺殺臣,便命人撤走了宮人侍衛,沒想到,來的是陛下,早知道便留下幾人了,還能為陛下端茶遞水。”

蕭嶺愕然,轉頭看向謝之容。

所以有人要殺你,你的防備措施就是把保護你的人都撤走?

謝之容神情淡淡,一派悠閑散漫,說的好像不是別人要殺他,而是來請他赴宴。

或許是蕭嶺的神情太驚愕,謝之容疑惑道:“陛下怎麽了?”

蕭嶺艱難道:“沒怎麽,就是覺得,身手好實在令我豔羨。”

這時候的謝之容,當真是驕狂至極。

以蕭嶺對原書中的謝之容和同他朝夕相處的那個謝之容的了解,他們兩個絕對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二人都謹慎萬分。

而眼前的不同。

眼前的謝之容未經過任何風雪摧折,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眾星捧月,此後不過二十五歲,便做到了無數人終其一生也難望其項背的事情——起兵而天下應,大軍摧枯拉朽直入京城,後,登基,稱帝。

謝之容本以為這種時候來刺殺他的,必然和前朝有關,說不定能問出蕭嶺消息。

結果來的竟是蕭嶺。

謝之容又問了一遍,“陛下真不殺臣?”

蕭嶺:“……”

我想的話,你可以拔劍自刎嗎?

蕭嶺無言片刻,“我拿什麽殺將軍?”

不知道是不是蕭嶺的錯覺,謝之容看起來居然有點失望。

在看見蕭嶺背影的那一刻,謝之容已經想好,倘若蕭嶺要刺殺他,蕭嶺失敗之後他要如何對待皇帝。

首先便要先將手指探入濕熱的口唇,仔仔細細地檢查口中是否□□,他想,蕭嶺是會憤怒地一口咬下去呢,還是被迫張口接受?

雙手雙腿自然更要束縛住,至於將皇帝關押在哪,也值得深思。

皇帝身體不好,若囚於監牢,不做什麽,蕭嶺也活不了太久,謝之容要的不是死人,自然不能如此做。

未央宮倒是比別處更為合適。

倘不不直接刺殺,他可以等待,看看蕭嶺會用什麽法子來達成目的,謝之容不得不承認,他滿懷期待。

但是蕭嶺,轉身走了。

謝之容第一次感受到了何為憋悶。

他,在蕭嶺眼中,應是謀反的亂臣賊子,是害蕭嶺失去帝位的罪魁禍首,兩人之間本該隔著深仇大恨,結果蕭嶺見到他竟一點想殺他的念頭也無!

蕭嶺進到寢宮,有點無所適從。

謝之容示意他不必客氣,坐下便可。

蕭嶺更覺微妙了。

然後他便看著謝之容心平氣和地去泡茶。

安靜無言的謝之容,很像蕭嶺終日相處的那個。

茶水送到他眼前。

蕭嶺接過,心情複雜地道了聲謝。

謝之容坐到他身邊。

蕭嶺想到謝之容不喜歡旁人與他距離太近的事情,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

剛挪出去一點,就被一隻手按住了肩膀。

偏頭,謝之容笑吟吟地望著他。

蕭嶺一驚,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還沒等站穩,即遭人牽住了袖角,稍一用力,便給拽了回去。

蕭嶺既拿著茶杯,還得保持平衡,險些直接撞到謝之容肩上,幸而他撐了一下,在撞到謝之容之前穩住了身形。

始作俑者還是微笑的樣子,“房中無炭火,陛下體弱,臣以為,若是離臣近些,陛下或可稍暖些。”

蕭嶺握著茶杯,沉默半天,才說出一句,“多謝將軍。”

謝之容頷首,仿佛漫不經心道:“數十日未見,陛下去哪了?”

蕭嶺喝了一口茶,待茶咽後,才慢吞吞道:“如果我說,我這數十日,皆在處理國事,將軍可信嗎?”

謝之容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隻饒有興味地問:“在哪?”

蕭嶺點了點身下的床鋪,“未央宮,禦書房,偶在奉詔殿。”

謝之容唇角笑意仍在,眼中卻無暖意,“這數十日,臣亦在這三處,卻不知,為何沒見到陛下。”

蕭嶺想歎氣。

他沒法解釋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

“還是說,”謝之容笑道:“陛下真會妖法?乃是非人之物,譬如說,”容色清絕到了極致的男人眸光流轉,瀲灩灼灼,看得人喉口不由得發緊,“狐狸?”

蕭嶺頓了頓,“我若是非人之物,便不會這般受製於將軍。”

況且,無論怎麽看,謝之容都比他更像是狐狸精。

蕭嶺歎了口氣,“朕當真不知如何同將軍解釋。”解釋了謝之容恐怕會覺得蕭嶺在糊弄傻子。

他頗低落,好像很無可奈何似的。

明明是個再暴虐不過的帝王,低著頭的時候竟意外地顯得有點……聽話。

讓人不由得,想要對他更過分一些,看蕭嶺是能繼續忍耐著,屈從下去,還是忍到了極致後,竭力卻,於事無補地反抗。

謝之容伸手。

蕭嶺隻覺得陣陣發冷。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隻修長卻有力的手落在他腕上,然後,拿走了他手中的茶。

蕭嶺劫後餘生般地呼了一口氣。

謝之容起身,將茶杯放好,“冷了,陛下莫要再喝。”

蕭嶺幹巴巴道:“多謝將軍關心。”

比起第一次見麵著戎裝的謝之容,此刻的謝之容除了行為仍然詭譎不定之外,比先前好相處了不少。

至少不會一直讓蕭嶺有生命被威脅的感覺。

他的新政才剛剛鋪開一角,以後有的是和這個謝之容見麵的機會,他需要和謝之容保持一種可持續發展的友好關係。

蕭嶺定了定神,想和謝之容說一說顧廷和的事情。

先取信於謝之容,而後一切徐徐圖之,若能讓謝之容放他出宮就更好了。

然而,先開口的卻是謝之容,男人目光如有實質地刮過蕭嶺因為緊張上下滾動的喉結,輕柔問道:“陛下還會突然離開嗎?”

蕭嶺張口欲言。

這件事他無法和謝之容保證,可是,謝之容似乎非常非常在乎蕭嶺的回答。

謝之容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那種仿佛被狼盯上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

蕭嶺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防備,下一刻,又不想讓謝之容看出,竭力地放鬆。

可這一切,都落入謝之容眼底。

後者眸光似乎暗了暗,語調仍舊輕緩,“陛下,要離開嗎?”

蕭嶺顧不得許多,立時回答,“我不會離開。”

回應蕭嶺的是謝之容的笑。

他說:“撒謊。”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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