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之容已經入宮了?

蕭嶺隻覺眼前發黑,幸而他神情不變,竟沒叫人看出有什麽不對。

想起小說裏暴君派人到淮王府要謝之容入宮的混賬話,什麽接世子入宮以皇後之禮相待,什麽淮王府忠心耿耿,想必一定舍得個兒子為陛下分憂,其中小說中特意描述了暴君的狗腿子那趾高氣揚,要淮王府把世子送入宮宛如恩賜般的仗勢欺人醜惡嘴臉,蕭嶺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脖頸細長,摸起來就很不經砍。

他已經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係統的電子音適時響起,“已在您蘇醒前為您激活主線劇情,祝您一切順利。”

把謝之容得罪透了他怎麽可能一切順利!

“陛下?”作為皇帝身邊最得臉的狗腿子之一,庾玉泉可能最大的優點就是會察言觀色,皇帝的興致明顯不高。

雖然皇帝從前也喜新厭舊,但還從沒有一次新的還沒來就厭了的。

“謝之容,入宮多久了?”蕭嶺沉聲問道。

要是剛入宮,他還能把人送回去,然後和淮王府鄭重其事地認錯。

“已經,”狗腿子觀察著皇帝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有幾個時辰了。”

怪隻怪皇帝起床太晚,他白天睡,傍晚起。

謝之容是一大早上進宮的,現在,天已經擦黑了。

蕭嶺:“……”

他把謝之容弄進宮來可謂人盡皆知,不少家中子嗣生得漂亮的臣子心中惶惶,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家孩子。本來該是縱橫於廟堂之上的青年才俊,卻被掠入深宮之中,隻能做的供人賞玩的籠中囚鳥,誰人能夠甘心?

他現在把謝之容送回去也來不及了,蕭嶺記得,為了不給謝之容留退路,暴君下旨,令淮王再選個兒子做世子,謝之容,是要做宮妃的。

也就是說,現在謝之容隻是個王府公子,而非世子。

如果此刻把謝之容送出宮,那就變成了,這幾個時辰裏,他玩膩了謝之容,然後把人隨手丟出了宮。

既失去了世子身份,又遭此奇恥大辱的謝之容恐怕更不會放過他。

倘現在給謝之容封爵,那麽,紛紛流言恐怕會更難聽,說謝之容以顏色媚上封爵恐怕會是最輕的。

庾玉泉小心地打量著皇帝的臉色,方才那些興奮勁兒一掃而空。

皇帝不高興,未央宮內眾人皆大氣不敢喘。

半晌,決定麵對慘淡現實的蕭嶺道:“擺駕太微宮。”

人現在是不能送出去了,但蕭嶺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蕭嶺此言既出,宮人們皆鬆了一口氣。

隻要皇帝不在未央宮,那麽到哪都是好的。

就是可憐了謝世子,被強迫著入宮不算,還要應付心情不佳的皇帝。

蕭嶺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雪白裏衣,頓了頓,道:“更衣。”

更過衣,又梳洗束發,待到太微宮,天徹底黑了。

太微宮安靜得像口棺材。

雖然,各處都掛著紅。

蕭嶺站在宮門口猶豫了片刻,才踏進去。

宮人安靜地幹自己的事情,麵上卻掛著喜氣洋洋,宛如過年一般的開懷笑容,隻是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們眼中並無笑意,反而盡是恐懼與謹慎,見到蕭嶺來了,無不跪拜行禮。

謝之容就在正殿。

蕭嶺回憶著小說裏的情節,大步往裏麵走。

庾玉泉殷勤地跟在蕭嶺身後,見皇帝步伐匆匆,隻當他是急色,暗暗得意自己辦的差事。

美中不足的是,謝之容沒在門口迎接。

庾玉泉看蕭嶺越往裏走越難看的臉色,以為他怒謝之容不迎,雖然當時是他們害怕謝之容行刺,才命人將謝之容雙手縛住,然而畢竟是自作主張,怕皇帝遷怒,立刻甩鍋,“謝之容呢?怎……”

他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

皇帝的眼神太冷,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蕭嶺偏頭,“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蕭嶺沒聽清庾玉泉說什麽,其實無論庾玉泉說了什麽都不重要。

蕭嶺原本想等等再處理庾玉泉,奈何此人上躥下跳得厲害,讓蕭嶺得不處理他都對不起庾玉泉這般作態。

庾玉泉撲通一聲跪下,“臣,臣說,”他忽地意識到了自己說錯在哪。

謝之容!

他剛才直接叫了謝之容的名字。

因為謝之容被皇帝奪了世子之位,方才又幾多不耐,他才覺得,皇帝是不喜歡謝之容了,先前要把人帶進宮,不過是一時興起,現在興頭已過。

以謝之容的性格,斷斷做不來迎奉皇帝的事情,絕不可能得到皇帝喜歡,庾玉泉先前就對品貌俱佳,在朝中有些聲名的謝之容不滿,到了謝之容落難的時候,怎會尊敬?

但他沒料到,皇帝居然對還未見過麵的謝之容如此維護。

“陛下。”係統又開始警告,“庾玉泉是您的近臣之一。”

一個暴君,隻會殺諍臣純臣,怎麽會殺既順應自己心意又百般諂媚的奸佞呢?

“臣……”庾玉泉牙齒都在打架,“臣不該直呼謝世子的名諱,臣罪該萬死,但是求陛下念在臣一心為上的份上,饒恕臣這一次,留臣條賤命為陛下盡忠效死!”

蕭嶺看著他,想起庾玉泉後來因為被禦史陸奉彈劾侵占民田便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汙蔑陸奉下獄,帶人封鎖陸宅致使百餘口人餓死的慘狀。

然後庾玉泉命人送了一碗肉給陸奉。

一碗,由陸氏血親手臂肉熬燉的肉。

陸奉默然地對著南麵磕了個頭,而後,這個傲骨錚錚,熬盡了大刑仍不改口的文臣觸牆而亡。

半紙功名,滿腔熱血,到最後,得來的不過是一卷草席。

小說終究是文字,然而自己親曆時才能體會到一字一句,盡是人血。

“作為一個暴君,因為臣屬直呼了自己寵妃名諱不滿而殺之,好像很合理,對吧?”蕭嶺笑眯眯地問係統。

感謝庾玉泉方才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罪名。

剛要記錄次數的係統:“……”

好像是挺合理。

皇帝淡淡道:“拖下去吧。”

這個拖下去的意思,等同於死。

立刻有侍衛架住了庾玉泉的雙臂,將人托了下去。

“陛下,陛下!”

呼救聲快速地遠去了。

宮人大駭。

宮中誰人不知此人深得聖心,竟隻因為此人直呼了謝之容的名字?

宮人皆不由得往最裏麵看,似乎想透過門窗,看看這個令皇帝神魂顛倒的謝世子究竟是神仙人物。

四個黃門郎,個個惡貫滿盈,百死不足惜。

還有三個。

卻遠遠不止他們三個。

蕭嶺想。

他站在門口,靜立片刻,推開了門。

一進去,就被裏麵的紅震撼住了。

沒有一處不是紅的,梁上的紅綢,椅上的紅墊,桌上的紅燭,還有**,一身喜服的謝之容,即便喜服繁雜厚重,仍遮不住他清峻修長的身姿,這身喜服在他身上非但不顯得累贅,反而愈顯他如覆雪青竹般秀立。

蕭嶺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玄色的衣袍。

他穿的衣裳,是不是有點,不符合氛圍?

蕭嶺硬著頭皮走進去。

滿室紅色,他不覺喜慶,也不覺得曖昧,隻在想他被砍下腦袋時噴出的血有沒有這個紅。

宮人在外麵將門關上。

嘎吱一聲。

在蕭嶺聽來,宛如催命咒一般。

蕭嶺緩步上前。

挑蓋頭的玉如意就在桌上,然而蕭嶺沒有心情去拿。

他手指撚上蓋頭的一角。

蓋頭下,謝之容一動不動。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事已至此,怎麽樣都是得罪謝之容。

謝之容不會因為他沒掀蓋頭就不要他狗命。

明明是掀蓋頭入洞房這樣的大喜事,卻被蕭嶺硬生生地做出了種慷慨赴死的悲涼之感。

他心一橫,將蓋頭扯了下來。

紅綢順滑,如水一般地滑落。

在看清謝之容麵容之後,蕭嶺呼吸一滯。

縱然滿身豔色,卻仍有如雪魄。

姿容無暇,而氣質清冽凜然,既像是鋒刃,又如同冷玉,毫無防備地看過去,這樣鋒利的、非人般的美麗刺得蕭嶺眼睛都痛了。

謝世子抬眼,眸光淩冽。

明明身處深宮之中,前一日還是人人豔羨的天之驕子,今日救變成了供帝王取樂玩弄的籠中鳥,謝之容卻沒有流露出半點怨憤恨意,更不恐懼,反而非常顯得從容。

就算不是時候,蕭嶺還是感歎了一下,這就是男主的氣韻嗎?

謝之容也在看蕭嶺。

出乎謝之容意料的是,蕭嶺看他的眼神毫無**邪猥瑣,雖有一瞬間愕然於他的容貌,卻坦**自然,還有隱隱有幾分尷尬和歉然。

蕭嶺很欣賞謝之容,但除了欣賞也沒有其他想法。

因為首先謝之容是個男人,其次,他是書中人,對於蕭嶺來說,他就是個立體的紙片人罷了。

謝之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下,在眼窩處投下一小片陰影。

蕭嶺的表現,實在出乎謝之容的意料。

“陛下。”他開口道。

聲若碎玉。

“謝世子。”蕭嶺應答。

謝之容聽到世子二字,謙恭地回答:“臣已不是世子。”

蕭嶺頓了頓,那自己剛才的舉動落到謝之容眼裏是不是和羞辱他差不多?

皇帝仿佛不以為意,“那,之容。”

他入戲極快,迅速地在謝之容麵前適應了自己的皇帝身份。

謝之容輕輕頷首,“是。”

謝之容平靜的態度讓蕭嶺很沒底。

謝之容要是發瘋哭嚎或者隱忍恥辱,蕭嶺都能適應,唯獨眼前人的反應,讓他不由得思量謝之容是否要做什麽。

譬如說,行刺。

皇帝坐到謝之容旁邊,想了想,又往旁邊挪了挪。

以謝之容對他的厭惡,他還是離遠點更顯貼心。

絕對不是怕死,是貼心。

“其實,”皇帝沉默片刻,他好像在猶豫,仿佛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難以啟齒一般,半晌才低聲道:“其實當日,朕就對之容一見鍾情。”

謝之容看向他,仿佛聽得很專注,在聽到皇帝說出如此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話時,他仍神情不變,靜默安然,既不驚訝,也沒有麵露譏誚。

畢竟皇帝喜歡人的方式有點過於別具一格了。

“朕的所作種種,絕無折辱之容之意,而是因為,過於愛慕之容了。”蕭嶺斟酌著詞句,聲音輕輕。

他的語氣很低落,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其中還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羞赧。

這話蕭嶺自己都不信,在謝之容聽來,恐怕更是屁話。

謝之容不知道皇帝是什麽意思,為何要特意來自己麵前說這樣一番話。

可當謝之容抬頭時,皇帝卻不知為何,偏過頭去,光影流轉,謝之容竟在蕭嶺垂下的眼中看到了黯然。

皇帝到底想做什麽?

謝之容不動聲色,輕輕頷首,回答道:“是,”他頓了頓,“臣很感激。”

雖然謝之容臉上一點感激的意思都沒有。

目睹了全程的係統:“陛下,您,”

“朕這是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蕭嶺理直氣壯,“得到了人也應該得到心。”

係統不為所動:“次數加一。”

蕭嶺冷嗤一聲。

小心眼。

他看這個低配版語音助手就是想折騰男主。

蕭嶺也知道今日見麵對於緩和他與謝之容的歡喜收效甚微,他不著急,他還有一百章的時間。

要是謝之容聽完他的話就放下心結,感動得涕泗橫流,他恐怕會找個太醫來給謝之容看腦子。

他今日來,隻是要和謝之容表明態度。

完成了一小小步,於是道:“天不早了,你累了一整日,先歇著吧。”

“臣謝陛下關懷。”

蕭嶺道:“之容好好休息。”

但謝之容一動不動。

察覺到帝王的視線落在身上,謝之容道:“陛下可否將臣身上的鎖鏈解開?”

蕭嶺一愣。

房中燭火暗淡,經過謝之容提醒他才注意到,謝之容身上是纏著鎖鏈的。

手腕,腳踝,都拿一指粗細的精鐵鏈束縛住。

所以,謝之容剛才那麽老實,是因為被鎖住了?

蕭嶺瞳孔震了下,抬頭,正好與謝之容對視。

正好有一陣清風吹來,燭火明明滅滅,謝之容的麵容也在光影中模糊不清。

直接解開鎖鏈,謝之容會做什麽?